一晚的折腾之后,李啸云变得更是谨慎许多,亲眼所见本相与主持方丈之间比试,以三言两语便震慑住可鉴,这位三代弟子中出类拔萃的英才人物就连还手招架之力都没有,足见到少林寺精妙绝伦的神功盖世,与深不可测,自己相较之下,大觉望尘莫及,更是勤奋刻苦地练习龙爪手,不动声色地修炼着《洗髓经》稳固自己的内力。
都说气为本,力为根,招式则轻,犹如为君治国,立世扬名之道一般,这一点也是在本相身上潜移默化而来,更是自己日益渐深从《洗髓经》中得悟所得,自然不敢懈怠。
赵瑗瑗言出必践,竟然真不去武僧院、证道院内听经讲佛、参悟禅理、强身健体整日如糖人似的粘着李啸云,令李啸云无暇分身去做别的事,由而大觉不妥,耽搁寺中的日程事务。几次劝告,总是被她刁钻任性的脾气给驳回,倒不是李啸云本人不善辩词,顾惜一个女子纠缠不清,环顾左右,不免令寺内旁人起疑,于她名节有损,说三道四总不免众口铄金,流言蜚语传得鼎沸刺耳,甚至众位师兄弟投以奇怪的眼神,不便直言,也会误认为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淫语霏霏。在自己的再三求饶,婉言劝籍之下,赵瑗瑗才勉强又回到前院内习武。
没了赵瑗瑗这个跟屁虫在身边,全身自在轻松,心无旁骛地修炼内力、外功,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做事也事半功倍,余下宽裕的时间来熟练那套龙爪手。
很快三个月过去了,李啸云也迎来了在少室山上的第一个冬天,也是他离家在外的第一个冬天,想到距离爹妈惨死仇家之手,自己侥幸逃出生天快要近一年时光,而每年年末岁尾将至,自己在爹妈的爱抚之下到集市上开始采办年货,往事不禁历历在目。
记得那是自己五六岁年纪,爹爹李二牛将自己负于肩头,骑在他高瘦如杆的身躯上,游逛在家乡清溪的镇集上,看着同龄的小孩儿都在爹妈的陪同下,喜笑颜开,乐不开支地把玩着手里的玩饰,有纸风车、糖人、烟花炮仗、拨浪鼓、金鱼灯、红绣球等等,五彩缤纷、琳琅满目,叫自己羡慕不已,自己眼馋,不由向爹爹央求要一个最不起眼的烟花,当时爹爹的脸上顿然一扫欣喜,换作沉重神色,呆站原地。
在旁的大哥李吟风却摇首劝道:“小龙乖,小龙别闹,我们家穷,买不起烟花,如果给你买了烟花,今年过年就没有多余的钱买吃的了,小龙又要饿得哭了,那么小龙就不乖了。爹爹又要发火,阿妈也会伤心。”自己唯有忍痛割爱,就此答应了大哥和爹爹,不要烟花,当时不明白为什么买了烟花就没有富足买粮食,随着年龄的增长,整个氏族中的兄弟姐妹看自己就如过街老鼠一般恨之入骨,受到他们的欺凌打骂,自然也就明白当时自己家是过得水深火热。因为众位堂族的妯娌叔伯都齐心对付自己一家,视为仇敌,不容自己与大哥长大成人之后会对他们进行报复,出于妒忌与矛盾自然是恨两位仇人小孩为眼中钉、肉中刺,巴不得早日根除,免绝后患。好在有爹妈极力庇护,自己与大哥长大成人,但各位妯娌叔伯家更是咬牙切齿,对自己的欺凌更是日益加剧,进而发展到刀刃相加,难以化解的地步,自己望着天上簌簌而下的鹅毛大雪,苍穹大地练成白茫茫的大幕,将整个少室山与嵩山山麓掩盖在银白的雪花之中,每静心下来便会思愁增俱,意志坚定,自己不过想要一个温馨幸福,不求多么富有,只求能一家其乐融融,整日在一起劳作,过着平凡瞻淡的生活便满足了,想不到就连这么一个小小的梦都成为遥不可及的阴霾,情不自禁地悌然眩泣,双眼湿润,悲怀感切。
“福妹,福妹,你且听我说啊”一道陌生的声音打断了自己的沉溺深思,欲回过神来,只见赵瑗瑗从外面痛哭流涕地掩面夺门奔回,心下好奇地关怀问道:“你你怎么啦?什么事”谁料话未说完,她竟对李啸云的出现视而不见,关心之语也听而不闻,直朝她所住的小屋而去,谁料足下一个蹒跚,跌倒在雪地之中,头上的僧冠也掉落在雪地里,满头散发,青丝如瀑,让人感到她受到了极大的委屈,宽大的缁衣也沾满了雪花,让人见怜,心酸痛楚。
李啸云见状,欲上前搀扶起她,关怀备至,以示好意,不想赵瑗瑗从地上爬起,头也不回,身也不顿地掩面抽泣,几步抢回房中,紧闭门窗,不再理会任何人的劝慰关心。
看着地上被赵瑗瑗跌倒的身子压出一道凹凸有致、色彩错落的人影,地上还有她头戴的僧冠,心沉如铁,犹如刀绞,不必想定是受到他人极大的欺辱,否则也不会委屈流泪躲入房中不见任何人,自己凑近窗外轻叩木沿,语气和缓地问道:“可福师弟到底怎么啦?我是可还师兄啊,有什么事给我说,由我代你出气。”谁想一向活泼开朗、刁蛮任性、笑颜如花的赵瑗瑗竟而也会泪痕如雨、娇婉凄零地躲在房中不出,就连向来最是亲近的自己也是不理,顿然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这时从门外冒雪追进来一位风度翩翩、衣着高贵、气宇轩昂的公子,此人长身玉立、头戴五彩鸾凤冠,身披一件狐裘大袄,但丝毫没有掩盖其欣长的身躯体魄,反增几分雍贵典雅气息,脚蹬木底紫貂绒靴,一身打扮,只怕平身前所未有,罕世仅见,说不出的嫉妒与不屑,心想不过是位纨绔子弟,打扮得风神俊逸,花俏斯文,不过是在自己面前炫耀罢了。但素来眼高于顶,怎会将他暗作比较,以示自己的败退。
这位青年公子顾不上身上沾满飘落的雪花,一脸焦急地喊道:“福妹,你且听我说啊,我”“你什么啊,没事就走吧,少林寺乃清修佛门重地,不可喧哗,还是快快离去,免得自找苦吃。”李啸云存心要戏弄此人一番,别看他面如冠玉,俊美犹胜自己甚多,年纪大约在二十岁上下,无论面貌、装束、气度都犹胜李啸云,是谁都会自惭形秽,但得知赵瑗瑗被此人气哭,自然毫不客气,视为对手。
那公子白了李啸云一眼,似乎对其的警告也充耳不闻,脸色更是鄙夷地又向屋内叫道:“福妹,你且先打开门让我进去,有话好说,我自不敢强求于你,但念你离家已久,大家都是担忧,你还是让我进去详谈。”屋内还是不见动静,倒是赵瑗瑗轻声抽泣之声断续传入屋外。而这时院外又进来一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对狐裘公子关怀地问道:“莘公子,还是从长计议,不可急躁,免得小姐闭门不出,依她的脾气,定是作出偏激之事也实属无怪。”李啸云恍然大悟,想起赵瑗瑗因被其父亲赐婚与一位功臣之子,未得她如意欢心,便偷出皇宫,男扮女装,掩饰身份,藏匿在少林寺中遣怀散心。
想到赵瑗瑗的性子刁钻古怪,任性胡闹,不喜有人在外直呼她的名讳,就连身边的人都要讨其欢心,不敢违逆丝毫,所以以“小姐”著称。一想到此人也不算如何面恶,反倒是天壤之别,与赵瑗瑗已成神仙眷侣,佳偶天成,令人无比艳羡不已,可赵瑗瑗却丝毫不为心动,对他视为弃之如敝屣一般,加上又使得赵瑗瑗伤心欲裂以换往日天真烂漫,更是爱屋及乌地对这位莘公子视若仇敌,理直气壮地道:“既然闭门不见,你一个七尺男儿也不害臊,小僧最是见不惯那些锲而不舍、恬不知耻的公子哥,仗着有几个臭钱就欺辱良家百姓。”
中年文士向李啸云行拜一揖,很是客气,倒是莘公子面色大变,隐忍不发,冷冷地道:“和尚就爱多管闲事,待一边去,念你的经,吃你的斋,小爷的事不用你管。”话语甚冲,锋芒大呈,对李啸云极是不待见。中年文士赶紧向李啸云陪不是,以防双方嫌隙加深,闹出有失和睦的事来,神态谦恭地道:“小师父莫怪,公子只是气愤,并非刻意滋事,佛门广纳,多有滋扰还望见谅。”
李啸云倒觉得这位文雅儒士打扮模样的中年人令人亲近、言辞拘谨、为人做到礼贤下士,很是钦佩,心头怒气也被他轻巧巧地揭过去了,不便动怒。在旁的紫衣青年大不愿意,激发了几分傲慢,倒与印象中赵瑗瑗初遇时别无二致,趾高气扬地冷道:“先生向他屈服低头,岂不是代我受过,万不能接受,少林寺强留我家人于此,大有想要胁迫之意,不怀好意,难不成我还要向罪恶滔天之人献媚赔笑不成?”话中讽刺少林寺强留赵瑗瑗于此向朝廷勒索,更是直言其非地骂自己罪恶滔天,换作是谁都不能容忍,脸色一沉,反唇相讥道:“未经允许横冲直撞,真是做贼喊捉贼,蛮横无理,就算是登门造访也得奉上礼帖,以示对我少林寺的敬重,如此冲进来大喊大叫,扰乱清修,佛门重地可不是你胡作妄为、大显神威之地。不请自便。”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是要这位莘公子离开,少林寺不欢迎。
李啸云倒不是存心要找此人麻烦,而是心想追婚的男主人竟然追上少林寺来,实属罕闻,别说赵瑗瑗与自己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就是换作其他人,遇到莘公子那副倨傲自负的模样忍不住要为其讨回公道。
中年文士生怕其中误会加剧,不由在旁劝慰道:“公子,我看还是依佛门规矩办事,免得说我等狂妄自大,无视天下沙门。”
“办什么办?李先生要是公务繁忙,不如先回汴京敬候佳音,我却要等到福妹回心转意为止。倒要瞧瞧少林寺到底有多蛮横,胁迫勒索不算,还仗着威名欺凌人不成?还有无国法王律?”那个姓李的先生无奈不敢忤逆主子的意思,摇首懊恼,唉声叹气道:“公子何必咄咄相逼,全仗意气用事只怕适得其反,不如我先行写下拜帖,不伤和睦,何况小姐暂时来此散心,依她的脾气呆不长自会回府,何苦将事情闹大呢?”莘公子没想自己来此劝说赵瑗瑗回宫,不想竟而吃了闭门羹,碰了一鼻子灰,就连一个看院护寺的小和尚也对自己冷眼相待,心下大忿,身边跟随又惧怕少林寺威名,居然看他的脸色行事,甚为气恨,道:“拜山写贴这些事也唯有你这种酸儒才会去做,我恕难从命,您若胆怯怕事,令随从都侯在门外,不得我的吩咐不可入内,今日无论使出浑身解数也要令福妹随我一同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破庙。”
李啸云没想莘公子的脾气竟然偏执到无以复加之境,语锋带刺、句句尖锐。似乎在口舌之利上根本占不到半丝便宜,冷笑道:“古有孟姜女哭长城的千古佳话,传为美谈,而今世道变了,有人攀龙附凤,想借我师弟身份,巩固自己在朝中世代为官,步步晋升,加官进爵的千载难逢之机,来佛门之中求姻缘?梦想成真之后恐怕阁下飞黄腾达、名播天下。”
莘公子脸色气得一阵青,一阵白,一张俊俏的脸上看不出半丝宣度气量,倒是七窍生烟,暴跳如雷,时刻便要发作,却是几经克制,嘻嘻一笑,轻声细语地道:“愚钝极致才会上你的鬼蜮伎俩,我莘公子善文辞、通辩才,如是你胆敢公然与我对峙,求之不得,毕竟这是少林寺而非在朝廷大堂,我不是对手,比武动粗也非我个人专长,反自贬身份,落得一脸狼狈,若能口舌之利驳得你哑口无言,就此屈服,这才有意思。话又说回来,强龙不压地头蛇,如今我就算真是龙也得搁浅在岸,任由虾兵蟹将欺凌的份了。”
旁边姓李的文士似乎苦笑不得,但对其莘公子如此镇定自若的驳辨,也不禁竖起大拇指,宣扬称赞,静静地站在雪地中静候自家主子胜券在握,如愿以偿。
李啸云吃惊不小,如是自己先动手,反倒是被师尊们视为懈怠轻慢、有失少林寺声誉的罪人,静站雪地之中,细细观察此人为何如此自负,以及令其知难而退的计策出来,抑或是令他气得怒不可遏之时,不得不先动手,自己将其制服,弥补所受的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