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时辰后,江面上的偃旗息鼓,“韩”字宝纛帅旗迎风招展,其余旗帜上绘制的龙虎图案更像是生灵活现地从上面飞出,也在庆贺着今日大胜。
金人的战船死伤无数,伤亡惨重,不熟水上作战的兀术屡试不爽,吃尽苦头,在一片吹角胡笳声中苦丧着退回南岸,江面上皆是漂浮着残骸断桅,烂舢破帆,女真的旗印被烧得千疮百孔,黯然失色,再无昔日的嚣张猖狂气焰,想不到性烈火燥的猛虎恶龙一遇水也会惨败,尸横水面,几乎塞堵去路,血染江水映衬着夕阳的余晖别样凄美苍凉。
回到暂且安全之地,逃避了韩世忠追击的兀术不由气恨大怒,对着属下一阵莫名地宣泄,随手拿起轻便的物饰便往身边的亲信们丢掷,痛斥道:“哈迷蚩,你这个狗头军师,令女真勇士损兵折将,孤王恨不得亲手杀了你,竟出馊主意,如今大军去无退路,决一死战又损失惨重,你说,眼下该当如何?”
哈迷蚩头如捣蒜地跪求求饶道:“请四太子恕罪,小人一时疏忽,没想韩南蛮如此狡诈勇猛,非但令四太子吃了败仗,就连北岸接应的部队也是也是溃不成军,小人这就另想一计,即刻为大金戴罪立功。”后面越说越轻声,几乎闻无可闻,在兀术面前,便是亲生兄弟也绝不姑息纵容。
兀术冷哼一声,气得暴跳如雷,喝道:“你还有脸向孤王讨活路,好,我暂且记下你对大金所带来的耻辱,念你对我大金一向忠心的份上,今日之仇也不追究了,何况这一切都是孤王独断专行的惨痛代价,但你尽快想出办法助我逃出这个该死的鬼地方。”
哈迷蚩如遇大赦地念道:“多谢四太子不杀之恩,哈迷蚩永感大恩,如今强攻不行,唯有利诱。”
兀术气恨由而平和许多,惊疑地问道:“利诱?此话怎讲?”
哈迷蚩奸邪地赔笑道:“回四太子,以您的身份与韩泼五在此纠缠实则有辱身份,此人蛮横,诡计多端,身边又有梁红玉为其桴鼓助阵,犹如猛虎添翼,这二人精擅水战,唯有暂避其锋,赞忍一时之气不要与他争一记长短。”
兀术脸色铁青,一听到韩世忠、梁红玉的名字犹如脊背生疽,不除不快,切齿怒恨道:“什么?今日之仇无不令孤王永生难忘,你却叫我不要跟他计较,难不成你怕死!”一气之下,右拳直锤桌案,桌案应声碎裂,轰然烂成一团,舱内的所有先锋、副将、军师等吓得面色煞白,无人不害怕兀术的大发雷霆,生怕一言不慎招来身首异处的下场。
哈迷蚩看出兀术是认真的,缄口沉默,不敢答话,整个人蜷曲,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吓得冷汗直涔,头皮发麻,整颗心都感到死寂的冰凉。
兀术长吁一气,瘫坐在那张虎皮条纹色浓的帅椅上,胸臆充塞恨懑地问道:“哈迷蚩继续说,孤王没有动怒,只是被韩泼五气得难以自己而已。”
哈迷蚩心里七上八下,颤栗道:“四太子乃是万金之躯,与南人草莽且能混为一谈,南人有句话道:能屈能伸是为大丈夫也,如与韩世忠一决高下,非但讨不了一丝便宜,恐怕连太子也会在此湮灭了性命,都说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太子何不赞忍一时之气与韩世忠讲和?”
兀术皱眉道:“讲和?你这不就是令我向韩泼五承认输了,不过自有道理,孤王何必单逞威风,白白葬送女真勇士们的性命,如何讲和?”
哈迷蚩接而将心放回肚子里,坦诚进言道:“就是虚与委蛇向韩世忠服软,这不过是混淆敌人的委屈之计,多给他们一些金银,无官不贪财,以我愚见,谁人见到金银珠宝不眼花,人一旦财迷心窍,只会答应放四太子一条生路的,如是行不通,加派一些人下去到附近州县张告榜文,封邑千金,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重金之下兴许真有南人会为太子铤而走险也说不定。”
兀术嘿嘿冷笑,转怒为喜地赞道:“哈军师果然鬼点子多,有钱能使鬼推磨,不错,秦桧不就是我们所掌握的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了么?如今他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全都是我大金一手栽培,《孙子兵法》有云,兵贵精而不贵滥。有朝一日这个秦桧对我大金起着一定乾坤的作用,胜过前线将士的奋勇抗战,也从而发挥这位足以抵挡千军万马之精兵强将的作用,好,此计甚好。明日就将临安城内所夺的财宝都拿去讨好这个韩泼五,不信他不心动,到时候再来个借刀杀人,栽赃嫁祸,这就叫杀人不沾血。”
“四太子英明,举一反三,巧施连环,就算韩世忠高风亮节,为人正派,拒之不受,我们亦可再退守,大金不能在小小的黄天荡内翻了船才是。”
兀术点头微笑道:“哈军师,把你从粘罕二哥那里要过来帮忙是孤王最值得高兴的事,没想到十年以来,你倒是对我忠心,甚得我意,望你再接再厉。起来吧。”
哈迷蚩起身站立,如聆恭听地道:“多谢四太子栽培,小人自当竭尽全力,但不知还有什么令太子如此高兴?”
兀术一本正经地道:“当然最值得孤王欣慰的事便是收容了李啸云这个义子,他年纪虽轻,但总能身担力巨,不令孤王失望,不知他从临安回来没有?对秦桧交代的事进展如何?”
哈迷蚩有些妒忌,担忧地道:“四太子,请恕我直言,南人小儿不可深信,以前太子将他蒙在鼓里,那时不过年幼无知,少不更事,如日渐成熟,羽翼一旦丰足起来,恐怕”
兀术沉凝地计上心来,点头道:“军师深谋远虑,不可不查,此子生性叛逆,恩怨分明,近来日趋成熟,表现总令孤王失望,必会对孤王的苦心栽培付之白费,以往他懵懂不明,一旦得知孤王是在利用他,操纵他,幡然醒悟过来对孤王也必然带来百倍之痛。”
哈迷蚩奉劝道:“四太子乃是大金不可或缺的英雄,凡事小心谨慎才好,免得识人不淑,偷鸡不成蚀把米,万不能大意。”
兀术冷笑一声,自满得意地道:“好了,此事孤王自有分寸,如有反逆的迹象,兀术也不会心慈手软,无论是谁,但凡阻扰我大金国运利益之人都一一铲除。”
这位金国的四太子,太祖亲生,生性嗜杀好战的兀术,做事素来心狠手辣,不论是谁,不合者皆是他的敌人,做事不留一丝余地,锱铢必较,睚眦必报,果真是天下汉人最大的仇敌,金人最大的忠臣。
韩世忠独处江面,遥望对岸的金营,此时夜幕沉霭,寰宇之内遥挂点点繁星,大地乾坤之中弥漫着前景欣荣的火星之气,薄雾如纱,迷幻亦真,金营舰船上掌灯照明,犹似指点了自己前行的道路,宛如心境宏愿的明灯,白日的激战还在脑海中触目惊心地难以平息,作为大宋的肱骨,百姓扶困的救星,韩世忠从未感到半丝庆幸与欣慰,一种前所未有的重担压得他几乎不能喘息,遥想当年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名为汉臣,实为汉贼,不惜对东吴用兵,横立长江之时诗兴大发,留下千古名句:“对酒高歌,人生几何?”,如今自己也不由为了大宋的前景与目下态势担忧,对岸的兀术就像当年持横而骄,专横跋扈的曹操,大宋正如羸弱的东吴,不敢将自己比作周公瑾,然而当年东吴有刘备相助,大宋呢?自己呢?谁又会是诸葛孔明呢?那怕是暂时的瑜亮,日后的冤家对头,韩世忠也情愿为了大宋的安危牺牲个人一切,一时悲愤难泄,对着滔滔江水高吟起来:
万里长江,淘不尽壮怀秋色,漫说秦宫汉帐、瑶台银阙,长剑依天氛雾外,宝光挂日烟尘侧!
向星辰,拍袖整乾坤、消息歇。
龙虎啸、风云泣、千古恨、凭谁说。对江山耿耿,泊沾襟血。汴水夜吹羌管笛,鸾舆步老
辽阳幄,把唾壶击碎,问蟾蜍,圆何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