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省城回来,接下来的几天,路子由每天一早就背着画板去了城南那个将要拆迁的小村庄。他决定,画完这幅画,便封掉那间画室,再也不进去。这一次,他带齐了颜料,他希望在他所有的画里能有一幅是带着色彩的。不要总是黑和白,黑和白也许是黎郁泉以前的人生。但是如今他既然决定要放弃寻找了,那么,他不想再将就那些呆板的记忆关在心里,他想在与她有关的记忆里添上色彩。
也许是放下的原因,这幅画竟然出奇的顺利,只有几天的时间。对于水彩画并不精通的他却已经把那个地方清楚仔细地画入画中。没有一丝遗漏,他知道自己不是画家。所以没有办法完全画出自己想要的感觉,但想起了在那屋子里找到的那张画了小提琴的素描画。他参照着那把琴的样子将琴画在那块枣树的大石头上。
画完之后,却赫然发现那把琴非常眼熟。虽然说小提琴的样子大致都差不多。可这画上的琴总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仿佛加了这把琴,画所增添的气息并不是黎郁泉,而是他自己。不过,对于这种稍纵即逝的感觉。他没有深入去追究。只把那幅画带回了今夜新城的住所后,连同他所喜欢的画架一起,放进了那间画室。锁好门,又用力把钥匙扭断在门锁里。然后对着门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一幕恰好被刚从外面回来的萧左看得清清楚楚,萧左关上门走了过来。对着画室锁孔里被拧断的钥匙问:“如果这样就能忘掉坚持了十二年的感觉,那么那种感觉应该是不曾真正存在过的。”
路子由没有答话,他知道,其实他不能。可是他能怎样告诉萧左呢?告诉他那个人根本就早已经回到了这里,她去打扫过那个破烂的屋子,她去了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只可惜她不愿意见他。十二年了,也许她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他也可能仍然在她的记忆里,但是仅仅只能是记忆。
路子由开始正式约会易珊,像所有恋爱中的男人一样。带她逛街、看电影、买衣服、吃饭、游公园,带她出席任何他会去的公众场合,还第一次提着丰富的礼品跟她上门去拜访了她的父母。只是,这一切仅仅只是增加了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就连平时原本只在乎路子由能不能和自己在一起的易珊也开始觉得,路子由对她完全没有丝毫爱的感觉。他们虽然像所有恋人一样约会,但他从来没有牵着她的手去过任何任地方,从来没有单独带她去过某个他自己特别喜欢的地方,从来没有和她讲过他的过去,并且从来没有过拥抱和亲吻。难道这样就是谈恋爱吗?而且他也不像从前一样,总踩着单车出去,或者偶尔关掉电话让谁都找不到他。他总是毫无条件地迁就她,对她好。但又刻意地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在此同时,萧左发现秋风下班的时间越来越晚,她脸上那种温和的笑容也越来越少,她总是不停地接案子来做,偶尔闲下来就四处找当年她父母的旧识知交打听十二年前的事情。似乎此刻她的人生里,除了工作就只剩下十二年前那场家变的原由。而其他的,她都不再关心。看到这一切,原本打算在年前离开夜城的萧左最终决定留下来。并且在年前找了一份在省城里音乐学院教器乐的工作,等过完年开学后就正式上班。
春节逼近了,苏严劲天天被父母逼着去相亲,一场接一场的,苦不堪言。欧阳晏经常在习家出入,有时候会叫上秋风,有时候是一个人。习静宇除了偶尔去北郊看看离洛,基本上呆在家里不怎么出门。萧左回了澳洲去陪父母过年。秋风除了年前偶尔陪欧阳晏去习家坐坐外,依然是忙着各种各样的官司和自己的事情。直到年三十那天才坐车回了上海收养她的那家孤儿院去陪那些没长大的孩子以及一直帮助她的院长过年。路子由基本上每天陪着易珊,并且在打电话给父母拜年的时候肯定地告诉了父母,等明年五月份,他二十八岁生日一过,他会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妥善,出国去接管家里的生意。并且,还准备把易珊带出国去。
每个人都理所当然的忙碌着,只有离洛除外。
习静宇发现,元旦前那个周六她去了趟夜城一中外。就只在元旦节那天,让她开着车送她去了趟夜河下游很远的地方,那里是夜河最深,水面最宽,水流也最急的地方。她在那里呆了很久,只一个人对着河站在寒冷的河风里,也不说话,也不动,等到习静宇去拉她的时候,发现她的双手冻得像冰块,两条腿僵得连路都差点走不动。从那以后,她似乎再也没出过门,天天不是在家里和大灰一起晒太阳,就是窝在房间里睡觉。直到年初一,才被习静宇强拖硬拉到家里去吃年饭。
事情总是顺理成章地进行,却又理所当然地意外。
就在年初一午饭后,离洛在习静宇家里阳台上晒太阳,大灰在她旁边玩着一只习静宇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小红球。这时候,路子由带着易珊到习家拜年来了,路子由他们只小坐了片刻便走了。他们的到来离洛并没有留意。可两人刚走出门,习静宇就发现易珊刚坐过的沙发上掉了一条手链,赶忙拿起来追了出去。路子由二人这才刚刚出了门口没多远。习静宇冲着他们的背影喊了声:“路子由,易珊,你们等等。”
她的声音不算太大,路子由和易珊闻声停下脚步转了身。听到这个喊声的却还有另一个人,那就是二楼阳台上的离洛。路子由这三个字仿佛像棵炸弹在她脑子里炸得嗡嗡作响,她猛然捂着耳朵努力地在脑子里搜寻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的主人,接着那个穿着白衬衫,黑凯肩的如同阳光般男孩子的形象便在她脑子里清晰显现,于是她站起身来,走到阳台靠大门那边朝路子由他们离开的方向看去,路子由和易珊已经转身要走了,习静宇站着等他们迈出步子时也正要转身往回走。路子由?是你吗?离洛着急地左右看了一眼身处的阳台四周,仿佛急切地寻找什么东西。接着,从大灰嘴里抢过那只它玩得正起劲的小红球,朝着路子由的方向扔了过去,然后打开阳台的隔断门,把大灰放了出去。
路子由和易珊被习静宇叫住后,接过从习静宇手里的手链便打算离开。刚走了两步路子由就感觉有什么东西砸到了他的脚跟,他停下脚步,看到了一只滚落在他脚边的红色小球。路子由下意识的弯腰将球捡起。不禁好奇起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再说习静宇,把东西还给易珊礼貌性地等他们先走后,便转身往家门里走。也才刚走了两步,只见大灰猛地从房间里面蹿了出来,她冷不丁被吓了一大跳。还没反应过来,大灰已经越过她蹿到了路子由他们面着,大灰冲着路子由就‘汪汪’直叫了起来。
路子由刚捡起球看了两眼,就看到了一只大狼狗冲到他面前朝着他不停的叫,凶猛的样子把身旁的易珊吓得‘啊’地尖叫了一声,腿一软坐到了地上,路子由忙把易珊拉起来护到自己身后。
可那只狗并没有要冲上去咬他们的意思,只是对着他不停地叫。这时候反应过来的习静宇忙追上去拖那根栓狗的绳子,大灰本来就很高大,加上习静宇对它又心存畏惧,要不是怕它咬到路子由和易珊,她其实根本没那个勇气去拖它。可是用力拉了几下,它还是一动不动地冲着路子由叫唤个不停。而这时候的路子由已经猜到它是冲着他手里的球跑过来的,忙笑了笑打算要把球抛给它时,就看到习静宇跑过来拉栓狗的绳子,拉了两下拉不动,她就偏仰着头朝上面喊;
“离洛,离洛!”
路子由顺着她的方向一抬头,便看到了二楼阳台上站着的女子。那张椭圆形的脸,尖尖的下巴以及高挺的鼻梁上架着的那幅大大的黑框眼镜。一瞬间,他有一种错觉。那幅眼镜后面看不见的那双眼睛正用一种不一样的眼神在注视他。可只有片刻,他听到她灵动而轻盈略带一丝沙哑的声音轻唤了声:“大灰,回来!”
便转过身蹲了下去,那只狗‘呜呜’地叫唤了两声后,最后看了一眼路子由手里的球,不情愿地摇着尾巴转身走了。习静宇连忙放开了手里的绳子,不好意思地笑着问:
“没吓到你们吧?”
路子由有一瞬间的冲动,他想上去仔细地看看那个叫离洛的女人。可身后被狗吓到的易珊扯了扯他说:“我们快走吧!”
路子由对习静宇微微笑了一下,最后看了看手里的红色小球,然后将它递给了习静宇。这才转身走了!当易珊惊魂未定地坐上了车,忽然像记起什么地‘咦’了一声,然后问路子由:“子由,静宇姐刚刚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路子由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边扣安全带边回答说:“好像叫离洛吧。怎么啦?”
“是离开的离,三点水一个各字的洛吗?”
路子由想了想说:“应该是吧,怎么啦?”
“没什么,刚才乍一听,觉得那名字挺耳熟。都是被那只死狗给害的。”易珊不忘抱怨一句接着说:“子由你知道吗?那个离洛她好像很有钱。月半山上那间书香门第的持牌人就是她。”
“书香门第?”路子由只轻轻重复了这四个字,然后发动了车子陷入了沉思。
易珊却还忍不住一个人在旁边嘀咕着自说自话起来:“想不到静宇姐那个神秘的朋友竟是个有钱人。”
而离洛,当那张脸抬起来看着她时,一种天玄地转的感觉向她袭来,以至于她觉得自己有些站不稳,只好扶着墙,蹲到了地上。就是他,那个自己渴念了十二年的人,他站在那里,看向她的眼光像早春的太阳那般温暖。可惜被他从地上拉起的人再也不是自己。那句话又一遍在脑海中响起:黎郁泉,如果明天你能把头发梳好,干干净净来上学,不迟到,不旷课,不早退。我会单独拉一首曲子送给你。可是为什么你却没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