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殿。
婷妃扶着床榻哭的肝肠寸断,哭声悲恸,闻之动容。散落的发丝披泄身后,紫色薄纱软肩滑落肩头,细肩轻颤,却越发惹人怜爱。
杨天瀚撩开纱幔,见到的便是此番景象,心下微沉,这背影,与她,竟是极相似的。
有瞬间怔然。
婷妃慌然惊觉天子立于身后,忙止了哭声,回身拜倒,以额触地,却已然难以成声,泣咽不止。
她是不哭的……
即便是将她打入大牢,也不曾让她掉泪。只是不知,在面对四面八方如雨一般的箭矢时,该有多么惶恐或者无助……
幽黑的眼眸深了几分,睇着脚边的人儿,几欲错觉,那一日,她肩头负伤跪请责罚的楚楚可怜。
伸手将之搀起,拉近身前,一贯冷淡的眸子此刻却有几分迷离,婷妃的鼻端,飘来一缕酒香。那扶在她腰间的手,逐渐收紧,冰凉的指尖自她的眉眼划下,轻轻勾勒过鼻端,停在她略微颤抖的唇畔。婷妃抬眼,他的眼里分明倒映的是自己的影子,幽黑流离,一如初见时,他高高在上的俯瞰而来,却同样让她砰然心动。
她的王呵……
花团紧簇的纱帷层叠落下,灯影绰绰,满室温香。
另一处幽暗的宫殿,灯火不明,偶尔天际一道闪电划过,些许明亮,只见纱幔层层,随风轻扬。几分诡异,几分压抑。
不远处屈膝跪着一个人影,劲装紧身,垂首默然。
“办事不力,留你何用?”
帘后慵懒的声音传来,低低的,本该足俱魅惑之力,此刻倒显得有些幽冷。
“属下自请责罚。”地上的人淡淡开口,不推不托。
“本宫现在想知道的是,那个被抬回来的,是何缘故?”
“一箭当胸。”可是,活了,似乎杀手生涯里,唯一的不可思议的败笔。
帘后似乎轻哼了声,“这样都能不死,那坏女人果然命硬……”而后又道:“顾轻烟,是死是活?”
“属下追去时,她背后似乎有高人相助,属下不是对手。”
“是谁?”
“……那人蒙着面,看武功路数,不是中原人。”
连贵妃咬了咬唇,忖道:“如今宫里这位不可轻举妄动,以免皇上怀疑到宫里来,且让她多活几天,至于宫外那个,”铸金护甲在手心画着圈圈,唇轻扬,“活见人,死见尸。”
“是!”黑影一闪,似是借着轻风送出殿外,片刻已遁于夜色中。
鎏金的烛台上,依次燃起了烛火,灯影扩散,游过地上花开富贵的牡丹花毯,随着收拢的隔帘,蔓延进了紫檀木制的屏风后头。将一室幽暗驱散于无形。
脚步轻浅,在屏风前跪下,“娘娘,连少将军到了。”
门外踏进一人,甲胄加身,乌青色的高靴踩在花毯之沿,恭敬跪下,“微臣连韶廷,叩见贵妃娘娘。”
“四弟,拘这些虚礼作甚,快起来。”纤柔的双手搀住他臂膀扶了起来,连贵妃一袭大红宫装,浅笑盈盈,全然不似方才困乏慵懒。
连韶廷便也笑着,轻唤:“二姐。”
侍女敬上香茶,垂首退下。连贵妃拉着他细细端详,道:“关外清苦,看着黑了,瘦了。倒是长个了。”
“不苦,就是挂念着姐姐。”
连贵妃斜眉入鬓,笑道:“就是这贫嘴的功夫,半点没落下。”
两人执手笑谈,姐弟情深不在话下。
连贵妃问道:“皇上召你进宫,所为何事?”
“皇上让我接收京畿卫,今夜召我进宫是让我查榆树林的血案。”
连贵妃心底一晃,应道:“是吗……这查案不是有刑司衙门?”
“哼,”连韶廷勾唇冷笑,“那些个酒囊饭袋能查出什么事?昨儿个在天香楼,一帮子人为了一个舞伶差点打起来,这还不打紧,偏偏出了事,皇上要人,却是往那烟花之地寻的人回来,皇上震怒,这不,全在牢里头面壁思过。”
“那么,”连贵妃举盏就口,漫不经心的道:“你可查出些许线索了?”
连韶廷摇了摇头,“敢在京都动手便也罢了,偏偏动的是皇妃,这里头,只怕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端着茶杯的手细不可微的抖了下,凤目半眯,望着他浑然正直的模样,嘴边笑意不减,心底却暗自沉下了脸。
都城繁华,自古皆是。
儒衫翩翩,对镜洗红妆,如墨青丝,梳成了少年郎。秦烟反复确认无破绽之后,系好腰结,怀揣着王翌的书信,出门寻找传说中的济世堂。
名字挺普通,但能让王翌敬重之人,想必是个高人。心底微叹,又欠了他一次……
玄武大街四弄,一泛黄的布幡高悬,上书:济世堂。往里走,一条青石铺就的小径,干净且清幽,将药铺开在如此僻静之所,倒是个怪人。
跨进门槛,除了两排巨大的药柜,一方七尺见长的诊桌,三两老椅,正堂壁上悬一幅老翁枕石图,墨渍浅晕,似乎有些年头了。
当真简陋。
堂内却无人走动,只有药香轻浮,秦烟即出门外,于门前石阶上静静等着。
过得片刻,身后有脚步轻响,已然跨至她身侧……花白了眉须,精瘦的身干,墨色长衫简单而整洁,双眼厉厉,扫过秦烟的脸,突然道:“阁下既不能以真面目示人,那便请回吧。”说罢便要拂袖回身。
唉?秦烟一怔,于他身后,阔袖飘长,一揖到底,“先生请留步,实非有意,晚辈有不得已的苦衷,还望先生海涵。”
那老者顿住脚,斜眸看来,“那小子的易容术也就这点道行,他这是在害你。”
“先生是高人,目光独到,似这等小技自然不能过您的眼。”
“哼。”那老者面色不豫,却仍是转过身来,一手伸出,“拿来!”
“哎?”
双目圆瞪,“那臭小子没有任何凭证就让你来寻我了?”
“有的”秦烟将那封信双手奉上,笑道:“果然是高人。”
老者一边看信一边骂道:“臭小子……”而后忽然眯眼笑了起来,直至看完,幽幽长叹。
秦烟看的惊奇,那纸上就那么廖廖几句,却让他变了三种表情,啧啧,王翌啊,这真的只是你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