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三在玄武大街来回走了几遍,路过济世堂时悄悄往里探一眼,如此反复几次,终于下决心抬脚走了进去。
幽静的院落,几列整齐的木架,架上放着竹莆,里头铺着草药,淡淡的芳香,干净整洁。
越过这些木架,是一根老旧的藤椅,一人静静地蜷缩其上,睡的正香。
青丝蔽面,长衫垂落,广袖悄然。这样普通的容貌,何来如此摄人之姿?清幽幽仿佛隔着一重水幕,不忍惊乱。
懊恼的皱眉,转身便要走开。
“你来了。”身后人慵懒的嗓音传来,低低的,似是含着无尽惬意。
洛三突然不自在,低头回身,双眼四顾,就是不去看那椅上的人悠闲地挽发整衣,“嗯,我来,是想告诉你,第、第一步已经完成……”
“嗯。”
“接,接下来……”
“全力以赴就行。”
“好、好的,我,我们会的。”
秦烟点点头,自袖中抽出一物,展开来,赫然竟是大街小巷张贴的通缉令!
这是……
她抬眸看定他,道:“记住这双眼睛,不管你在何时何地见着了,只管想方设法弄清此人的身份背景。当然,尽力则可,不必拼命。”
洛三深吸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往那布告上看去。眉眼纤长,扫入鬓中,乍一看并无特殊,仔细端详,右眼角一团紫红色的疤痕浅浅蜿蜒。
一团火焰。
当下也不问原由,点头应下。
秦烟缓缓站起身,正好见他欲言又止,迟疑不决,“可是有何难处?”
“秦……公子,”洛三沉默片刻,无比郑重的开口,“这一去,不知生死,我想,您能替我,替我照顾小四么?”
背着手踱开,“你的弟弟,你自个照顾。”有时候,后顾之忧亦是一种动力,“别怪我没提醒你,若是这事儿办不好,盛京,将再没有你们的容身之地。”
洛三一颤,这些话当日她就已经说过,只是他瞒下了,没有对他们加以明说,否则以他们贪生怕死的性子,怕早就起了乱子。他的心思,秦烟何尝不知,这个少年是个可造之材,有点她当年的血性。
难得不下雨,连着晴了数日,城禁未解,一到夜晚,依旧冷寂。
南区的高官住宅区,点点星火蔓延,见风就长,稍顷便已经浓烟滚滚,遮天蔽月。
秦烟于台阶上负手而立,仰望着天际浓厚的云层翻滚,不闻雷声,黑压压的义无反顾般吞噬过来。微偏首,颊边一缕轻风,吹动了眼角眉梢。
寅时未至,正德门前早已有人等候,玄紫色的朝服,头礼缨冠,端端正正的叩伏于地。宫门外手执长戟的侍卫,漠不关心的投来一瞥,自丑时起便跪在门前求见圣上,三更半夜,谁敢惊扰圣眠。
不多时,便有车轿陆续前来,见了下跪之人,均是一愣。但都选择了袖手旁观,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打南边驶来一辆马车,双骑并辔,彩帛流苏,华灯摇曳,端的是气派豪华。众人习以为常,如此高调的出场方式,朝上朝下,也只得中枢院首顾沧一人尔。
不过今日稍有不同,往常这时,总会有一人出言相讥,人尽皆知,顾沧与连幸不对盘,两人不论何时何地,一旦遇上,一场唇枪舌战到底是免不了的。
众人环顾四周,连大人没来。
顾沧一袭绛色朝服,踱着方步走来,人群中便有人笑着迎了上去,“顾大人。”
“哦,李大人。”
“顾大人,早啊。”
“嗯,刘大人,早”
“顾大人……”
相对于这厢的其乐融融,青石板上叩拜之人却更显孤寂,百官俱是拢袖一旁,这样的身影,便突兀了。
“孙侍郎?”顾沧捋着长须疑问,“这是……”
众人默首,专心站好队形,一幅等着朝钟一响便进宫的谨慎模样,谁不知道孙侍郎的府邸莫名起火,塌了几间屋子。这等非常时期,任何是非,还是有多远避多远的好。
顾沧扫了眼避之不及的众官,微眯起眼,侍郎府的那把火,他亦有所闻,如今看来,竟是真的了。谁这么大能耐呢?
当……
早朝的钟声远远透过宫门,沉沉回响,身着朱色宫服的内侍鱼贯而出,各挑了盏琉璃宫灯,最后一人执了柄拂尘,于门中高唱:“百官朝见——”
秦烟慢慢踱去了茶馆,进得门内,一人背对而坐,看身影,似曾相识。待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时,秦烟已经看似不经意的迈了开去。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安格使者。
弥夏见了她,正欲转入内堂的身子又转了回来,抱着茶盘浅笑,“师父今日出门未回。”
秦烟对他展颜一笑,顿时如月出云台,满堂生辉。弥夏眨了眨眼,忽而脸上一红,骂道:“妖孽!”
呃?
不懂他为何变脸的秦烟愣在当场,怎么,她刚刚,做什么了?
弥夏跺脚回身,已闪入内堂。低头笑笑,径自寻了座位坐下,桌上有现成的茶具,可供客人自己动手。不过茶叶倒是上品。
炉上小火煮着茶水,正一圈圈吐着水汽,秦烟执了袖,眼下没有人盯着她要与她品茶论道,她也乐得清闲。自顾自执壶,往那白玉瓷杯里注去,小口吹凉少许,便径自饮的开怀。
邻座有人哧笑道:“这般饮法,白白浪费好水好茶叶。”
秦烟淡淡勾唇,慢悠悠连饮三杯,方抬眸看过去,却是个头礼方巾的书生。那眼角唇边,分明刻着嘲讽。当下便又转回头,漠然自行。
那书生有些气恼,手中折扇啪地收拢,“那水,是取云山顶上一千年泉眼之水,那茶叶,是上好的雨雾,这季节更是难得……”
揉了揉眉心,静静听他口沫横飞的描述,手指抚上那莹白无暇的杯身,无奈叹气。弥夏抱胸于屏风后,很是幸灾乐祸的笑着。
店内大多数人,都是存了看好戏的心,似乎这书生此举,已是常见。
听一个能说会道的书生发表完他的理论,需要多久?秦烟缓缓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