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孤悬,灯火流离。
老式的雕花藤椅静静伏在窗下,无声无息。秦烟披散着一头青丝,将头晾在竹枕上,微眯的双眼透过烛火看向桌上放置的铁盒。
那里头,有一千两白银。
傍晚时洛三送来的,背着一破烂的布包往她面前重重一放,污黑的脸上满是笑意,“秦老大……见秦烟虚目一睨慌忙改口,“秦公子,这些,是兄弟们答谢你的指点之恩。”
秦烟拣了根酸枝于嘴中慢慢咀嚼,“接下来怎么做可还用我重复?”
洛三忙不迭地摆手,指了指脑袋,“都在这里头记着呢,不敢忘,您说怎么做,兄弟们绝无二话。”
眼前这人料事如神,他说侍郎府会起火,就真的起火了。
挑了乌沙帮一个堂口,那是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围了各处出口,将迷药洒在半湿的木头上,点燃了扔进去,不一会儿就烟雾弥漫,里头的人七零八落尚分不清状况,他们冲进去打倒几个,而后一通乱抢,撤走的时候装作不小心透露一星半点,比如说:“堂主说的对,这他妈乌沙帮就是有钱。”起初他不明白,后来铁义堂与乌沙帮再次争斗时,他就明白了。
好一个一箭双雕,渔翁得利。
“嗯,派人盯住了他们,一有机会你们就动手。”这两个所谓帮派,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上不了台面,等他们打的差不多了,再照单全收就是。反正她不吃,有人吃。现在暂时还不会有人怀疑到这帮乞丐身上,在盛京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小打小闹几乎每天都有。
“城中有处茶园你是知道的吧?”
“但不知公子说的是谁家?这城中的茶园,就我所知也有三处。”
负手沉吟,“可有一家并未种茶?”
洛三低头回忆,“有的,有一家。那园子边种了桃树,我攀上去过,里头并无茶畦,倒是有一池好水,种了很多莲藕呢。”
秦烟轻笑,眸中流光点点,看的洛三心头一跳,忙别开头去。腕间陡然一紧,素白的手扣上他的,那般自然的引他前行,冰凉纤细的触感丝丝扣入骨髓,灼的他心惊肉跳。
这、这这这这这……
秦烟宽大的袖摆遮了下来,连他满是尘污的手腕也盖了个严实,那样轻柔的质地……
待回神,手中已被塞了管竹笔,面前雪白的宣纸微微眩目。
“将你当日所看画来与我看,大概就好。”
“我,”洛三狠狠吞了口口水,“我不会画……”
“无妨,我能看懂。”
淡眸凝住他,如烟如月。
于是他豪气干云的挥毫而就,料想必定惨不忍睹,孰料她接过他的涂鸦,眉眼一抬,“不错。”
嘎?这这这……
就见她提笔舔墨,几处勾画,不过加了几笔,那图上之景便渐渐明朗起来,与他所见,竟然一般无二。
侧脸看过去,微扬的下巴柔化了棱角,鼻梁笔直,薄唇轻挑。同样是鼻子是眼,初看并无招眼之处,看的久了,便觉这鼻子这眼怎生就变了模样,格外灵动起来。
视线移到她白净的手上,更觉方才被她牵握的腕处一阵火热。洛三突生冷汗,一阵抓耳挠腮,见她幽幽投来一瞥,澄清的双眸静若寒潭,涔涔冒着冷气。
转身,如临大敌般落荒而逃。
秦烟微怔,哎?这是何故?
窗台上轻微的振翅声,一红影穿过半开的轩窗,直直朝她扑来,竟是只通体火红的鸟儿,长颈细爪,凤冠红喙,尾部轻轻探出了两枝翎毛,这鸟,便是她于杨允手中救下的那只了。
秦烟自思绪中回神,伸手攫了它放掌心顺毛,一手自它脚爪处解下信笺,
一缕云澜风雨后,原来深处有人家。
抬首望天,轻云绕月,抖落满天星辰。唇角的笑意加深,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云澜宫中的某位,已确诊梦熊有兆,帝裔在身。
那就不奇怪,为何突然重兵守卫了。
叹口气,孙贵嫔你若挺过这一关,便有可能后福无限了。
侍郎府的一把火,烧去了几座阁楼,亦将六部烧了个热火朝天。孙侍郎大抵是给逼急了,一本折子将连太傅乃至其朋党参了个遍,字句珠玑,证据确凿。
涟江水患,淹了沿江十数个县市,毁良田万顷。
这本属天灾,然涟江沿岸所筑堤坝尽数坍塌,以至于洪水无束,浩浩荡荡势不可挡,顺便也将堤坝所留隐患冲了个一干二净。众官皆暗喜,却难料侍郎府天降奇火,烧的他老人家狗急跳墙,迫不及待欲拉众人陪葬。
那是一本账簿,所有在案人员每一笔支入敷出的详细记录。
秦烟一手托腮,细细思量,是谁,给了一个小小工部侍郎如斯胆色,甘冒被众官打压的危险上表陈奏?顾沧这段时间的低调,是否与这事有关?毕竟,那是他的死对头。
又一想,顾沧不会如此迂回,以他之性子,怕不早就掀起狂风暴雨。思绪飘至侍郎府那场大火上,细眉一凝,会不会?
握在掌心的柔软悄悄探头蹭了蹭,抖着初生的翎尾,狭长的凤目滴溜轻转。
指尖抚上它淡金色的翎尾,秦烟轻叹:“人说凤有九尾,这才两根竟也这样好看了。”
记得九翁初次见到它时,那瞪大的双目里满满的全是震惊,长指一点,抖着长须颤音,“你你你……这这这……”突地脖子一哽,老眼蓄泪,彼时这鸟儿正窝在她肩头,见此情景愣是给吓得不轻,振翅攀上了横梁,尖鸣着表示不安。
“朱雀!”他气吞山河的一吼。
秦烟淡淡眯眼,朱雀?“师傅,您眼花了。”且不说这世上会否真的有这种鸟儿,即便是初生的凤凰,体型也是眼前这只的几倍,这只小到堪比麻雀的红色鸟儿,实在很难联想到它五彩斑斓翱翔天际的情景。
何况,这鸟很贪吃。
与传说中只饮晨露、只食初笋的九天玄鸟凤凰,实在是天差地别。
“确是朱雀不会错了。”最初的激动过后,九翁捻着长须仰首而望,“先天不足啊——”
“何解?”
九翁胡须一抖,“这鸟儿虽通灵,然而先天不足,日后恐难成大器。”顿了顿,若有所思,“不过,也并非完全不能救。”
见她一脸懵懂,遂捻着长须一派仙风道骨般,“日后你便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