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便是十五,秦烟去成衣店添了身新的行头,青色的外袍,肩襟绘竹,内衬月牙白长衫,绿带束腰,苇色轻靴,一根通体碧色的玉簪挽了如墨长发。淡淡风华。
去到魅紫所说的茶园,于窗帘隙处窥得灰瓦白墙,门楣深邃,自马车上下来,便见左右两株丹桂轻掩其门,石阶轻斜,朱门大敞。到
却有一人于正中而座,闲闲挽弦,指音铮铮。若要进园,无不绕其而过,虽诡异,但也无人异议。
秦烟撩袍而上,见那人乌发如丝,以一根青色发带拦腰而束,微闭双目,指尖不停,划出道道琴音。以她的琴技造诣,自然体会不了这其中的真意,但见众赞赏的神色也能略知一二,这曲子脆利激荡,很有那么股子孤高清傲之感。拱手轻轻一揖,而后跨入门内。
入门是一白色巨型壁石,呈屏风状阻隔所有入窥视线,上有浮雕,只见浩瀚波涛处浮一红日,金光万丈,穿云而起。纹理深刻,似万钧之力开凿而成,又似风吹日蚀,浑然天成。
人往前一站,顿觉浪势滔天,排山倒海般自那石壁之上灭顶而来,令人不由自主退后几步。
只这一幅画,便已是惊心动魄。
石壁前聚集了不少人,或抬首仰望,或低头沉思,或晃首沉吟。惊叹之声不绝于耳。
一梳着双并如意髻的粉衣少女款款而来,手中托盘一举,福礼躬身,那银盘之内,红绸之上,是一方砚台,一管狼毫,宣纸几张。
挑眉,“这是?”
阿弥陀佛,难道是要画下来?
少女露齿一笑,端的是清丽可爱,“请公子为此画题名。”
题名?转眸看去,各人均握笔于手中,也已有人落笔成书,由女侍捧着去了。
原来是考题。
秦烟敛眉思忖,题什么?旭日东升,还是长河落日?
再抬眸细看,只见千斤浪头,托日而出,画面简单,却更显浩瀚。画的意境加之雕刻手法之利落,大气却也苍茫。
日升日暮,潮起潮落,任你红尘万千,几世经年,也敌不过这亘古不变的交替辉映。
微微一哂,提笔而书,一气呵成。而后冲那少女扬眉一笑,“有劳姑娘。”
那少女晕红着脸,颔首退开。
石壁的两侧,是两条道路,一曲径通幽,一长廊清洁。截然不同的两条路,却同是通往一处。
秦烟缓缓负手,踏上了花木扶疏的小径。
碎石而就的小路,如洛三所讲,植满了桃树,只这季节,果儿大多已熟,藏在枝头叶间,悄悄酝酿成了诱人的红色。
秦烟心情甚好的浮想联翩,好似走进了蟠桃园。
转过几处弯,便也渐渐缤纷起来,不再单一的只有桃树,间杂几株垂杨柳,或是枫木。只觉似乎越走越深,四下里静的只余她风动衣袂的声响。
再行片刻,依稀听得有人声,信走的步子便缓了下来,抬眼望去,前面不远处的树下,一女子正仰着头往树上探望,神情似乎颇为懊恼。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是一条淡蓝的轻纱,缠在了枝头,悠悠飘荡。那个,应是这女子遮面的纱巾,许是给风刮到了树上。
看她一袭浅蓝织锦缎面花肩,同色的束腰长裙轻轻拖曳其后,挽着条翠绿披帛,流云垂鬓,青丝绕肩。仅一个侧面,便已是清丽不凡。
听得脚步声,转头,成片的绿意茸茸,衬着秦烟青衫淡雅,五官虽平,然那望过来的眸子,却显清冷空悠。
对视片刻,她显然才 反应过来,立马便转过身去,以袖蔽面,“你、你为何不避?”
天朝盛京,凡出身大家,未婚女子出行,均遮面示人,若男子无意窥见其貌,依礼是当转避的。
秦烟端正一礼,“惊扰了小姐,在下唐突了。”遂转身沿原路而返。
良久,似是确定身后之人已走远,女子方缓缓回头,只见花木葱葱,绿影萋萋,仿佛幻影一场。
如果旁边枝上没有那条白色锦帕的话。
抿唇低笑,回望的目光便真真羞涩起来。
秦烟当然不会真的沿原路返回,她只是等在某个弯角,待那女子走远,才继续慢悠悠前行。
叹口气,她腰上悬的琉璃玉坠,如果没看错,那上头繁复的缠枝花纹刻,似乎在连韶廷身上见过。只是不知,这是巧合,抑或是某种关联。抬头瞄了眼树上迎风摆动的面纱,考虑枝桠的韧承受力,抬脚迈了过去。
弯曲曲走至尽头,拂柳而出,面前,是一场盛莲之宴,花茎并头,藕色无边。也许洛三所形容的一池好水,规模被放小了好几倍,这何止是一个池塘的范围。
沿堤而走,左边桃红柳绿,右边莲叶田田,水池呈扇形,荷花依依,绿波纹纹,如珠玉润。倒真是池好水。
主堤有长桌倚柳而开,面水而座。各色儒衫三五聚集,缨冠礼发,玉带束花心。于柳下闲论,或折枝赠知己,荷风荡来,徐徐留香。
秦烟拣了树下的位子坐下,不经意的整衣拂袖,眸光尽处将在场的人打量了遍,据说此次前来的均是城文人名士,听着这绵绵皱皱的咬文嚼字,心底又是一叹。她为什么要巴巴赶来受这种罪。
一杯清茶轻轻搁在她面前,如水广袖贴着桌面停住。抬眸而望,柳髻少年负手轻笑,黑瞳薄唇,净白的脸上淡淡红晕。
两两对望,一淡然,一高洁。
“秦公子?”
“是。”
“久仰久仰。”
“不敢不敢。”
“在下闻秋。”
“幸会幸会。”
秦烟觉得这种对话方式实在太过诡异,眼前的闻秋公子显然是“慕名”而来,她竟不自己何时已具备这种魅力。
执袖相请,“请坐。”
闻秋侧过身子,却并未落座,深水般的清瞳直直望了过来,“秦公子是掌柜的贵客,便是闻秋的贵客,若有不周,差人至梧桐院即可。”说完将那盏茶往她面前一送,“闻秋拙技,公子且尝尝。”
秦烟似笑非笑的盯了眼他手中的茶,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既盗。这闻秋一看就是个中好手,专程来探她虚实?她那几下唬弄自己可以,行家面前还是免了吧。
然而,如今却是骑虎难下。
我的速度可以说是最慢的吧,低头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