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翁被送至她跟前时,已近奄奄一息。这个脾气暴躁的老头儿,现下双目紧闭,气息微弱。秦烟像是突然间意识到,这老头儿已经古惑之龄,遂坐在床边皱着眉头发了好一会儿呆。
伸手取脉,但觉指下一丝脉息微不可寻,已是内元皆伤。凭她的半调子医术,这样重的伤,只有束手无策的份。
秦王府上的能医,也仅能护住心脉而已。
转身冲出房门,却在大门被侍卫拦住,冷眸一扫,“让开。”
那侍卫面无表情,显然不受她的令。心急如她,想着榻上某个危在旦夕的人,抬脚便要踹,“给我让开!”
“秦公子何必为难一个侍卫,王爷不让你出府,自然有他的道理,秦公子有何急事要办?在下或可效劳。”
霍地转身,门口立着个少年,眸底蕴着浅笑,温润如玉。正是那日茶园门口抚琴之人。
不去细想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上前两步,眼一抬,手已经揪上了少年的衣襟,“半个时辰内,我要见到王翌出现在我面前,否则,即便是王府,我也要让它鸡犬不宁!”
少年笑意闪烁,看了眼胸前的爪子,似乎并不恼,“好。”
秦烟缓缓松手,唉,这具身体太弱,即便是威胁也不够气势呐。
青云居,秦王府主院。
浓青翠郁之间,隐隐一条赤色琉璃纵横其间,耀目之极。走的近了,突生一巨石,高余三丈,荫荫有藤缠绕其上,卧于平地,竟有巍巍之感。石顶或蓄一水池,有水流直泄而下,倾入一湾石洼之中,渐渐汇成溪流淌进了一道白玉石桥之内。
石桥的另一端,静静伫立一人,玉簪挽发,青衫随意。
秦烟凝眸而视,“我需要冰铃草。”
“可以。”
缓缓踏上石桥,“王爷如此干脆,真让我意外。”
“能帮上顾小姐的忙,本王不胜荣幸。”
“说起来,我还欠王爷一条命。”
秦王理所当然的点头,“有机会还的。”
真是……微微咬牙,“还有,”秦烟走至他身前,“将你书房那幅画,送我。”
挑了挑眉,似是没有料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微沉吟,“顾小姐要那幅画何用?”
他杨炼的书房正中,悬着一幅墨画,红日初升,瀚海汹涌。正是茶园的那幅壁刻,只是画卷右上,题着几个行云流水的小字。
沧海一轮。
那是她秦烟的字,她秦烟在茶园题的画名。
“那幅画,出自王爷神笔吧?”见他点头,便道:“那上面的字,我题的。”
闻言,那修长的眉毛微微一挑,似乎頗为意外,“哦?”
“不知王爷肯不肯呢?”
“哦,”他漫不经心的应道:“本王考虑考虑。”
考毛线啊,又不是名家孤品。秦烟瞪着眼,忍着出脚踹他的冲动。
冰铃草。其实是生长于极寒之地的雪灵芝,且不说灵芝这玩意儿对生长环境极是挑剔,长在极寒之地已是少见,光要去到那极寒之地就是生死考验了。这等珍品,她只在医书上见到过,也在面前这人嘴里听到过。
他有,可是却等着她来要。
那帮黑衣人,正好给了连家一个明正言顺栽赃的机会,闹的满城风雨的榆树林血案终于是被一笔带过,刑司衙门果断立案定刑,一干人等还未等斩首示众就已经畏罪自杀。
刑司史上表陈奏,此乃他国奸细所为,目的是挑起天朝与邻国纷争,好坐收渔利。
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放眼天下,谁能不信?
只是,李信之白白牺牲了这么多手下,又岂会善罢甘休?还有安格,以这女子的城府,相信很快就能明白自己被人摆了一道。
而这样看来,似乎是秦王出手帮了连家一把?微眯眼,为什么?
那少年果然将王翌带了来,王翌甚至是一身朝服风尘仆仆地跨进院子,秦烟站在门里,看着他走过来,“师兄。”
“受伤了?”眼里关切之意明显。
水眸盈盈,长睫敛去了流转的情绪,“是师傅。”
手指捏上了她的脉,她叹口气,静静看他皱紧了眉头,“何时发作的?”
“嗯,昨晚吧。”
少了顾家的解药支撑,这毒便渐渐苏醒,凭他王翌的医术虽能抑制,毕竟也拖了这么久。无名大师所形容的毒发时的惨状,目前,尚能承受。
也仅是腹痛难忍而已。
侍药的童子端了药碗来,见了二人神似交握的手,微微抖了抖,便垂首含胸目不斜视的绕过二人进屋去了。
“师傅便交于你了,”自袖中摸出一方长匣,递到他手中,“这东西想来也只有你能让它发挥出最大功效了。”
王翌拧眉,“秦王的?”
“现在是我的。”
是她用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换的。
转过身,“师兄,从今天起,我是顾轻烟。”只有顾轻烟,才能正大光明的利用某些关系。即便她再抵触,可眼下,也不得不依附于这个身份之后的势力与便利,一为保命,二为活命。
前世的艰苦早已炼就了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活下去的渴望,那样的日子都熬出来了,现在还能更差么?虽然在她看来,篡位工程无比浩大。
她也不想去问,当日在茶园,杀了那个黑衣人之人,是不是他。
那声轻叹,她听过一次。
每个人都有其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他的理由,她忽然不想知道了。
“洛三,你想从军么?”
“不想。”
“为何?”
“当兵要打仗,我怕死。”
“所以你宁愿行乞?”
洛三突然一脸兴奋,“有秦老大你指点,做乞丐也没什么不好。”
秦烟看着他,笑的意味深长,“那你可怕痛?”
小胸膛一挺,“那要看是如何痛法。”
“如果痛了之后,能让你飞黄腾达或者吃穿不穷呢?”
“哦?”洛三摩拳擦掌,“这样啊,那,那让我试试?”
试试就试试。
秦烟带他去了茶园,笑容可掬地将他扔给魅紫,“任你处置。”
茶香袅袅,冠礼而坐。座下几人,眉眼带笑、却颇为不屑的弥夏,优雅清高的闻秋,与笑意吟吟的红雪。
“我是顾轻烟。”
开口即交底牌,为的是诚意。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她是谁,看这三人丝毫惊讶也欠奉的表情即知了。
“或许以后会共事不短的一段时间,所以,我希望现在,有话趁早说出来的好。”
弥夏环着胸,“既是王爷信任的人,我等当然无话可说。”
闻秋淡定的刮着茶碗,并不开口。
秦烟笑笑,举茶就口,静静等着下文。
“但……”
果然。微扬眉,一幅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等闲散惯了,未必能及时做到你的要求,届时……”
“我不会要求各位做什么,就算有要求,那也是王爷的要求,算起来,各位是前辈,有些事情,自然知道的比我多,不要客气,有不妥的地方,尽管指出来。”
她的这声前辈,让几人抽了抽眼角。
红雪托着香腮,秀眉轻拢,“如果是王爷的要求,我们自然是鞠躬尽瘁。”
“呵呵,”秦烟笑起来,“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