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丝郁郁,轻风缱绻,荫影下迤逦着碧色宫裙,长曳于地。湖烟缭绕,更衬得柳色朦胧。纤指莹润,往湖中洒落几许碎叶,看涟漪轻漾,向湖心去了。
身后静侍几人,华盖流苏,长扇金羽。
有宫人近前,弯身一揖,“娘娘,小姐觐见。”
拉回远凝的眸光,接过宫侍递上的绢帕拭着手掌,漫不经心地问:“皇上今儿还在御书房?”
“回娘娘,皇上方才传御医去了云澜宫,现下还未回。”
云澜宫……
“李淑妃与本宫约好今日登廊看花,小姐来了,你让她于御花园等我便是。”
“是。”
怡和殿。因其主淑妃甚喜香栀,这殿里廊下,花径扶疏,暗香涌动。
婷妃拈起石桌上的金丝软糕,笑道:“这软糕,若是蘸上西夷来的蜜酱,那真真是美味无比。”
西夷进贡之物,向来甚少有赏赐下来,这婷妃的口气,似是习以为常。原本是拿这御用的金丝软糕炫耀一二,反倒成了她笑柄。
李淑妃不动声色的将一盏香茶推至她面前,“皇上对婷妃姐姐恩宠有加,真是让人羡慕。”
“淑妃妹妹说哪里的话,妹妹这杯云顶,寻常却难得一见呢。”
两人相视而笑,不分伯仲。
“姐姐可曾听说,孙贵嫔之事?”瞅着四面静谧,李淑妃低声说道。
“什么事?”
“孙贵嫔有孕之事。”
婷妃眈她一眼,刮了刮茶盖,“这是好事儿,怎么了?”
李淑妃声音压的更低,“宫里都在传,孙贵嫔出宫一月,怎么就怀上了?后宫众多女子,怎么就没有这样的福分?”
这话里的意思,就有些骇人听闻了。婷妃眉头一皱,“妹妹,这后宫的事,听说的,听过便罢,如何能信?”尤其是圣上忌讳的事,最好提都不能提。
“姐姐说的是,妹妹受教了。”
李淑妃是按捺不住了,上头那位三天两头往云澜宫跑,任她千般手段竟然窥不进丝毫。
“你且宽心,说不定有人更坐不住,到那时,我们静坐看戏便可。”
李淑妃掩袖笑笑,“姐姐说的是。来,再尝尝这个。”
顾轻烟缓缓踱在花间,水色长裙飘曳,青纱半臂,浅绿披帛挽在腰间,几分灵动,几分婉约。
不经意的回身,对上花丛外深邃幽黑的眼,明黄炫目,金龙盘旋。
伏下身子,“皇上万岁,万万岁。”
诡异的静默。
他未搭腔,她便只能跪着。微微抬眼,面前的地上踏进一双金色祥云滚边,绣着金龙腾空的锦靴。
“顾轻烟?”他开口了,几分不确定。
“是。”
“平身吧。”
“谢皇上。”
站直身子,不着痕迹的退后几步,拉开距离。
“你在此作甚?”
“回皇上,轻烟进宫看望姐姐,姐姐命轻烟在此等候。”不过现在看来,应是不会来了。
“哦?探亲?”杨天瀚嘴角噙笑,缓缓踏近一步。
“是。”
“朕派人寻你,原来你无事。”她退一步,他进一步。
心念转换,站定脚,微垂螓首,伸手慢慢捋着垂落颈侧的发丝,略带娇羞的模样,“幸有秦王搭救,轻烟才得以回家。”
视线落向她指间的青玉指环,眸色渐深,“原是为皇叔所救,怎的未曾听皇叔提起过?”
“皇上日理万机,似这等小事,想来王爷也不想惊扰您。”
“是吗?”神情一冷,人已至她身前,金冠垂缨,幽幽晃动在她眼前。
她垂首而笑,“是。”
负在身后的手倏地收紧,眼前这人,只需伸手便可揽入怀中,乍见她安好的喜悦在触及她手上的指环时,瞬间冷了下来。
这情绪转化之快,让他烦躁。
轻轻拂袖,径直越过她往前走了。身后的铭全托着拂尘经过顾轻烟时,顿了顿脚,眼神几转,脸上却是处变不惊的漠然神情。
一路脚步匆匆回了御书房,袍袖一掀,跪于门口奉茶的宫人几乎就要端不稳手中的托盘。悄悄吁口气,陡然一道视线射来,外头红日高照,他却觉得寒风凛冽,吹的人不住的打颤。
怎么了?暗暗觑其脸色,只见皇上阴沉着脸盯紧他手中的托盘,眼中杀气顿显。手一颤,乒乓几声,上好的青瓷碎在了绒花地毯之上,汗湿一地。
倒头便拜,磕头如捣蒜,“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便有侍卫进来,一左一右的架了他,待那抹明黄挥手一句,“二十个板子,”便拖出去了。
踱到龙案后,摊开的奏折上关于涟江灾情洋洋洒洒写了一页,提笔舔墨,脑中却浮现出一只青翠欲滴的扳指来,终究难平心中郁气,扬声:“宣皇叔进宫。”
秦王被御笔一挥,指向了涟江视察灾情,巩固人心。
顾轻烟悠闲地坐在亭里喝茶,眼角的余光不时瞥向亭外的官道,弥夏低着头翻弄一把短剑,“你确定王爷走的是这条道?这都近午时了。”
通往涟江的路可不只这一条呢,何况还是最远的一条。
旋转着手中的茶杯,顾轻烟悠然转眸,“要不,我们打个赌如何?”
弥夏不做声了,明知她是对的还跟她赌,他又何必自讨苦吃。王爷走的是哪条道,他自然知道,就是不知眼前这人是如何得知的,若是王爷待会儿来了见了他与她一起,说不定这泄密的罪……斜眼眯过去,正好对上她笑意盈盈的眼,那眼里,分明写着算计。
远处轻沙滚滚,一辆马车缓缓行来,前方守卫开道,锦旗列列。正是秦王的座驾。
顾轻烟依旧坐着不动,只伸手解了肩上披风,自腰间抽出丝帕仔仔细细的拢上面颊。弥夏冷笑一声,往前迎去了。
车帘掀起,秦王淡淡一笑,“顾小姐。”
顾轻烟踱至窗下,仰首回道:“王爷,让轻烟好等。”语气里竟是少有的嗔怪,娇柔无限。
“哦?让顾小姐在这荒道久等,是本王的不是。”
“无妨,轻烟心甘情愿。”
两人静静对“视”,彼此心照不宣。
不知情的有心之人,会以为,这是恋人间的依依不舍。
“你们都且退下。”这话,是对着车外的守卫说的。当然,王爷要与顾小姐说些情话,谁敢偷听?
待人都退去,顾轻烟即敛了脸上柔柔笑意,道:“王爷恕罪,轻烟是不得已方出此下策。”
不得已?这挑高的眉眼何处有不得已之色?
“顾小姐言重了。”
“王爷何必这样见外,叫我烟儿就行。”
清俊的面容微微一哂,点点头,“烟儿。”
不知是否他刻意所致,这俩字自他嘴里念出来,竟带了丝暗哑,又好似低沉的呢喃,余味绵绵。
秦烟突然就红了脸,略有些窘的调开了视线,于是没有看见他愉悦上勾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