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殿内。
连贵妃枕于丝锦软榻上,散发轻衣,眼神无力。
床前的玉绡屏风之上,绣牡丹金贵,雕楠琢木,细叶仿若裁出,每一笔刻画,都牵出一叶精致。
屏风外坐着一人,银甲玄披,盔紧神肃。
“四弟,爹爹的事,你多操心了。”
“姐姐安心,身体要紧,这是我份内之事。”
“眼下,皇上疏远于我,家中之事我亦帮不上忙,只盼爹爹能力挽狂澜才好。”
抿紧的嘴唇掀起几番冷意,连韶廷突然道:“当真清白就好,也不至于授人以柄,成为笑谈!”
“四弟!”连贵妃惊怒交加,“再如何说,你也是连家人,你怎能,怎能说出如此寒心之语?”
“姐姐息怒,我自然知晓自己是连家人,所以,我会一力承担到底。”起身,拱手,“娘娘且歇息,末将告退。”
转身披风轻扬,人已出了门外。
风轻欲意,烟波浩渺之畔,顾轻烟一手将湿发盘上脑后,缓缓浮出水面。赤足踏上绿茵茵的湖堤,身形一顿,腹中蓦地剧痛,每行一步,便痛入三分。
手探向腰际,心中暗咒,那药只怕是遗在婷妃处了。
额间渗汗,混着水珠涔涔而下,脚下踉跄一踩,却如踩入万丈深渊,直坠而下,哗啦一声,剧痛如这冰冷的湖水瞬间将她淹没。
咬牙屏气,终是抵不住腹中绞痛,张嘴便使湖水强灌进来,满嘴的水草腥甜。心下突生恨意,怎么能,怎么能就这样死去?银牙一咬,双手往水中摸索,欲寻落点,然腹中之痛彻骨,水中气力不济,意识混乱之际,手腕一紧,纤腰缠上一只强有力的手臂,轻轻托着她往水面而去。
连韶廷低头看着怀中女子,皱紧了眉头,年纪轻轻,何事至于寻死?视线落下,刹时便又转过头去,解下披风将她香肩半裸的身子遮了个严实。
“连少将。”身后冷冷一声,如寒冰冽骨。
回头,杨天瀚负手而立,表情虽平常,然那眸子里盛载的怒火却清晰可辩,是因为她?静静伏身,“末将,叩见吾皇万岁。”
落日西垂,映射在琉璃瓦上,流过窗下悬挂的银铃,点点金光,微风过,声声清脆。
叮铃……
顾轻烟缓缓睁眼,入目是熟悉的暗纹流帐,青藤绣顶,缀络垂苏。
床帷掀开,一人悄然近前,笑道:“醒了?可觉有何不适之处?”
顾轻烟蹙眉,“长信姑姑?”
长信将手中的药碗递至她唇边,“方才王御医来看过你,这是他开的药。”
盯着药碗看了片刻,“是他救了我?”
“是连少将军。”
连韶廷?沉默着将药含进嘴里,看长信依旧一脸平静的望过来,眸色深厚。
“怎么了?”
长信接过药碗起身,“你与连少将军相识?”
缓缓摇头,“不识。”
“那你如何会落水?”
顾轻烟抬手擦拭唇角,“意外。”
长信便不再言语,与她静静对视。
“怎么了?”
“皇上正好看到连少将军全身湿透的将你抱在怀里。”
呃?什么……
“我……”
“娘娘很生气。”
默然抬眸,“姑姑。”
长信走至屏风前,顿足回首,“连少将军玩忽职守,当值时间不在岗位,已自去领了四十杖。”
顾轻烟沉默,杨天瀚为何会去而复返?
“娘娘生气的是,皇上原本已拟好了要召你入宫的圣旨,如今不知为何又压下了。”
咦?真的假的?
“你似乎很高兴?”
正色,“没有。”没有很高兴,只有非常高兴。
长信叹了一声,“顾大人尚不知此事。”
顾轻烟拥衾而笑,“姑姑,你会帮我吗?”
闻言,长信悠悠转身,绕过屏风径自去了,留下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却让顾轻烟微弯了唇角。
夜阑人静,孤月高悬,廊下灯火昏然,拉长的光影戚戚,树影婆娑,摇曳满地冷寂。
顾轻烟倚栏而坐,衣衫齐整,鬓发悠然。手中玉壶半倾,注满一觞,朝楼下遥遥举杯,“既然来了,便同饮一杯如何?”
枝叶轻挲,阴影处缓缓踏出一人,负手摇扇,背光而行。
“闻秋从不饮酒。”
顾轻烟懒懒支头,“哦?这可是琉国进献的枯叶,闻秋公子何不破例一试?”
“在下曾立誓,这一生非三种情况不饮酒,至喜、至悲、至愁,得一便可。”
顾轻烟咽下喉中火热,仰天笑笑,“能让闻秋公子至喜至悲至愁,我顾轻烟还有何事能愁?”他心性如此清高,顾轻烟怀疑,这世间,是否真有能令他破例之人事。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闻秋公子,倘若有一日,能与你开怀畅饮,我必谢三杯。”
闻秋淡然收扇,纵身跃上阁楼,停在她身前,“王爷已至风城。”
“嗯?这么快?”
“车驾尚在行山,距风城还有一日路程。”
转动酒杯,就唇浅饮,“燕王其人如何?”
“阴谋不足,耿直有余。”
微颔首,以秦王之力,收服此人应当不成问题。
“他原只是外姓侯,先帝时他曾屡立战功,封王赐地,风光一时。当今圣上即位,曾以重礼迎之,因他手中握有兵权。”
顿首,兵权?那就难办了,杨天瀚怕是早有准备。
搁了酒杯,起身缓缓踱步,“素闻公子才气纵横,如今有一事,不知公子可愿相帮?”
“何事?”
“眼下秋试在即,仕子满京华,望以公子之名,合众之势,就涟江贪污舞弊一案,推波助澜一番。”
自古以来,文人的影响力,皆是不可小觑的,只要,拿捏得当。
闻秋眸露流光,将她淡笑的眼睛看定,折扇一展,“好。”
顾轻烟拂袖,目光掠过阁楼外,“那个于焕,或可用之。”人才不可埋没,当用则用。何况此人生性狂傲,对于朝中这些歪风邪气,必然肯断言抨击的。
“那么,顾小姐能应允在下何事呢?”
“呵呵,”顾轻烟回眸,“那就要看闻秋公子,是否开的起价了。”
走出很远,闻秋缓缓回头,树影婆娑处,雕梁画栋的阁楼之上,皎月当空,衬着一人皓白衫裙,轻灵飘逸。
人生得意?摇头笑笑,背着手,轻轻吟道:
秋风起,他年若是忆今宵,月月清辉照旧处,还望凭栏,细语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