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了一个日夜，清晨时分方驶出了行山山道，山里薄雾霭霭，高处远望，城池临山而憩，轮廓模糊。远处连绵无尽处，峰峦迂回，却是枯色无边。
马儿踢踏，缓缓走上了宽阔的城道。
弥夏略整衣衫，扶襟高座，掀了掀车帘，“宋义，你且先行一步，至燕王府邸通报一声。”话音出口，却分明是另一人的清冷淡漠。
车外应声：“是，王爷。”
自袖中抽出丝锦，缚于眼上，微微一勾唇，青衫轻拂，便是与那人一般无二的绝代风华。
风城位处天朝之西，因一面近临沙漠，却也是离西夷牧族最近的城池，行商走贩者居多，大都身着异服，或以纱蒙面，或宽织锦带，罗袜高紧，袒胸露背者皆有。
马车驶入城中少顷，便有小队军衣急步而来，至车前躬身，“可是秦王座驾？”
侍卫中一人控马而出，道：“燕王好大的架子，为何不亲自来迎？”
那人许是燕王府邸的高统，也是见过场面之人，对此质问不慌不忙，拱手一礼，“大人息怒，王爷抱病在床，不得已方遣了小的来迎，还望王爷海涵。”这后一句，却是对着车内的人说的。
“你家主人的病可要紧？”车内弥夏淡淡问了一句。
“伤寒入体，现下已无大碍，大夫交待要在榻上休养几日。”
“嗯，燕王抱病，那本王这便前去看望，你先行引路就是。”
那人并不退让，微躬身，“秦王恕罪，大夫说病恐过身，王爷交待不可大意，还请秦王移驾驿院稍息几日。”
“既是伤寒，又何来过身之说？分明是燕王无礼，怠慢我家王爷。”侍卫中有人高声怒道。
车内传出一声，“既如此，本王不便前去叨扰，你且回府上回禀你家主人，本王改日再来打扰。”
“是。”那人颔首，退立一旁。
一本加印墨章的奏折被递上了杨天瀚的案头，烛光闪烁，几滴蜡石殒落，淌入了莲形金涡中，凝成了玉色。
抵风城，燕王称病，所留三日，俱不见燕王其人，乃行。
朱笔轻轻勾勒燕王二字，沉寂的嘴角微微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拥兵十万是么？朕就再给你十万，你给朕把西十三城拿下来。
与此同时，风城燕王府，本该抱病在榻的燕王精神矍铄的端坐于椅上，头礼缨冠，浓眉高扬。
“炼老弟，多年不见，怎的，这身打扮？”
紫楠木桌上玉壶高悬，酒香怡人。对座一人，绿色术服，头缚纶巾，俨然一幅江湖游士之相。只除了眼上依然的白色锦缎。
玉扇轻展，莹白扇面之上，单以浓墨挥就一字——算。配上他墨绿的长衫飘逸，如仙临界。
悠闲摇着扇，“微服私访。”
“哦？我道是挂念我这个老不死的，所以特意绕远路来看我的。”燕王笑叹道。
杨炼点头，“谁说不是？”
燕王大笑，豪迈一掌拍在了桌上，“若是别人如此说，我定要怀疑此中的真意，也独你杨炼，我可以阴阳不忌。”
举杯含笑，“蒙燕王不弃，彼此彼此。”
风中有落叶轻响，一叶飘零，飞舞旋转着，轻轻淌入了一只修长的掌心，半边枯黄。
将叶子夹在指间，轻揉慢捻，“上官兄前些日子喜得千金，此次前来，倒不曾备礼，这柄扇子就权当贺礼了吧。”一手收了扇推至燕王面前。
“怎么？一把破扇子就想打发我家闺女？堂堂秦王未免小家子气。”燕王反推了回来，虚着眼自斟自饮，打定了主意一赖到底。
杨炼微笑着收回，“好你个上官秫，真当本王好欺是么？”
燕王嘿嘿一笑，“你特意来此，难道不是为了贺喜而来？”语毕作沉思状，“让我想想，放着涟江数万百姓不顾，绕来我这西陲小城是何用意呢？”
秦王刷地展开扇子，悠闲斟酒，“那么，你姑且猜猜，猜中有赏。”
燕王摇头叹了口气，“还是算了，有那精力跟你玩心思，我还不如去逗逗我那小乖乖来的自在。”说罢作势起身，可观秦王依旧淡然如常，不慌不忙的品着杯中美酒，气定神闲的模样着实让他无可奈何。
转身乖乖坐下，“行，算你狠。”
秦王起身，抿着唇慢慢踱着步子，“我进城时，城里似乎安静许多。”
“当然，少了西边的异族往来，城中是安宁不少。”
踱至桌旁立定，微微侧首，“我听闻，城外不甚平静。”
不提便罢，燕王似是深为此恼，皱眉道：“前些年尚好，近几年不知何故，原本各自为政互不干涉的异族部落突然刀戈相向，我担心，如此下去，终有一日这些部落会统成一族，届时，只怕风城难为其阻啊……”
“那你可查出因由？”
“以往，每年部落之间都会有一些小争斗，但也只是小打小闹，今年不知何故，大动干戈成了常有之事，我曾派人出面调解，可这些部族人蛮横之极，根本不听任何劝阻。”
“可曾动用武力阻之？”
燕王摇了摇头，“不曾。”若是各自为王则不足为惧，一旦打起来，必会被统一，那时，就很是棘手了。
杨炼叹口气，“现下若是让你出兵，你有几分胜算？”
“三分。”
燕王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话，让杨炼挑高了眉，看来，燕王对这方局势已然透彻于心。
佯怒，“十万精兵亦奈何不了几个小小的部落么？”
燕王仰首而叹，“风城百里之外，即是万里黄沙，贸然出兵，一旦逃入沙漠，非但不能尽歼，反而会激怒这些蛮人，到时齐心围城，也是得不偿失。若是十万兵马倾巢而出，则风城危矣！”
意思很明了，兵行险着，除非大获全胜，战场上的变化远不是人力能及。
不出兵，则要看着这些异族坐大，隐患重重。
杨炼自袖中取出一只绿锦囊袋，笑道：“三天后，皇上必予你十万大军，届时，方可打开此锦囊。你参考一二，或可助你除此隐患。”
燕王大喜，“知我者，秦王也。”
后者临风而立，墨衫茸茸，淡淡幽幽，如水中清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