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试还未至,盛京已掀起了一场文试大会。
朱雀街的慕雪阁上,有人抛出了一幅上联,并出狂言,三日之内能对上者,得银百两。
各地应试者,皆有几分侍才之心,寒窗十年,为的不正是出人投地?眼下有个争名夺利的大好机会,又有几个不蠢蠢欲动的?
若能得魁,何愁不能扬名?
一时间,仕子如云,纷纷涌向了慕雪阁。
身为京中四大名楼之一,慕雪阁的东家相当豪爽,大袖一挥,凡来应联者,酒水全免。
朱雀大街正道之上,慕雪阁屹立一旁,顶上琉瓦闪耀,方方正正八角银檐斜勾,各自托着的四脚福兽栩栩如生,或慵懒,或调皮,或悠闲,形态各异。虽只双层楼阁,竟也生出巍峨之感。阁上轻纱若雪,如水轻柔,丝竹声声,窗纸明媚透出灯烛辉煌。
一段暗红锦布于楼前悠然垂下,行云流水般写着一句上联:
烟锁池塘柳
底下众仕子仰首而望,却皆神情苦恼,各自冥思苦想不得。看似简单,多人应对,却都被否定,暗藏玄机啊。
旁里有一小童,青布短衫,手中托盘用一红锦覆上,笑眯眯地瞧着众人。
“这有何难!”突发高呼,人群中分出一人,白衣秀士,端着摺扇朝众人拱手一礼,“诸位,在下先了啊,”神情颇为自满。转身摇头晃脑吟道:“烟锁池塘柳,月笼楼中纱。”
噗!有人于这当口,毫不留情的笑出声来。白衣秀士斜眸半睨,负手昂头,“阁下是何人?莫非更有佳句不成,且对来看看。”
众人看过去,却是一身着鹅黄披风轻纱覆面的女子亭亭而立,钗环轻盈,秀发松挽,虽蒙着面,可那双似水翦瞳,幽深灵动,却足以引人入胜。身侧侍着一翠衣罗裙梳着垂鬓的丫鬟,那丫鬟菱唇微扬,想来方才那笑声便是出自她口。
众人俱都默然,佳人在前,谁还出言冒犯?
“小小丫头,这里岂是你捣乱的地方?”白衣秀士脸上有些挂不住,便肃着脸怒道。
那丫鬟下巴一扬,“烟锁池塘柳,你没见各字偏旁蕴含五行么?小小丫头至少也知晓对对子须对仗工整,若似你这般,也断然不敢于人前现丑。”
鄙夷之情溢于言表。
众人点头,言之有理啊。
白衣秀士脸上一白,他只顾争先,却未细看这上联的关键所在,转眸见众人皆幸灾乐祸之态,毕竟出糗在先,不由恨恨拂袖,也不再争辩,转身往人群另一面去了。
那女子静静立于原地,仰眸往那上联看去,细眉轻拢,亦是难在了此处。众人见她神情认真,便也不出声打扰,似乎有那么片刻不由自主的相信,或许,她真就能挥手成章。
慕雪阁上悠闲坐着两人,对于楼下的事端自然也瞧了个分明。
“是个美人儿啊。”
窗边一素衣少年静静睇着楼下,手中悠悠转着一把摺扇,轻轻叹道。
对座之人一袭白衫淡淡,执着茶杯啜饮,闻言掀唇而笑,“你是指自己么?”
那少年瞪大了眼,“原来闻秋公子也会幽默?”见他蹙眉不解,又道:“真难得,你也会说笑。”
闻言他挑了挑眉,道:“原来顾小姐也会吟诗作对。”
顾轻烟笑而不恼,“怎么,闻秋公子偷了本小姐出来,便是为了消遣我么?”
她的这个偷字,让他的眉挑得更高,闻秋搁下茶杯,“顾小姐,当日茶会之上,瞒得很深啊。”
“公子说笑了,”顾轻烟调开目光,“以你们之力,怕是连顾轻烟的祖辈都一清二楚了才对,我又何来的瞒?”
“光是顾小姐这一阙上联,便已经不凡。”闻秋说的云淡风轻。
名家的绝对,自是不凡的。顾轻烟收了笑,“我们不谈这个,我好奇的是,慕雪阁主不知是何方神圣。”
闻秋将眉头一挑,“到时候你自然就知晓了。”
这么神秘?
忽略她的疑问,转过头,看向楼下,“她是林少卿之女,林嫣。林家与连家,是表亲。”
顾轻烟静静注视他半晌,忽尔笑了,“改日要委托闻秋公子将京中名媛你家世姓名芳龄记录成册才是。”
“为何?”
“王爷大事若成,这些人便统统送进宫才好。”
闻秋一滞,转过脸去。
“当日茶会,林小姐曾向我打听过一个青衫少年,她所形容之人,确是你。”
哎?打听她做什么?
顾轻烟托了腮,虚起双目,“本公子的魅力天成,挡也挡不住的。”
闻秋冷笑,“林少卿之父当年也是一代名将,你不如娶了这个林家小姐,就当为王爷拉拢。”
“呵呵,”顾轻烟手中摺扇轻摇,望着楼下笑容明媚,“即便我想,也不知王爷答应否?”
“为何?”
“以公子的聪明,难道猜不出?”
闻秋抿唇不语。
“呵呵,”顾轻烟起身,向楼下走去,“兴许王爷比我更想娶她呢。”
顾轻烟下楼时,楼前聚集的人群尚在为锦布上的联苦恼,她一袭素衣飘然,径直走向了那个一身鹅黄的林嫣。
“小姐。”
林嫣抬眸,眼中流光溢彩,微福身,“公子。”
“果然是小姐,在下还以为是眼花。”
“你,你认得我?”林嫣显然有点受宠若惊。
顾轻烟清淡一笑,风华无限,“在下认得小姐的眼睛。”
只这一句话,便让林嫣轻轻红了脸,她低头自袖中取出一方素帕递了过来,“多谢公子当日出手相助。”
顾轻烟却未伸手,温和而笑,“即是送与小姐,又怎会收回。当然,如果小姐不嫌弃的话。”
灯火阑珊,映着他的眼眸点点,只需微抬眸,便能轻易望到里头,她的影子,清晰可现。
天刚拂晓,顾轻烟便已收拾妥当,出城,去投奔她的王爷哥哥。留了一纸所谓的家书,而后包袱款款,直奔涟江而去。
等顾大人下朝回来,早已经人去楼空,桌上镇着的纸张哧啦被撕得粉碎。
“来人,即刻与我休书至涟江各县府。”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