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一辆马车行驶在官道上,蹄声疾急,穿过一片树林时,被人拦了下来。
风起,暗云蔽月,投下一片拉长的纤影,裙袂飘飞,青丝乱舞,一女子坚决地跪在车前。
“王爷。”
“嗯?”
“属下有要事。”
“何事?”
“属下已探得涟州各官勾结的证据。”
“此事,本王已知晓。”
“属下,还有一事。”
“你还有何事?”
女子挺直了背端端正正的跪着,“请王爷速回涟州。”
车内一人掀帘而出,束发披衣,眼缚锦带,“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属下只是担心王爷。”
“本王自有分寸。”
那女子依旧垂首,却道:“只怕,王爷乱了分寸。”
秦王临风负手,唇角勾出冷笑来,“你的意思是本王昏庸?”
“属下不敢。”
两厢对立,一决然,一冷傲。
“王爷此时回京,岂不功亏一篑?属下只是觉得,为了个女子,落个抗旨不遵的罪名,不值。”这大好的江山,苦心经营的一切,不是就要唾手可得了么?那女子有何魅力,致于王爷如此?
“若是王爷不舍,”她昂着头,目光灼灼,“属下这便前去,扫清一切障碍。”
风轻无声,束发的缎带飘飘扬扬,打在眼上,微微酸涩。她看着那人,青衫淡淡如月清冷,还是寻常模样,却忽然,遥不可及。
“本王有说要回京么?”他轻轻一问。
她抿着唇默然无语。
静谧良久,他微微抬手,“去绵城。”
绵城,距京都不过百里之遥。
抬眸,他已拂袖而入。马儿轻嘶,再次奔向夜色中,月华如霜,静静流淌了一地。
绵城有一处庄院,几番迂回,折巷曲弄之后,是青瓦白墙的平常,院前平阔,两蹲石狮镇于门前。
闻秋掀开车帘,撩袍而下。那门内这时走出一人,素色对襟罩衫下是绯色绣枝百褶月裙,暗纹流云广袖,臂间搭着一条水色锦帛,如云缎发挽了根玉色勾簪,飘飘然垂下几缕丝带,绕在了身前。
闻秋上前轻轻一揖,“容华姑娘。”
容华步履深沉,绕过他停在车前,“你好大的胆子。”
闻秋并不转身,只一贯的清高着,“不敢。”
“主上的安危之于你,是重是轻?”
“主上的安危,重于闻秋。”
她豁地转身,厉目相向,“以后,似这等无关紧要的消息或人,是否要报与王爷知晓,你还是斟酌一下的好。”
闻秋勾起唇角,“闻秋为王爷办事,事无钜细,绝不敢欺瞒王爷。”
“陷王爷于危险之境,便该将你就地格杀。”
“谢姑娘提醒,闻秋自会向王爷请罪。”
容华冷冷地瞥他一眼,转身去了。
雅厅前植着几株木叶莲,一人背向门口负手而立,淡淡地青衫轻拂,洒然无声。
闻秋抱着顾轻烟于几步外站定,“王爷。”
杨炼侧首,“闻秋?”顿一顿,忽地转身,“还有一人。”
闻秋踏前,双膝一跪,“请王爷降罪,闻秋擅自作主,将顾小姐带来了。”
顾轻烟陷在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中,梦里如海市蜃楼般变化着一个个场景,一忽儿是金碧辉煌的皇宫内苑,一忽儿是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的现代都市,各式各样的脸孔忽闪而过,或许陌生,或许熟悉,但都遥远的挂在前方,触之不及。
忽然脚下一坠,周身如处岩浆深处般炙热难耐,翻滚的火舌乱窜,一下下击在她身上,每一下都痛入骨髓,却又无力挣扎。不待她喘气,场景一变,却是寒冽彻骨的冰层,白幽幽的一寸一寸将她冻住,先前的灼热似乎埋在骨里,张扬着欲与这寒冰之气抗衡。
此刻外冷内热,当真生不如死。这般来来回回的折磨,仿佛没个尽头。
却有一日,忽感腹中松软,这绵绵痛楚竟似忽然没了着力点,渐渐消褪。然这样的舒畅只得一时半会,隔一阵复又卷土重来,而后每日每夜水深火热的煎熬着。
“大师,如何?”
秦王立在床前,轻声相询。
一灰衣僧者执袖抚上顾轻烟的脉博,片刻后叹息一声,合十念了句佛号,道:“照此看来,这毒应是提早发作了。毒性已运行周身,独心脉处尚存一息生机,只是,”僧者踱向桌边,执笔行来,“此毒性顽固,怕不是轻易能解。贫僧这有一处药方,或能续命,至于解药,请恕贫僧力不能及了。”
秦王接了药方,微揖一礼,“如此,有劳大师。”
僧者合掌颔首,自手中脱下一串佛珠来,“能否撑得下去,全看施主自身造化了,他日贫僧归来,或许便能解得此毒。”
“大师这是要去?”
“化缘。”
那佛珠,似玉非玉,触之温润,并不光华的样子,看久了,竟也能让人定神宁心。
顾轻烟醒来时,便是盯着腕上的佛珠看了许久,未曾发觉房内尚有一人,临桌而座,虽手中执着棋子,却这般含笑静了许久。
“秦王?”顾轻烟回神,拥被而起。
“醒了。”
环顾四周,“这里是?”
“涟州。”
“我如何会来?”
秦王摩挲着棋子,“你不是让闻秋务必将你送来本王这儿?”
哎?他就真送来了?
“怎么?可是有要事相询?”
顾轻烟看着他薄唇勾笑,清淡从容的样子,忽尔便笑了,“王爷,小女子确有要事相商。”
一子落定,又执一子,“何事?”
“娶我。”
执子的手就这般顿在半空,修指微弯,他向床边侧过脸,漠然抿唇。那锦带下的眉峰,轻轻地,轻轻地聚了拢来。
“请王爷娶我。”顾轻烟眉眼弯弯,笑容可掬。
嗒。清脆的落子声,秦王收了手,向床边踱来,居高临下的俯视过来,“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顾轻烟笑笑,“少女怀春,看上了花心倜傥的秦王,这本就是常事。”
“还有更好的理由么?”
“何况,您难道不想要顾家这个强而有力的后盾?”虽然不太可能。
秦王唇角的笑意加深,修长的手指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她流泄肩头的秀发,轻轻扯至身前,“本王允了。”顺着发丝滑至她颔下,“但本王并不很需要顾家。”
需要什么,他还没有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