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少傅府邸至朱雀街，不过半盏茶时间，方青提着长刀当街而立，街道空旷，秋风飒飒，一切都寂静如常。
他不明白为何顾轻烟如此笃定，但那一刻她眼中的坚定是如此明显，不容置疑。
前方渐渐出现黑影，一个，两个，三个……十多人这么疾奔而来，居然听不到脚步声，方青暗自凝劲，手中的长刀划了个半弧，直指身前，“城门已经下钥，诸位这是要去哪？”
弥夏抬手制止身后的异动，往后退了两步，方青不去林府救郑霖，反而等在这儿拦截于他，若是这会儿与他相斗，势必会引来巡夜的守军，那便又是一个麻烦。
两方人马静静对峙，谁也不敢贸然出手。
“公子，冲出去。”
弥夏摇摇头，挥手，“走玄武门。”
众人齐齐后退，脚步寂寂，片刻已消失在街道上。
方青在原地守望一阵，转身叹气，“走吧。”双方实力悬殊明了，对方既不硬闯，他又何苦追上去送死，何况，在京中未经许可随意出兵已是大罪，追上去还抓不到人，那他纵是一死谢罪也枉然。
弥夏等人并未走远，朱雀门布了他们的人，出城要容易许多。
待方青走后，这伙人迅速出了朱雀街，还未至城门口，弥夏蓦地顿住。
前方迎风立着一人，负手仰头，发带随风，素白的长衫翩翩，背景是巍峨矗立的朱雀城门，一只巨雀张着羽翼凌于其上，如果不是来人白衫下摆上触目惊心的血红，这画面，该是何等闲适。
弥夏扶着额头转身就走，“站住。”
顾轻烟缓缓回过身来，水眸盈盈，却是清冷流转，“我就知道方青拦不住你们。”
锵……
刀剑出鞘的声响，在这样的空旷的夜里更添寒意。
顾轻烟莞尔一笑，“你要杀我么？”
弥夏转眸一瞪，那拔剑之人不明所以，回道：“他只有一个人，还怕了他不成？”
顾轻烟点头，“他说的有理。”
弥夏冷声朝那人吼道：“你想死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那人更迷惘了，看向顾轻烟的眸子带了深深的探究，能让弥夏公子如此忌惮，倒没看出来是个世外高人？
顾轻烟一步一步走近，“你的行动，我丝毫不知。”
弥夏无言以对，王爷分明是不想让她知道，他岂敢透露给她。
“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将追兵一并引出城。”
拢眉，引出城？“他没有这个指令。”
勾唇一笑，“你可以选择忽略。”
沉吟片刻，抱拳一揖，“听凭调遣。”
众人不知两人之间打的什么哑谜，但看弥夏对此人的态度，似乎来头不小。
“出了城，往凉州方向做出逃逸的迹象，但动静不能太明显。”
众人未动，齐齐看向弥夏，后者吐出两个字：“照做。”
众人狐疑，再看顾轻烟，她眉眼微挑，淡淡扫视过来，波澜不兴的模样。
“弥夏，送我回去。”顾轻烟轻轻一句，彻底打消所有的疑虑，除了王爷，弥夏公子不用臣服任何人，而眼前这人直呼其名，分明如此理所当然。
当下四散而去，各行其事。
弥夏拉下面巾，有些无奈，“王妃。”
秦王府。顾轻烟风尘仆仆的跨进书房，在门口站定，那灯下伏案的身影方抬起头，已皱起了眉头，“怎么了？”
夜风从门外灌进来，衣衫上的血腥味淡淡刺鼻。
“怎么了？”他又问。
那厢只闻一声轻若蚊蚋的叹息，似是极力忍着痛楚，手中的笔一搁，霍地起身，“顾轻烟？”
咬牙切齿声起：“我没事。”
绕过桌案，“过来让我看看。”
顾轻烟扶着门框瞪着脚下的门槛双眼含泪，脚尖生疼，只得倚门而坐，“我不过去。”
秦王伸了手来搀，双眉紧蹙，“哪受伤了？”
就着他的手臂站起身，不胜娇弱的偎入他怀里，“手，脚，还有心。”
头顶一声叹息，圈着她的手臂缓缓收紧，“你知道了？”
“嗯。”
两人沉默，静静相拥。
他知她，一如她懂他。
顾轻烟闭上眼享受这一刻的宁静，他不信她，眼前这人即使有睥睨天下的气魄，有千里决胜的策略，却不敢信她。
扬唇苦笑，杨炼，顾轻烟在你心中，当真如此难对付么？
“王爷。”
“嗯？”
“放过林嫣吧。”
“……好。”
方青在大将军府门口焦急四顾，见着顾轻烟从阴影中缓缓走来，立时迎上去，“我的姑奶奶，你上哪儿去了？”
顾轻烟柔柔一笑，垂眸，“方叔原谅，我出去走走，让您担忧了。”
“我原谅顶个屁用，屋里那个，”方青谨慎的往府内送去一眼，低声道：“火气正旺呢！”
“这样啊，”顾轻烟眨眨眼，亦随他谨慎低声，“那您得救我。”
方青视线一瞟她衣衫上的血渍，哎哟一声怪叫起来，“小姐，你怎么了？怎么这么多血？快来人啊！”
门内迅速奔出几人，顾轻烟无奈，半靠着方青作虚脱状，一手扶额摇摇欲坠。
见此情景，有人转身往门内奔去，其余人等一拥而上，半扶半搀着她往屋内走，不过片刻，一人跨出门来，天青色的长袍一掀，浓须下暴出一声吼：“顾轻烟！”
后者干脆头一歪，晕了个彻底，方青嘴角一抽，颤声道：“将军，小姐昏过去了……”
郑霖的怒火谁都承担不起，更何况顾轻烟暗算他在先，以他的脾气，断不能容忍自个外孙女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暗算在先，欺骗在后，顾轻烟幽幽叹气，跪在前庭垂头自省，那点小伎俩如何能骗过久经沙场的郑大将军？以方青的话说，他没有用鞭子抽她百八十鞭，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方青，她轻扯嘴角，居然会被他算计，回想他语重心长的说：“丫头，防人之心不可无，记着。”
再度叹气，挪了挪酸疼的膝盖，仰望天空，再有两个时辰便天亮了……弥夏应该回来了才是。
身后脚步轻拂，直至她身后停住，菊香充盈，淡雅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