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平滑的玉石横阻眼前,仿佛天然生成的屏障,划分出了内外两室,走近了看,屏上幽幽有光流转,缓缓勾勒出一幅龙凤呈祥图腾,那流转的光线便是从当中雕刻镂空的缝隙中穿透而出。
见识过了整座华丽丽的白玉宫殿,这屏风,反而显得不那么出奇了。
绕过屏风,那袅袅生烟的玉榻之上,静静躺着一人,脸若芙蕖,唇眼轻合,青丝流泄,素色衣裙无风自扬,更衬得她悠悠如仙谪世,却又如此了无生气。
心头巨震,顾轻烟?!
微微敛眸,掩去一片惊滔巨浪,目不斜视地候在一旁。
杨天瀚前行几步,终于在离玉榻几步之遥时停了下来,似是有所迟疑,“王翌。”
“微臣在。”
“你可知这湖心是何所在?”
不急着让他看诊,却与他闲话起来,王翌心中生疑,面上仍旧波澜不惊,“微臣不知。”
“这湖心,历代祖先有训,除君王与君后,任何人一旦进入,非死难离。”
除非你死,否则这辈子也出不去。
闻言一怔,愕然瞠目,弯膝一跪,“皇上……”
“朕知你心中所想,然这是祖训,朕亦无可奈何。”那绣着九爪金龙纹的锦靴轻轻踏入他眼帘,“朕也知道王御医武艺高超,可朕既然让你来了,便当然有法子留住你。”
这一句不啻晴空劈雳,轰然一声炸在他耳际,嗡嗡绕耳。
朝中上下,无人知晓他会武,除了医术超群,众人眼中的他一直是低调且沉稳的。师傅说的对,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怎会没有点手腕与城府?
平声静气,“微臣绝非有意隐瞒,还请皇上明鉴。”
杨天瀚踱着步子,“朕自然知道,否则也绝不可能留你至今,爱卿医术绝顶,这一点,朕珍之惜之,御医局首席医倌之位,不是稳操卿手么?”
微微低首,“微臣,惶恐。”
一只大掌稳稳托住了他的臂弯,亲扶起身,“朕没有别的意思,若非事出紧急,朕也不会让你来。”说罢侧过身子,示意他近前,“你可识得她?”
一个轻声的问句,却挟着肃杀之意,逼面而来,他是御医,理应与她毫无瓜葛。
淡淡收回目光,神色自若,“微臣不识。”
杨天瀚似乎很是满意,点头,“那就,有劳御医了。”
躬身一礼,一手探上她的脉搏,皱眉,又翻开她掌心细看,只见一条极细的红丝蜿蜒向前,几乎逼近指尖。
这是,绝云毒发的症状。
探向她另一只手,却是触之火热,烫手之极,瞧她面容安详,无丝毫痛苦之象,内里必定已是冰火两重天,煎熬至极。
“敢问皇上,此种情况有多久了?”若是拖了很久,那他也无能为力。
“方用完早膳,便一直昏迷。”见他眉头蹙的更深,心中不由一紧,“朕已派人查验过,膳食以及一应用具皆无问题,王御医是否要重新验看?朕派人将之取来……”
摇了摇头,“此毒根深蒂固,绝非朝夕之事。”
“可有解?”收回手,默默起身,“以微臣之力,最多续命几日而已。”
“连你也无能为力么?”
微微颔首,“确实。”
杨天瀚眸中惊疑不定,缓缓转首,看向她的眼神却忽而温柔起来,“那么,王御医便要一辈子都守在这里了。”
闻言,他也仅是绷紧了下巴,双手平胸,伏地而跪,这一动作无声表明了他的无奈。
若能解,又怎忍让她拖到现在?
杨天瀚微踉一步,霍地转身,“明日朕要见到她醒过来,否则,朕一定,杀了你。”锦袖一拂,却是离宫而去。
良久以后,王翌静静起身,缓缓负手,轻叹一声:“你怎可如此胡闹,若教老头子知晓,他断然不会轻饶于你。”
榻上的人似乎微不可见的动了动手指,仅仅一瞬,便又归于宁静。
一室寂然,那浅浅的叹息便如梦呓一般,恍惚不明。
珊瑚红的嵌宝石护甲,懒懒地挟着一块金色的酥饼,放入嫣红的唇中,随即有人奉上沏好的香茶,低语:“主子,上清苑的洛公公来了。”
如蝶翼般的长睫微微一掀,斜倚的身子稍稍坐正,“请他进来吧。”
声音慵懒,媚惑非常。
暗红的织锦地毯上踏入一双黑色的轻靴,来人微微一撩袍摆正要下跪,那声音适时制止:“洛公公不必多礼,红儿,看座。”
粉衣宫女端上雕花圆凳,又轻轻一福方才退下,这般待遇,便是与之平起平坐之意,洛公公只敢拿眼一瞅,忙不迭地揖道:“小主抬举,奴才还要去御膳局赶着给皇上传膳,不敢久待。”
那声音只好道:“那便不勉强公公,我只是想问问,皇上昨儿晚上传了御医,是否龙体不适?”
洛公公恭谨颔首,“回小主,皇上夜里受凉,遂传萧御医看诊。”
“哦?”长睫扇了扇,复轻轻敛下,“昨夜当值的,并非萧御医吧?”
“昨夜也并非奴才当值,据说是皇上言明非萧御医不可。”
那粉衣宫女此刻递上一只镶玛瑙翠色手镯,“小主说,最近天凉,请公公喝杯热茶。”
洛公公不动声色的将之纳入袖中,再一揖:“奴才谢小主赏赐,小主若无吩咐,奴才告退。”
躬身,将行且退出了殿门。
一出殿门,微微直起身子,悠哉甩袖,踱向了另一条宫道。
怡和殿。
将话原模原样的复述了一遍,洛三揣着一支明珠钗跨了出来,白净的脸上微微一闪而过得意之色,扶了扶宫帽,拂尘一扬,往御衣局去了。
萧御医随洛三走进上清苑,一室温香里,明黄的龙榻上斜倚着杨天瀚略显倦怠的身子,一手撑额,一手握着书卷,凤眸迷蒙。
“皇上,萧御医到。”
“叩见皇上。”
两个声音先后响起,榻上的人却仿若入定了一般,不见任何动作。
一旁的铭全谨慎相询:“皇上?”
杨天瀚抬眸瞟了过去,眼底一片阴冷。
铭全垂首低声:“萧御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