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瀚搁了手中的书,懒懒坐起,将一串墨绿的成珠捻在手中细细研摩,“萧御医。”
“微臣在。”
“朕昨晚深夜传召你,不是吩咐你今日可以不必当值么?”
跪在下首的萧御医闻言心身一抖,皇上昨晚传召他了么?传召了么?微微抬首,榻上的某人眯着凤目似笑非笑地睥睨而来,静静等着他回答。
额头沁汗,萧御医只觉背上透心的凉,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费力咽下喉头的不明津液,垂首,“微臣身为御医,为皇上尽心尽力是微臣的职责。”
似是觉得不够,杨天瀚又幽幽加了一句:“朕昨夜不是吩咐于你不可声张,怎的今日便有人知晓了?”
萧御医将额头拄地,颤声道:“皇上明鉴,微臣实在不知……”
杨天瀚悠然离座,负着双手慢慢踱来,至他身边蹲下,轻声细语,“萧御医看来对御医一职很不满意,要另谋高就了么?”
萧御医不禁老泪纵横,连连嗑头,“皇上开恩,皇上开恩……”
见他如此,杨天瀚陡然失了兴致,眼中厌烦之意明显,拂袖起身,“洛三,带御医下去好生劝解,朕见不得眼泪。”
洛三心领神会,并萧御医退了出去。
婷妃撑着额,闭眼假寐,床帷外,长信的脚步声从左至右来回了数遍,似是有些焦急。
唇角轻轻勾起,长信的心里,对烟儿那丫头的关心已经超出了寻常范围,素来淡然的长信,断然不会如此失措的。
闭着眼,好整以暇的等着。
许久之后,长信终是无奈,长长一叹,转身往殿外走。
也许只有他,能救她了。
“站住。”
身后传来轻唤,她顿住脚,回身,莹白的手撩起床帷一角,婷妃懒懒坐起,“你准备去找谁?”
长信低头不语,静静站着。
扫了她一眼,婷妃忽然有些生气,“皇上若铁了心要留住她,谁也没有办法。”
“皇上昨晚,秘密传召王御医进宫。”
婷妃掀起眼皮,“怎么?”
长信敛眉,双手笼在袖中,“连王御医也奈何不了,她,应是毒发了。”
婷妃这才起意,正眼看了过来,“爹爹不曾给她解毒么?”
“皇上怕是还不知晓顾丞相的手段。”
“那你此行何为?”
“去一趟丞相府。”
婷妃披衣下床,看进她眼底,“他是我爹爹。”
长信不闪不避的迎视,“所以是我去,而不是旁的人去。”
若是他的人去,便没有那么简单了。
“你果然在替他做事。”
长信幽然一笑,“你早就知道,不是么?”
婷妃眼中嘲讽熠熠,“若是烟儿知晓,你觉得她会如何?”
那个玲珑的人儿,只怕会一决到底吧。
“本宫奉劝你最好别插手,要阻止你出这扇门,这点能耐,本宫还是有的。”
就凭她在杨天瀚面前的影响力,她当然可以。
“我或许不能救她,但若是助她脱离苦海,却还是可以的。”
长信默然,终究没有跨出门去,淡淡的眸底一片寂静。
小船悠悠靠岸,湖面终年缭绕的轻烟似乎越聚越拢,遮天蔽日一般笼罩过来,杨天瀚负手跨上岸,沉声问道:“今日如何?”
前来相迎的侍者一身淡蓝色的宫装,垂首含胸,“依旧未醒。”
脚步不停,踏上一道九曲玲珑桥,“王御医呢?”
那侍者偷偷觑了眼他的脸色,犹豫道:“王御医,现已自行散去长发,在殿外跪候。”
“哼。”长袖一拂,脚步却是加快了些许,远远的看着那恢宏无比的玉殿之前跪着一人,果如侍者所说,长发披散,卸去了锦袍玉带,仿佛赴死一般的从容。
杨天瀚看也不看,径直越过他往殿内走,那玉榻之上的人儿依旧了无生息的沉睡着,若非她时冷时热的体温,他定要以为她已经这般去了。
伸手握住她手腕,刻意忽略掌下的灼烫,轻轻摩挲,“顾轻烟,你以为如此,朕便拿你没办法了么?”
那日初醒,她光着脚丫淌在湖边,一袭素色轻衫飘逸,烟雾缭绕中,翩然独立。
她没有惊慌失措,亦没有焦急忧心,便仅仅是这般淡淡的站着,看他的船悠悠靠岸。甚至没有问他,为何身在此处。仿佛早已知晓一切。
只是,却不再对他展开笑颜。即便他是皇帝。
见着他,她只是轻轻问了一句:“您要的,就仅仅是顾轻烟么?”
那双纤白的脚踩在水里,莹莹透着光,幽幽眩目。
他要的,自然不止是顾轻烟。他明白,她亦懂。
还有这大好河山的稳固。
她每日照常吃喝,好似丝毫不为眼下的处境所动,甚至是秦王的离京,她也仅仅是勾着唇淡若烟雾的笑了笑,“走了,便好。”
那笑,明明在眼前,却不是为他。
他伸手捉了她在怀里,一手钳住她下颔逼她与自己对视,那双清冷的眼如他所愿的望了过来,只是里头的清冷如此明显,让他却步。
他身为一国之君,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她的人,包括她的心。
“你非要如此与朕说话么?”
“那您想要我怎么说呢?您吩咐。”
“朕要杀他易如反掌。”
“我知道。”
“那么你说,在他心里,江山美人,孰轻孰重?”
“江山。”
她如此平静的说出这两个字,仿佛理所当然一般。
“江山是朕的。”连她亦是。
她便又露出那种淡泊的笑来,将他看定,“好吧,是您的。”
随即又道:“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赌赌看,江山美人于他,究竟孰轻孰重。”
“好。”
只是,言犹在耳,斯人已不复。
她在桌对面,鲜血自嘴角淌下,染红了素白的衣衫,他才明白,原来这颜色,如此触目惊心。
凑近了看,原来她的肤色,如此淡,淡到几近透明。
“顾轻烟,朕等着看你如何赢朕呢。”
低音在耳,缓缓传入意识之中,顾轻烟想皱眉,却又瞬间被潮水般的痛楚淹没。
杨天瀚握紧她忽然寒冷如冰的手揣入怀中,细细呢喃,“顾轻烟,不要放弃,朕命令你不许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