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贤榜贴出,各路人马无不趋之若鹜。
此次招贤,囊括了所有可能涉及的领域,除了历来着重的文与武,尚有工,农,医,商。
工与医众人尚能接受,谈及商时,天下众英豪莫不疑窦丛生,历朝历代凡官商勾结者,轻则下狱,重则斩首。
而今,最为人瞧不起的商人一途,居然可以与仕途平起平坐?
众人聚在榜前默默怀疑:当今圣上是否受了何方妖孽的蛊惑?或者,此次招贤是又一个陷阱?又一想,前段日子的大肆捕杀文人仕子,是否表明圣上对文人已经失去信心?
然,商人的唯利是图终究为大多数人所不齿,若让奸商当道,必祸国殃民啊,祸国殃民……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淳语想着顾轻烟这般对他说时,那种自然而然的神情,仿佛在她眼里,高高在上的文魁状元与田间商铺里兢兢业业的平常人一般。
坊间的猜测与议论必不会少,又有谁能想到,提出这一点的,却是那个养在深闺的柔弱小姐呢?怕是王爷也出乎意料吧。
他自诩才气纵横,经纶满腹,若论治世韬略,除王爷外他不曾将任何人放在眼里,那女子浅浅淡淡的笑,如此这般的说与他听。
初时他甚是不以为然,将农业与医药推为首要在他听来简直不可思议,更遑论是商道了。
那样玲珑的人儿,似是知道他的心思,她只说:“开疆扩土未必是强国之姿,首要关注的应该是民生大计,民生不外乎衣食住行几样,而这几样又有哪一样离了工农一行?生老病死任何人都避免不了,又怎能说医道轻于文途?更何况,这所有的所有,都离不开一个商字。”
她那样简单的说,这其中的深意却也让他心惊,若将这些尽数掌握在手里,即便不坐那个位子,又有何妨?
他问:“为何不等王爷成事之后再说?”
“凡朝代更替,必引民慌,何况此举连你都觉得匪夷所思了,天下百姓如何肯轻易接受?王爷贤名远播,还怕少了这个虚名不成?只等坐收渔利即可。”
万事开头难,让杨天瀚着手,不管成功与否,于秦王来说,都是好事。
“你又怎知,他就一定认同?”
顾轻烟手中托了盏清茶轻啜,眯着眼睛叹道:“此番文人起义,他心里,必是对这些仕子深恶痛绝了。而且此事若成,便是利国利民的大事,能名垂青史,他何乐不为?”
结果果然如她所料,朝中有文臣上谏,企图恢复科考,被杨天瀚一语驳回。
而他在这时建议,必能引起他的注意,于是便有了这一道招贤令。
半开的窗外吹来一阵凉风,手中的书页轻响,打断了他的思绪,深竹色的长衫飘逸,缓步至窗边,杨天瀚将他困在这深宫大院,仔细算来,亦是三月有余了。
轻悠一笑,顾轻烟曾无不严肃的对他说,盛京这块地儿,可就交到你手里了。
他自然明白,杨天瀚将慕雪楼交还于他,是将他作为一枚棋子,用以接收来自盛京各个阶层的一切讯息。
淡淡仰首,唇角氲出笑来,果然是任重道远啊……
不出几日,应榜者接踵而来,声势浩大。
于是又现审核榜。
人多,难免有人以次充好或是滥竽充数,各大城门黄帛黑字写的很清楚,从农业至商业,皆有一道题作为关卡,过关者方能算是过榜。
榜前人头攒动,瞧着那上头的题目一个个目瞪口呆,不知所云。
题目不难,却个个实际。
其实不过是利用了各行各业的一些专业术语,如若不是熟门熟路,这些话放到纸上简直难以成句。
比如:穗长三尺,能否丰收?
众人想,稻穗的长短也决定了能否丰收么?
再比如:长堤千里,是否高低宽窄等同?
众人又想,修千里长堤,用来防什么?
不是行内人,难以窥其境,一条一笔,简洁直接。有人回过味来,却只摇头晃脑嘴角含笑,轻轻叹道:“果然是她的作风。”
若侥幸过榜,便还有一重实践关,杨天瀚盯着淳语,忽尔扬唇,似笑非笑,“不像是出自你手。”
淳语恭恭敬敬地立在下首,不卑不亢,“吾皇明鉴。”
他不顾朝臣的死谏,信了他,大行荒唐之事,而今便要见成效,“你该知道后果,单凭你一人,承担不起。”
“皇上,天下是您的。”
信与不信,做与不做,全在你一念之间而已。
杨天瀚终于满意,傲然起身,“朕的天下,自然是朕做主。”
夜近阑珊,廊下垂悬的青纱灯,蜿蜿蜒蜒,隐在深院之中,重重光影迤逦。
弥夏在书房外徘徊许久,房内乌沉沉一片,不见半点星火,更听不到一丝响动。
京中消息不断,各路人马俱已各就各位,一切顺利地仿佛天经地义。
只除了,那一位。
虽已查出人在宫中,可具体情况不得而知,刚刚传来的消息,她已经命悬一线。
向紧闭的门扉望去一眼,叹了口气,如今正是关键时刻,还是不要分心的好。即便换作是她,也会赞成的吧。
门缓缓打开,低沉的声响仿佛无奈的叹息,绵长而沉重。
秦王负着双手,廊下的灯幽幽映照下来,只觉他神情较以往更为冷峻,弥夏心中一惊,莫非他已知晓了不成?
抬脚跨出门槛,襟带轻扬,唇色凉薄,在昏暗的灯下越发冷静,“怎么了?”
稍稍回神,弥夏退后一步,垂首,“于焕已经启程前往凉州;闻秋一跃升为太常寺卿;慕雪楼也已正式交到淳语之手……”
一条一条,钜细分明。
悄悄抬眸,那一袭青色静静仰首向着远空,神情淡淡,仿佛这些都不足以惊起一丝波澜。
“她怎么样了?”良久之后,他开口,问的却是她。
弥夏沉默,眼中一闪而过犹豫。
“凉州事了,顾沧,便不能留了。”
“……是。”
若非还顾全大局,只怕他早已不容顾沧之命,这样的人若是恨起来,那些人,便只能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