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静静侧首,显然是朝他看了过来,弥夏紧紧低垂着头不发一语,半晌,听得他轻轻一叹:“算算日子,她应该是毒发了。”
弥夏跪了下来,“宫中的消息,怕是……”
“杨天瀚不会让她死的,否则他用何作筹码?”
只是,那毒发的痛楚,修长的手指缓缓攥紧,顾轻烟……
弥夏悄无声息地隐去,王爷说她无碍,那定然会无碍的。
寒风飒飒,枝叶凌乱,这婆娑声透入耳中,无端凄冷。于是这凄冷中遥远而悠扬的琴音,便格外引人入胜。
微挑唇角,顾家三女果然一手精湛的琴艺,性子淡淡与她也是极为相似的,笑意一冷,可惜,再如何相似,也不能及她千分之一。
长廊的尽头传来轻缓的脚步声,至他身前蹲身,“王爷,夫人炖了汤,让奴婢送来。”
冷毅的下巴转了过来,却问:“你家夫人是否已经歇下了?”
那丫鬟恭声:“还不曾。”
王爷同娶的两位夫人,一东一西分院而住,西院住着的顾家女儿,是极受王爷宠爱的,她见过那位夫人,淡淡的性子,整日在院里闭门不出,却是弹得一手好琴的,连东院的这位夫人都赞誉不绝。
东院住的便是林家女儿。
出了京,这一路走走停停,不曾正经住下来过,两院的夫人俱是千金闺秀,居然也不曾听有一声抱怨。
王爷大多时都是宿在西院的,亦会随口问问东院的情况,一般也只是问问而已。
秦王眉梢微动,却是转过身往东院去了。
林嫣坐在灯下细细描着花样,拆了珠环,只松松挽了常髻,丫鬟进来通报,王爷来了,她微微有些诧异,这个时辰还是头一遭到她院里来。
不及细想,桌上的烛火一晃,门已经开了,林嫣笑着迎上去,“王爷。”
秦王淡淡抿唇,“在做什么?”
“描些绣样。”
说着转身亲自去沏了茶来,站在灯下细细地看了眼他平静的神情,突然有些紧张起来。
他刻意冷落她,她果然温顺,不吵不闹;他突然来,她自然而然的好似已这般熟练了多次,无一丝尴尬。每日也必差人问候,又是送汤又是送衣,好不贤惠。
“过几日便去长林郡,可能会多留一段时间。”
长林郡,她母亲便是长林郡人氏。
抿唇轻笑,她眼中光芒闪烁,定定看着他。
丫鬟轻轻带上门出去,只留室内一盏幽深的烛火投下大片昏暗不明的光影。
秦烟记起小时候,在狭长的胡同里被人围追堵截,转了一道又一道的弯,汗水迷了眼睛,涩涩的痛。
她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似乎所有的童年记忆,便是在那一道道晦暗幽深的胡同里过活,或者拾荒,或者偷抢。
因着年龄小,加之刻意隐瞒,无人看出她是女孩子。
那一带的混混,常年争抢地盘也是有的,她聪颖、果敢,逐渐长大,竟也稍微有了名气。
直到那一对夫妻出现,她忽然飞上了枝头,摇身一变。
豪门世家的斗争不比乞丐混混,这里的人衣着光鲜做的事情有些比胡同口的垃圾堆还要肮脏,她默默地看着,渐渐习惯。
权与利,谁不想要?她不想被人利用,就要学着反抗。
谁料命运弄人,一朝魂移两世为人,也不过一样的勾心斗角,被困在这深门高宅之内,难以救赎。
终究是累了。
梦里一片茫茫无际的水域,轻烟缭绕,有人淌水而来,脚步匆忙,青色的长衫浸入水中,在水面飘飘荡荡。下一瞬,忽然地动山摇,暴雨滂沱,倾刻间涨成了滔天巨浪,皱紧了眉头,熟悉的剧痛苏醒,瞬间夺去所有的意识。
静静感受着指下汹涌的脉象,王翌的眉头微不可见的舒缓了下,她果然没有放弃,这样的痛楚实非常人所能承受,她居然能坚持到现在。
宫人进来通报,皇上驾到。
杨天瀚身着紫金龙纹常服,头礼金冠,缓缓踏了进来。“如何?”
王翌的声音丝毫不见起伏,“最多还有三天。”
“真的无药可解?”
“微臣医术不精,实无他法。”看了眼他沉默的背影,又道:“即便勉强用药维持,也是生不如死。”
杨天瀚递过来一支瓷瓶,“你看看。”
这是?双手接过来仔细查验了,片刻后皱眉道:“能缓解痛楚,更能加深毒性。”
也就是说,虽能救这一时,下一回毒发,便不是昏迷这么简单了。
杨天瀚神情莫测,点了点头,“用吧。”
梦里依旧是纷纷扰扰的前世,所谓的父母,冰冷着脸训斥她的不学无术,他们希望她摆脱从前的暴戾与孤僻,带她出入一个个奢华辉煌的宴会,看那些五彩缤纷艳丽无双的身影,在尘嚣中穿梭,每个人脸上,都是一模一样的笑。
场景忽然一变,一只戴着蓝玉扳指的大掌拍上她肩头,她抬眸,对上一双慈祥有神的眼。
于是倏然转醒。
入目是软盈盈的沧茫云海,那汹涌的力道,如此柔弱无骨的飘摇而过,每一丝一缕都清晰可辨。
恍然回神,是了,这儿是玉殿。
这样巧夺天工的手法,她早已见识过,却仍旧免不了叹为观止。
这样一座奢华的牢笼,以她之力想要逃出去,简直难如登天。
叹口气,都是这张脸惹的祸……
微微转首,不意外对上王翌深沉的眼,轻扯嘴角“师兄辛苦了。”
声音沙哑,仿若苍老的老妪。
除了他,整个御医局,谁能救她。
王翌紧皱的眉头并没有因为她的醒转而放松,伸指搭上她的手腕,脸色越发阴沉。“是皇上赐的药,否则我断然不会救你,你该感激皇恩浩荡。”
杨天瀚拿来的?顾沧没有那么蠢,不可能这时候交出来,除非是婷妃……
“倒是连累了师兄你。”
王翌收回手,淡淡瞥了她一眼,“姑娘好生休养,我先下去了。”
突然的疏离,顾轻烟后知后觉的想起,杨天瀚怎会让他与她独处一室?眼随他离开,片刻后果然有人上前来,柔声相询:“姑娘是否要用些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