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而复返的铭全带来了一个消息,那个所谓青衣管史,暴毙。
杨天瀚仅是挑了挑眉,似乎是意料之中。那宫女仍旧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拖下去。”淡淡的三个字,掷地有声。殿外奔进两名侍卫,架起那名面如死灰的宫女,头也不回。
静谧……
杨天瀚转身,“王卿家不是说,一炷香后,便会醒吗?”
王御医点点头,自包里抽出一根细长的银针,走至床边。
婷妃看着那银针刺入秦烟手腕,榻上的人儿轻轻咳了一声,已是醒了。
“烟儿……”
秦烟不着痕迹的瞥了眼一脸高深莫测的王御医,抬眸,喜道:“姐姐!”
手未伸出,痛呼声已响起。婷妃忙不迭的上前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抚,“肩膀有伤,别乱动。”
杨天瀚负手近前,无声的赋予压力,“顾轻烟。”
“在。”
“毒害皇子,当诛九族。”
婷妃倒抽一口气,几欲晕厥,毒害皇子,这罪名一旦落实,顾家上下,将永无翻身之日。
秦烟忍痛爬下床,将头磕在地上,“请皇上明鉴,臣女冤枉。”
“人证与物证俱在,你让朕如何信你?”
“臣女与殿下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他?”
“嗯,朕也很想知道。”
婷妃砰地跪下,膝行过去攥住了一角金龙流彩的袍子,“烟儿平日连花草尚不忍折之,又怎会起心害人,这一定是个阴谋,请皇上明察。”
对于婷妃的哀求置若惘闻,杨天瀚只看向静静伏在地上的纤弱身影,那一头如柔缎般丝滑的青丝流泄而下,淌过优雅的弧背,荡漾在雕琢如玉的脚踝边,宛若天成。视线移向她左肩,上头缓缓渗出的殷红微微刺目。
“此事朕自会查个明白,定不叫你冤屈就是,在这之前,顾轻烟,收监候审。”而后转了身,拂袖而去。
“皇上……”婷妃欲挽回,铭全悄悄转首,摇了摇头。
大内监牢,这儿没有想象中的蛛网遍布,潮湿腥臭。相反,一尘不染的地面与桌椅,还有一张铺着草席的石床,虽然破旧,但已经足够赏心悦目了。若非有特殊关照,她又哪里来的这样好的待遇。
视线略略扫过一圈,寻了张看起来结实的凳子坐下,廊外的壁灯映照着桌上粗糙的纹路,将手肘垫在脸下,闭目养神。
清华殿自行云殿有几条就近的宫道,那个人怎么就知道她一定会走那条路呢?此人手法相当利落,事成后立即灭口,找不到丝毫线索。看起来整件事像是连贵妃所为,因为只有连家才会如此忌惮顾家。
叹口气,后宫这潭水太深,冷不防哪里就生出个暗礁来让你船倾舟覆。
婷妃坐在铜镜前,细细打量髻上的明珠钗,长信在身后低道:“娘娘,铭全公公来了。”
坐转身,铭全一袭绛色宫衣,托着柄拂尘静静立在纱幔之后。微抬手,宫侍上前打起帘幔,婷妃笑意浅浅,“公公快请坐。”
铭全躬了躬身,“奴才不敢,娘娘有事吩咐就是。”
“公公说笑,您是皇上的人,我怎敢僭越,公公在这宫里那也算是老资格了,凡事比我们看的通透,我有些事情,希望公公指点一二。”
铭全还是一如既往的躬着身子,毕恭毕敬的模样,“娘娘寻奴才说话那是奴才的福气,不敢说指点二字。”
婷妃叹了口气,幽幽的道:“如今这样,性命犹不能保,公公就莫要取笑我了。”
“娘娘福泽绵长,定能长贵。”
“多谢公公此时还肯宽慰于我,毒害皇子,这天下谁能背的起这罪名。”
“娘娘应当明白,皇上乃圣明之君,定然不会轻易冤枉了任何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只担心,烟儿自小娇生惯养,那天牢是个什么去处,这一进去,不死也是要去掉半条命的。”
“娘娘尽管放心,奴才已经打点好了。”
“哦?”婷妃眉梢一顿,“都是烟儿那丫头不懂事,还累公公劳累,长信,去将我那玉骨扇拿来。”长信略蹲身,转去了内殿。
“娘娘不必,奴才也不过是奉旨行事,不敢请赏。”
“这……”是什么意思?
铭全打了个千,“娘娘没别的吩咐,奴才就先告辞了。皇上那边,这时辰也该唤寝了。”
“不敢耽误公公,柳儿,送公公。”
有宫女挑了盏宫灯候在殿前,待铭全出得殿门,便引着灯火一路照送而去。
婷妃坐了半晌,“长信。”
身后之人应声上前,“娘娘。”
“你怎么看?”
铭全踏进御书房,明黄的龙案后杨天瀚执笔批着奏章,头也未抬。
“如何?”
“回皇上,都照您的意思跟婷妃娘娘说了。”
“嗯。”
“那,殿下那边……”偷偷觑了下他的脸色。
仍旧是眉眼未动,“饿着。”
“是。”
躬下身子,慢慢退了出去。
清华殿。
连贵妃慢条斯理的品着手中的香茗,小太监悄悄近前附耳低言,片刻后,一声冷哼逸出唇角,“既然已经进去了,哪里还有出来的道理?”
“可,皇上那……”
斜眼扫了过来,小太监堪堪打了个冷颤。“一个人,可以有很多种自然死法,尤其是身上还带着伤的人。”
“谢娘娘教诲,小的明白了。”转身匆匆而去。
慢悠悠呷了口茶,突然砰地摔了茶杯,一屋子的人慌忙跪下,她站起身,“太浓了,换过。”
就凭你顾家一个不成器的嫡女,也想来与本宫斗,简直找死。
抚了抚袖摆,回身望向窗外凤仪宫的方向,眼眸深沉。
灯火幽明的通道,一人青衫随意,长发慵懒,负手慢行。尽头处是一间石室,石室两边各立一手持长戟的侍卫,见了他来,恭敬的弯膝行礼。
石门缓缓推开,外头通明的火把,将里头的幽暗照进少许。
隐约可见一张巨大的石床,上头横卧一人,听到声响,翻坐起身,带起一阵哗啦的铁链声。
长发披散,乱胡拉杂,早已不复当年的风采。见了青衣人,笑了下,“秦王。”
他微仰首,唤道:“二哥。”
那人笑起来,沙哑的声线渐渐张狂,“秦王日理万机,怎么有时间纡尊降贵来到寒舍?”
“来看看二哥。”
黑暗中一双炯亮的眼紧紧盯着他眼上缚的锦带,厉声讽笑,“怎么,你还能看么?”
清越的声线淡淡上扬,他负着双手,温润如月,“心之所向,何处不能目?”
秦烟想起一些事,想起那些霓虹交错下的乌烟瘴气。想起那晦暗的深巷里,她倚着满是油污的墙壁,烧了一半的烟头在指间忽明忽灭。四面八方突然涌出一群人,在灯影下狰狞着面部朝她冲过来,于是骤然惊醒。
酸麻的手臂拉回了恍惚的神智,环顾四周,脑中渐渐清醒。
牢房门外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像是从另一条通道走来,秦烟凝了眉,牢中巡逻的侍卫皆是结伴而行,这脚步明显只有一人,没有刻意放轻,漫不经心保持着寻常节奏。
对于危险,秦烟一直有着超乎常人的感知力,这个人,分明是冲她而来。
重新埋回手弯里,秦烟一下一下数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手指屈成了拳头。近了,更近了,脚步未停,自牢前沉稳的一踏而过。
哎?难道她错了?秦烟迅速抬头,只见通道上大片灯影摇曳,一页连着一页,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松油香与一股似有若无的腐木味道。
等等,腐木?肩上蓦然一痛,接着有什么像被牵引一般,整只手臂渐渐麻木僵硬,转头去看,只见伤口处一圈淡青色正向四面八方蔓延,所及之处,顿失知觉。
伸手自裙下撕开一截断布,往肩处勒去。
“没用的。”
一把清冷的声音在牢门外响起,隔着栅栏,只见着一人青衫翩翩,长身玉立。
撑着身子滑坐在地,费力睁着朦胧的双眼,一方青龙玉佩结着长长的流苏在眼前晃动,她迷迷糊糊的想,除了当今天子,能佩以龙纹的,只有秦王了。
秦王,杨炼。圣上的亲叔叔。
“你是何人?”他的声音好像很遥远,又好像近在咫尺。
“好人。”她点着脑袋,强撑着意识。
沉默……
侍卫匆忙的脚步声响起,片刻已到近前,刷的跪了一地,“王爷。”
“宣御医。”
感觉到颈动脉处有温热的触感,像一只温柔的手掌,轻轻摩挲而过,秦烟去看他的眼,却总似隔着一层华丽而冰冷的锦带,只那叶抿紧的唇瓣微微泛着温润的色泽。
头一歪,放弃抵抗,安心的陷入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