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力脸上的那一丝笑意不见了,想不到这个老顽固佯作退让,实则固守,《专条》就是他的最后防线,再也不肯多退一步。那么,如果继续逼他,也许只有把事情弄僵……
“阁下对《专条》的尊重和信守,我表示欢迎。至于九龙海关的去留,也许不是你我所讨论的内容,此事可不再提,我将依据《合同》规定的边界,接管新租借地。”
谭钟麟微微点了点头,心想:这样倒还算知趣!
“但是,阁下,”卜力又说道,“新租借地的接管工作,还需要得到你的帮助!”
“嗯?”谭钟麟浑浊的目光里充满了疑虑,不知他还有什么新的名堂,“请讲!”
“我的要求是,鉴于目前新租借地的混乱状况,希望阁下能够对那里的治安问题采取必要的措施,前往搭建警棚的人员应该受到保护。”卜力说。
“噢,”谭钟麟毫无表情地应了一声,但这仅仅是表示“知道了”的意思,并不意味着已经答应,沉吟片刻,说道,“当初谈判之时,贵方极言拓界之必要,似乎该地一日不归英管,便一日不得安宁;如今边界已定,深圳河以南地区,已不在本部堂管辖之内,那里治也罢,乱也罢,都与本部堂无关了!”
又是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这无异于说,那里的“乱”是你们英国人自找的;你们既然连那里的治安问题都解决不了,又何必如此急急忙忙地租借我们的土地呢?
“但是,阁下,”卜力紧锁着眉头,几乎是在恳求他,“现在我还没有正式接管新租借地,阁下在移交之前,应该负有维持治安的责任嘛!”
“双方既有协约,移交只在早晚,”谭钟麟道,“贵总督定下接管日期,本部堂即可移交!”
“问题是,接管仪式的安全必须得到保证,”卜力对谭钟麟的顾左右而言他已经感到不耐烦,挥了挥手说,“否则,我们将以武力接管!”
“嗯?”谭钟麟眯起眼睛看着他,“两国并未交兵,贵总督何以言武?若以枪炮强迫百姓归附,恐民心难安,窃以为贵总督所不取也!”
“这……”卜力一时语塞,他没有料到这位貌似虚弱的老朽如此强硬,心中腾地升起怒火,忿忿地说,“这个人作为广东的最高长官,对香港是一个威胁,我们应该要求中国朝廷罢免他!”
坐在卜力身旁的英国副领事匹兹堡不安地望了他一眼,心想,幸亏谭钟麟听不懂英语,否则,还不知将对这句话作出多么强烈的反应!总督阁下也未免太急躁了,要罢免谭钟麟,那要和总理衙门交涉,哪里是这种场合所能讨论的?
“现在最迫切的不是向北京弹劾他,”骆克对卜力耳语道,“而是在这里制服他,我们需要他的合作!”
“可是他不肯合作!”卜力的小胡子颤抖着,要发怒了!
“阁下,”林若翰忙说,“千万不要发火,免得把事情弄僵了!”
“不怕!”卜力气咻咻地说,“在和中国人谈判遇到障碍时,最好的方式就是威胁恫吓,这在王存善身上已经得到了成功的尝试!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
“对这个人,威胁恫吓恐怕只能适得其反,”林若翰思索着说,“倒不如……阁下,让我来尝试说服他!”
卜力迟疑地点了点头。
“制台大人,”林若翰转过脸来,恭敬地望着谭钟麟,用汉语说,“刚才卜力总督说,若以武力接管新租借地,也非他所愿,非到万不得已方可为之。他仍然希望以和平方式解决争端,以安抚民心。对此,制台大人早已有丰富经验,可供借鉴。据闻,大人当年以陕西布政使署理巡抚事时,就曾遇到当地汉、回民族发生矛盾,汉民凭借人多势众,禁止回民出城,以致穷饿者无以生计。大人秉公执法,抚弱抑强,严令汉民不得与回民为仇,遇有诉讼,告诫属吏不得有所偏袓,此举甚得回民拥戴,立誓奉公守法,民族矛盾遂得以化解。此事如果由其他庸吏处置,势必束手无策,以致酿成事端,不可收拾,而大人却举重若轻,化干戈为玉帛,实为执政者之楷模……”
林若翰侃侃而谈,说起在中国官场道听途说而来的一桩轶闻,而在此特定的场合下将旧事重提,却具有非常的意义,在座的中国官员听得频频点头,谭钟麟脸色也不知不觉和缓多了。
“噢,此事已过去将近三十年矣,若不是足下提起,老夫倒忘却了!”谭钟麟捋着稀疏的白须,不无感慨地说道,“其实,爱民如子,正是为官者之本分,又何足挂齿!”
话虽如此说,他心里却升起一股自豪,做官的人有哪一个不愿意听别人谈起自己的政绩?何况这番话还是出自一位外国人之口,可见他谭钟麟的官声之佳,已经誉满海内外了呢!
“制台大人一贯爱民如子,有口皆碑,”林若翰把握住火候,不失时机地接着说,“香港与广东山水毗连,常闻大人治粤有方,港方人士极为钦佩!现在香港展拓界址,新安地方划归香港,彼此睦邻友好关系,当更进一步!可惜,新租借地某些民众,对中、英两国友好之深远意义,尚缺乏充分理解,且怀有种种疑虑,或书写揭帖,或散布谣言,或阻挠官方搭设警棚,与贵国政府以及制台大人对英国之友好政策,颇不和谐。中英两国既已签订《展拓香港界址专条》,而且王存善委员又已代表制台大人与英方签订《香港英新租界合同》,港府正式接管该地区之期,已近在眼前,敝意以为,对于民众之不良情绪,制台大人实有疏导、安抚之必要。如若不然,英方不得已而用兵,流血冲突,在所难免。英军舰船枪炮之精良,为世界之冠,民众以长矛土枪,何以抗之?无异于以卵击石,徒增悲剧耳!大人何忍见昔日治下之民,一朝横尸枕藉、流血漂杵?”
这一番话,林若翰说得十分动情,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湿润了。仿佛他不是在为卜力做说客,倒是在为新安的民众请命,为两广总督献策。骆克在一旁暗暗称奇,这位洋夫子把中国式的游说术运用得如此出神入化,倒是一绝!骆克轻轻耳语,把这一套言词翻译给卜力听,卜力布满阴霾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缕会心的微笑。谭钟麟身旁的那些属僚听了,一个个惴惴不安,把闪闪烁烁的目光投向他们的总督。
“这等悲惨情景,本部堂自不忍见,”谭钟麟敛容道,“不过,若发生此等情形,责任在于贵方,既然和平租借土地,断无用兵之理!”
“大人,”林若翰接着说,“卜力总督何尝不愿避免流血冲突?有道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一旦民众武装挑衅,又可奈何?事关国家之主权、大英之尊严,既有两国租约,香港绝不肯弃土失权,若敝国政府下令用兵,卜力总督亦不可不遵,以任何手段保卫疆土,均在所不惜,万一流血事件酿成,民众生灵涂炭,贵国朝廷亦难免追究制台大人处置不当之责,其时悔之晚矣!而今为大人计,不如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派员维持租借地治安,谕令百姓安分守己,勿得造谣滋事,以大人之威望,必定令行禁止,民心得以安定,接管得以顺利进行,两国之和平友好关系得以巩固,此一举而数得,何乐不为?望大人三思!”
谭钟麟默然无语。他视力不佳,也看不清这位高鼻蓝眼的“鬼子大人”的面目,只听着这洋洋洒洒的一大套,仿佛是自己身边的谋士,在促膝交谈,将利弊分析得有条有理,其中最使他动心的有两句话:一是说他“爱民如子”,这是他极为珍惜的官声政誉,如果在英国接管新租借地的行动中对百姓动了武,造成流血事件,虽然屠刀操在洋人手里,他毕竟也于心不忍,百姓对他更难免非议;二是提醒他可能会因此受到朝廷责难:堂堂的封疆大吏难道连小民都管不了吗?总理衙门和洋人已经谈妥了的事,你连移交的本事都没有?把事情办得这么糟糕……果真如此,谭钟麟三朝元老的面子就算栽透了!唉,他想,也许我活得太久了,官做得太长了,已经到了耄耋之年,早该自知进退,致仕回籍养老算了,何苦贪恋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位置?李鸿章出卖了国土,倒要我来双手奉送给红毛洋鬼,遭受这种折磨!对洋人软了,心里觉得对不起百姓;硬了,洋人不答应,又怕得罪朝廷;如果说我谭钟麟本来还有那么一点点风骨,如今也已经消磨殆尽了!
两广总督心里翻肠绞肚,自悲自叹。骆克向卜力耳语着,把林牧师的这一番言词译给他听,卜力脸上泛起了笑容:这位“汉学家”果然不简单,他以对中国官场的洞察和雄辩之才,已经深深地打动了两广总督,使得谭钟麟失去了还手之力!
谭钟麟说话了,他终于依照对方的思路答道:“那么,本部堂可电告新安知县卢焕,令其约束百姓,勿使滋事。”
林若翰松了一口气,把这个答复译述给卜力。
“不,我必须从总督阁下这里得到切实的保证!”卜力却对此并不满足,耸动小胡子说,“至于新安县令,我恐怕不能对他抱什么指望,去年骆克先生对新租借地的调查以及最近的勘界之中,新安县令都未能给予令人满意的配合,使我们的工作遇到了很多麻烦。我希望由总督阁下亲自发布必要的命令,而且在下个星期二之前给我以明确的答复,否则我将于星期三在新租借地升起英国国旗,接管该地区!”
“嗯?”谭钟麟不大习惯洋人的这种时间概念,掐着指头算了一下,今天是星期日……下个星期三,哎呀,正好赶上清明节!便觉得有些为难,对卜力说,“是日恰逢清明,乃祭祖扫墓之日,不妥!似宜稍缓时日……”
卜力听了林若翰的转译,心里恼火:中国人真是啰嗦,你们扫你们的墓,和我有什么关系?
“阁下,”林若翰低声提醒他说,“中国人祭祖扫墓是一件大事,他既然提出来,还是以表示尊重为好……”
“好吧,”卜力耐着性子说,“我将时间推迟到星期四,请阁下一定在星期三之前通知我,并且请你命令新安知县亲自到新租借地去警告民众,不许滋事!”
谭钟麟已无可推托,只好答道:“一言为定,本部堂说到做到!”
“很好,”卜力的目的已经达到,铁青的脸色才现出一些红润,“谢谢阁下的合作!我还有一些好消息要奉告阁下:香港政府决定将一些法令付诸实施,以杜绝港、粤边境的鸦片走私,我并且已经发布一项命令,禁止向中国走私武器,这对于阁下管辖区的和平安定都会有所裨益。”
“如此最好!”谭钟麟拱拱手道。实在说,他就任两广总督四年来,对于粤民的尚武之风实在有些怕了,如果香港能够杜绝武器走私之途,对广东的治安倒也是一个莫大的帮助。
持续两个半小时的会谈终于宣告结束,卜力在前来广州途中的疑问已经得出了结论:现任两广总督既不像林则徐,也不像叶名琛,谭钟麟就是谭钟麟。
现在,两位总督都舒了一口气。所不同的是,一个是不虚此行的满足,一个是无可奈何的叹息。
天已过午,倚阑还不见易君恕回来,神不守舍,惶惶不安。她知道易君恕是多么渴望见到邓伯雄,这两个男人到了一起,就会有无穷无尽的话题,而他们所谈论的内容在香港又是违禁的,万一出现什么意外……
“小姐快去吃午饭吧,”阿惠在旁边催促她,“既然邓少爷约易先生在兼味楼见面,一定是在那里吃了饭再回来,小姐就不要再等了吧?”
“我现在不饿……”倚阑心烦意乱地说,“阿惠,你到兼味楼去看看,请易先生不要在外面耽搁得太久,早些回来。”
“是,小姐。”阿惠答应着,正要下楼去,阿宽神色慌张地跑上楼来。
“小姐,”阿宽低声说,“迟……迟孟桓来了!”
“迟孟桓?”倚阑一愣,听到迟孟桓这个名字,心头就一阵厌恶,“他又来做什么?我不见他!”
“他……他不是一个人来的,”阿宽结结巴巴地说,“陪着一位高级警官,还有两个‘红头阿三’……”
“啊,警察?!”倚阑吃了一惊,她实在想不出,迟孟桓和警察一起来到翰园意味着什么?“我去看看!阿惠,你等一等再走……”
倚阑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然后出了房间,走下楼去。她迈出去的每一步都很慢,以争取一些时间考虑对策,但直到迈下楼梯的最后一级,仍然心中无数。
客厅里,迟孟桓满面春风地在等着她,旁边站着威风凛凛的梅轩利,还有两名肤色黝黑的印度籍警察。
“下午好,林小姐!”迟孟桓主动上前招呼道。他这次前来,已今非昔比,再没有去年秋冬那副殷勤相了,满腹充腾着报复的仇恨。但是,他却并不想让梅轩利看出自己和翰园还曾有过什么瓜葛,所以,仍然极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向倚阑伸出了手,似乎还要重温一次吻手礼的旧梦。
“迟先生,”倚阑却并没有伸出手,冷冰冰地说,“自从我们那次不愉快的谈话之后,我认为你已经没有理由再到我家来了!”
“林小姐……”迟孟桓有些尴尬地讪笑着,“理由总是有的,我今天并不是来进行私人拜访,而是陪这位长官执行公务。好,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香港政府警察司梅轩利阁下,林小姐恐怕还不认识吧?”
“噢……”倚阑吃了一惊。她的确是第一次见到梅轩利,但几乎香港的每一个市民却都知道梅轩利的大名,因为他是满街耀武扬威的英警、印警、华警的最高长官。倚阑看着一身警服、面孔严峻的梅轩利,心里在纳闷儿:这个人突然到此,而且由迟孟桓陪同,要做什么呢?
“你好,林小姐!”不苟言笑的梅轩利向她点点头,“认识你很高兴,我曾经在总督的办公室里见过你的父亲。”
“你好,阁下!”倚阑心慌意乱地答道,“我也听dad说起过这件事。可是,今天我dacl并不在家,他和卜力总督、骆克辅政司一起到广州去了。阁下不知道吗?”
“我知道。”梅轩利说,“可是我今天并不是来拜会林牧师,而是要见另外一个人。”
“谁?”倚阑一愣。
“你的家庭教师,”梅轩利说,“易君恕。”
“啊,易先生!”倚阑的心里“咚”的一声,刹那间,她已经明白了迟孟桓陪着梅轩利到此意味着什么,一颗心慌慌地狂跳不已!但是,躲避已是不可能了,她只有强制着自己的慌乱,对付这两个居心叵测的不速之客,“请问,阁下找易先生……有什么事?”
“他被指控犯有妨害公共治安罪!”梅轩利说。
他的这句话一出口,客厅里像爆炸了一颗炸弹,阿宽和阿惠都大惊失色!倚阑狂跳的心脏却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早就感到,易先生是在一条布满地雷的道路上行走,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爆发一声巨响,而现在就已经到了这个时刻。使倚阑感到万幸的是,易先生今天竟然奇迹般地避开了地雷,而让她第一个听了这声巨响,并且能够亲身去为易先生抵挡,尽管一个十八岁少女的身躯太柔弱了……
“这不可能!”倚阑断然说,“易先生是一位谨言慎行的读书人,他怎么可能去妨害公共治安?阁下,这恐怕是弄错了!”
“没有错!”迟孟桓不等梅轩利开口,抢先说,“易君恕在我们的友好邻邦中国就犯上作乱,被朝廷通缉,逃到香港又阴谋反对我们大英帝国……”
“迟先生!”倚阑打断了他的话,“请问,你是哪国人?”
“这……这还用问?”迟孟桓最不愿意触及这个问题,却恰恰在这一点上被刺痛了,回答得便有些不那么理直气壮,“香港是女王陛下的领土,当……当然我们都算是英国人……”
“‘算’是英国人?”倚阑鄙夷地瞥了他一眼,“迟先生这么说,似乎还早了一点儿吧?据我所知,迟氏虽然靠帮助英国攻打‘友好邻邦’中国起家,却直到现在也还没有被批准加入英国国籍,真是太委屈你们了!”
“你还说我?”迟孟桓的脸腾地红了,“你这个英国人本身就是假的!”
“是的,我不是英国人,我的父母都是中国人,”倚阑说,感到自己周身的血液都在涌动,“在我不幸的童年,作为林牧师的养女,加入了英国国籍,对此我已经没有记忆,也不是出自我的选择,但对于你来说,恐怕是非常羡慕的吧?”
迟孟桓的脸憋得发紫,伸手指着她:“你……”
“迟先生,把手放下!”倚阑冷冷地说,“我有必要提醒你:在你未经邀请而进人我的私人住宅时,应该保持起码的礼貌,否则,我可以请你出去!”
“什么?”迟孟桓气急败坏地嚷道,“‘水鬼升城隍’,你少跟我摆这个架子!别忘了,你的亲爹是被……”
“迟孟桓!”倚阑的心脏猛地一阵刺痛,厉声打断了他,对梅轩利说,“警察司阁下!这个人在假借你的力量进行挟私报复,我请你把他赶出去!”
“迟先生!”梅轩利威严地瞪了迟孟桓一眼,“我对你们之间的恩怨不感兴趣,我要找的是嫌疑人犯!”
“是……”迟孟桓悻悻地咽下胸中的怒火,从身上取出那张《抗英保土歌》揭帖,举在倚阑的面前,声音沙哑地问,“林小姐,这件东西,你……认识吗?”
倚阑一眼看见那俊秀挺拔的字迹,眼睛立即像被火焰灼伤,尽管易先生从未向她提起曾在何时何地书写过这首《抗英保土歌》,但易先生的笔体,她太熟悉了,根本不可能是他人的仿造!
倚阑极力抵制住自己慌慌的心跳,并不理睬迟孟桓,转过脸,朝着梅轩利说,“阁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张纸,不明白你们拿给我看是什么意思?”
“你在撒谎!”梅轩利阴沉着脸说,“难道你不觉得这一笔好字很眼熟吗?它的作者就是你的老师易君恕!”
“我刚刚学习汉文,对书法没有研究,所以在我看来,中国人写的字都差不多!”倚阑说,进而反问梅轩利,“阁下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说这是易先生写的吗?”
“当然有证据!”迟孟桓又忍不住抢着说,“举人身份,北方口音,二十七八岁,面目很清秀……这不是他,又是谁?”
“啊,”倚阑听了这句话,悬在喉咙口的心倒稍稍放了下来,原来他们所谓的“告发”只是猜测,《抗英保土歌》上又没有署名,怕什么?她现在平静了,冷笑了笑,说,“中国有四万万人,举人身份,北方口音,二十七八岁,面目很清秀的人不知有多少!又怎么能够证明是易先生?警察司阁下,我不能接受这种推论!”
“我并不需要你接受,林小姐,”梅轩利不耐烦地说,“我只要见到易君恕本人,就会把事情弄清楚,请你把他叫出来!”
“对不起,”倚阑说,“易先生不在。”
“不在?他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
“这怎么可能?”梅轩利摇摇头,“他是你的家庭老师,而你却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这种话,即使在昨天的愚人节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我真的不知道,阁下,”倚阑若无其事地说,“今天是星期日,而且是复活节,整个香港都在放假,易先生没有课,完全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到任何地方去,我无权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