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一个身穿浅黄色衬衣的青年仰面倒在路边,一条腿蜷曲,面色青紫,眼睛翻了一翻,头朝左边一歪,嘴角渗出黑色的血。距离青年不远处的前方右侧,黑色的福特轿车底朝天,翻倒在路旁干涸的小河沟上,四个轮子还在意犹未尽似的慢悠悠转动。
“怎么回事?是咱们的车,撞的吗?”赵秀兰皱紧眉头,望着窗外的车祸现场。
李木槌摇了摇头:“我没看见。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可看的一清二楚。这可比看电影刺激的多。”刘东方脸上的表情依旧沉着,他掸了掸裤腿,“整个人飞了起来,从车前飞到车后,嗖的一下----”
大巴缓行了一会儿,速度重又提了起来。李木槌回头望望,不少村民小跑着围了上去。
“估计没命了,车里不知道有几个人。我判断,司机昨晚十有八九喝酒了,酒劲可能还没过去。咱们的司机技术和心理都还不错,没轰成油门,不然恐怕咱们也悬了,非弄个连环撞不可。”刘东方说。
乘客们惊魂未定,议论纷纷,车厢内一片喧嚷。陈晓光一脸惊悸,摇着头回到自己的座位,喃喃地说:“我说我不唱吧,非要我唱,一唱就整出这么大动静来。”
刘东方摸着下巴发出干笑,拍了拍陈晓光的肩膀:“这就叫非同凡响,舍你其谁?”
李木槌大声冲文小鹿大声喊道:“先打120,再打110。”其他乘客连声称是。
文小鹿一只手扶住漂亮脑袋摇了摇,眼睛似乎还有点找不到焦点。她取出手机拨通了120,焦急而快速地陈述着事故现场的情况,嘴皮子很溜。
“人的生命,就是这么脆弱。”聂女士身体重重地靠在椅子上,发出一声长叹。
“是啊。”何崴崴手放在胸口轻轻拍着,“刚才好吓人,我这心到现在还怦怦跳呢。”
“所以,我一直对开车心存一种畏惧……”聂索菲喃喃道。
“要说福特车可是世界名车,质量就是过硬。前天我看网上新闻,两台车相撞,福特车里四个人只有一个人是轻伤,对面车里的三个全报销了。”陈晓光情绪稳定了下来,又开始兴奋地说话。
“你少说点行不行?嘴里就没个把门的。唱就唱呗,唱什么不好,算了算了,不说你了。”聂女士脸色阴沉地压低声音说,没等陈晓光接话,她又冷冷地接着说道:“虽然没给你最后期限,不过做事最好还是要自觉点啊,老让我提就没意思了。”
陈晓光张着嘴愣了愣,鼻尖上又有些发亮。刘东方嘴角挂着很难察觉的一丝暧昧的笑,左手食指在下巴上轻轻地摩挲。
“靠。”陈晓光眉头皱了起来,嗓子眼里硬邦邦地蹦出一个字,两臂紧抱软塌塌地靠在椅子上,从肚子里面长出了一口气,用力地合上了眼皮。
“这锅饭虽然馊了,但我们应该充分认识到,这锅饭里大部分饭粒是好的或者比较好的,坏饭粒只是少数,极少数。”刘东方用朗诵的腔调慢悠悠地说。
“你说什么呢?姓刘的。”陈晓光睁开一只眼睛,像卧在树杈上的警惕的猫头鹰。
“我刚在报纸上看的,说的挺经典,你要不要看看?”刘东方抬起屁股,抽出报纸,往陈晓光手里递。
陈晓光厌恶地用胳膊挡开,报纸几乎打到刘东方脸上:“简直是屁话!”
“就是屁话啊,这文章的标题就是《当代经典屁话点击》,何况被我放在屁股下面。”刘东方把好不容易从厚墩墩的报纸中找到的那篇文字指给陈晓光看。
陈晓光端详着刘东方,眯起了眼睛,嘿嘿一乐:“你一撅屁股,我还不知道你拉出来的是稀还是稠?别跟我这儿阴阳怪气的,我要是那坏饭粒,那你算什么?你就是蛆虫、苍蝇,专盯坏饭粒、臭鸡蛋的苍蝇。”
“谢谢阁下夸奖,”刘东方面不改色,笑容淡定,“我就是一只苍蝇。听说过一首叫《苍蝇》的歌吗?里面有几句歌词,我背给你听听啊:我不饿可再也吃不饱,腐朽的很容易消化掉,新鲜的又没什么味道。我要飞在被拍死在飞往纱窗的路上。尤其是这最后一句,我简直奉为人生信条。”
陈晓光点点头:“不愧是修城墙的啊,脸皮厚过城墙一拐弯。”
他凑近刘东方的耳朵,喷着唾沫星恶狠狠地说,“我真想把陆洋刚才骂张淼的四个字送给你!”
大巴的速度再次降下并停靠在路边。前方出现了一个三岔路口,直通正前方的路口摆放了一排黑黄两色的锥形路障,几个穿黄色马甲的工作人员分散站开,其中一个手里拿着小旗快步向大巴走来,一只手还向左挥动着。导游文小鹿带着困惑的表情跳下车迎了上去。
“怎么了?又出情况了?”陈晓光伸长脖子往外看。
“如果我没猜错,八成要绕路了。”刘东方冷冷笑着,意味深长地说:“这一路确实够颠簸的,真是不平凡的旅程。”
“不走青江大桥了吗?”李木槌瞪着眼睛,黑胖的脸上颤动着焦虑与忐忑。
“那多可惜啊,”赵秀兰啧啧连声,“今天来这儿的一半目的,就是为了看这座桥啊。”
刘东方晃着二郎腿,有点同情又有点幸灾乐祸地对李木槌说:“李师傅,看来你这次旅行要留下遗憾了。”
“是吗?”李木槌看着他,鼓起腮帮子慢慢地摇摇头:“我不信,我看一定还是要走青江大桥的,也许不过是路况不好需要减速慢行罢了。”
“那咱们打个赌吧,李师傅,”他伸长脖子透过前车窗望望。“趁文导游还没回来。一盒大中华怎么样?”他竖起了食指。
“你这孩子真是本性难移啊,抓住机会就来这一套。”陈晓光颇为不屑地摇着方脑袋。
李木槌定睛看着刘东方,猛地一拍大腿:“赌就赌!谁怕谁啊,呵呵。”
赵秀兰皱起了眉头,拍拍他的肚子:“没事你跟人家赌这个干什么?吃饱了撑的啊?那大中华也是你抽的?就那么好抽?”她扫了刘东方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两分不悦。
“呵呵,嫂子好像不太高兴啊,那只当我没说。不好意思。”刘东方讪笑着整了整西装,捂着嘴咳嗽了一声。
“没事没事,就赌中华烟。”李木槌笑着,冲赵秀兰摆摆手,“小赌怡情嘛,玩玩怕什么。”
一分钟后,文小鹿回到了车上,和司机商量着什么。司机马铁勺无奈地摇摇头,叹口气,重新发动了汽车,左打方向盘,驶上了一条路面有些坑坑洼洼的乡间公路。
李木槌和赵秀兰神情专注地盯着文小鹿线条优美的身影。
“真是对不起大家,”文小鹿用湿巾擦了擦鬓角的汗珠,手捧着话筒喘息未定:“我们本来是要走青江大桥的,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啊。刚才我得到消息,青江大桥今天早上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两车相撞后,把桥栏杆撞断了一大截,现在事故还没有处理完,桥也成了危桥……”
李木槌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把大腿拍的啪啪响,一脸懊丧和惋惜:“你说这,叫什么事啊,怎么这么倒霉?”赵秀兰也不住地摇头,关切地看着老伴,抚摸着他的胖手:“真可惜。今天运气不好。”
“因此,迫不得已我们只有绕路前进了。这段路要比原计划的路程远一些,我们到达目的地的时间也就要顺延四十分钟左右,请大家谅解。”文小鹿可亲的笑容慢慢又在娟秀的脸上悄然绽放。
“有句成语叫好事多磨,还有一首歌不是唱到阳光总在风雨后吗?我想在经历了一番曲折后,我们会游玩的更加尽兴,即便以后回想起来,也会觉得更值得反复回味。你们说是吗?”
乘客们无精打采,几乎没人应和。文小鹿顿了两秒钟,笑容有一丝尴尬。
“再过20分钟,我们将到达青江渡口,轮渡将把我们的大巴摆渡到对岸,上岸后就真正的进入跨马山了。你们体验过轮渡吗?大船载着大大小小的汽车,劈波斩浪渡过宽达一公里的大江?那场面还是很壮观的。”
“没有。”不少乘客摇头。
“我也没有。”文小鹿笑容温暖而俏皮,和透进车窗的阳光交相辉映。车厢里沮丧的气氛被冲淡了,大家的兴致又渐渐高涨。
“所以说,有时候坏事可以变好事。行程改变的同时,我们却又同时增加了新的观光项目,这不挺好的嘛?你们说是吧。”
这一次她得到了充满谅解的回应。
“兄弟,你赢了,到了山上咱就兑现。”李木槌带着遗憾的笑容说。
“算了,只不过是无聊的时候逗逗闷子,别当真啊,李师傅。”刘东方的笑容和煦,但也颇有些得意,“你对这座桥这么有感情,我要得理不饶人,岂不是在你伤口上撒盐吗?嘿嘿。”
“说了就要算数,到了山上就兑现。”李木槌表情认真。
“山上肯定没有卖的,就算有也比山下至少贵10块。”刘东方把一只手掌翻了翻,说。
“是吗,哈哈,这我倒没想到。这样吧,你把你电话留给我,要不把你单位地址给我,回去以后我亲自给你送货上门。”
“你这个老东西,人家都说是开玩笑了,你还死较什么真啊?讨厌!要买你自己买,别跟我要钱。”赵秀兰看上去是真生气了,脖子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罗嗦什么?”李木槌瞪瞪浑浊的眼珠,笑笑,对刘东方说:“别理她,这是咱爷们之间的事儿。”
刘东方做了个拱手的动作:“对两位老同志多有得罪了,要是因为这件事闹了别扭,那我刘某可就无地自容了。李师傅,你就听嫂子的吧,嫂子也是为你好吗。”他看了看赵秀兰,问李木槌:“还没请问嫂子贵姓?”
“她姓赵,也退休一年了。”
刘东方点点头,嘴角荡漾起一丝饶有兴趣的笑纹:“你看,你们夫妻俩,还有我,一个姓李,一个姓赵,一个姓刘,不仅都是大姓,而且我们的老祖先还都君临天下、九五至尊过,是吧?”
“还真是啊,”李木槌脸上浮现略显夸张的表情,“不过要论起来,你还是正根儿,哈哈。”
“不敢不敢,有愧先人啦。”刘东方摆摆双手,貌似习惯地摸摸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