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阿岫,我可不可以不要和你一起去?”
“不可以。”
“别这样嘛,好歹我两边都算有点交情,你和汉庭抢烛雁妹子,也不必拖我一同下水啊,这样我多难做人,日后见了面也不好说话对不对?”卢射阳苦着脸讨饶,“裕佳贝勒已经先过去了,就不用我做见证人了,不然汉庭说咱们以多欺少,面子上也说不过去啊!”
白岫停步,“你骗我的事,想就这么算了?”
“咦,我我我骗你什么啊?”
“你藏了烛雁,却骗我说,是她自己躲着不肯见我,逼我上京。”
“那个……谁告诉你的!”卢射阳心虚支吾,“简直是造谣,我虽然脸皮厚了些,但哪有那么坏。”
“我这样相信你,你却骗我,”白岫静静地盯着他,“我很难过。”
“啊、呃……”可恶!谁不小心说漏嘴,一定是阿齐亚和烛雁这两个老实呆子?
白岫清澈纯净的眼神,让他好愧疚啊,“阿岫,你你别这样看着我,我跟你去见证还不行?”再看下去,他搞不好连从前做过的坏事也一并都忏悔起来啊!
“而且你欠我的,还不止这一件事。”
卢射阳心里突地一跳,白岫净若晴空的眼里,隐隐透着一丝明晰与敏锐。他笑容不变道:“阿岫,你要记住,我是好人哦,你上次捕的野兔不是我偷偷吃的;你给烛雁妹子留着玩的小西洋猫也不是我不小心放跑的;你不去见乌雅,我还帮你和阿齐亚打架;我待你这么好,你不可以冤枉我,我会伤心的。”
“你……”
“而且你还是傻气一点会比较让烛雁妹子喜欢你。你知道这么些年我潇洒倜傥游遍芳丛,最清楚年轻姑娘心里想什么……”
“真的?”白岫有点害羞地求教,“我要怎么样,烛雁才会更喜欢我些?”
“这个呢,情况是多样的,方法是不同的,你和烛雁妹子之间就比较复杂了。”他热情万丈地搭着白岫肩头传道解惑:“来,咱们边走边说——”
到了门口,卢射阳仍是想溜之大吉,被白岫揪住脱身不得,暗叹这小子越来越不好蒙,哪像初见那时又单纯又好骗,叫他往东,他都不会向西怀疑一下下。
门里,传出时汉庭说话声,卢射阳努力拖延,“等一下,先听听里面游说得怎么样,我们给人家留点面子,别太冒失了……”拼命挣扎晚死一刻是一刻。
“莫忘了,旗民不婚是多年老风俗,你们费心游说又怎样,还想违了禁令不成!”
“旗民不婚的确是旧俗,但朝庭从未明令禁止过。况且世祖皇帝年间就已经推行满汉通婚,虽然并未通行广泛长久,后又随了老俗,但这些都不需你操心。”裕佳贝勒笑吟吟地道,“你只需在退婚书上签了名字,其他的就都与你无关了。”
“与我无关?”时汉庭傲然冷笑,“你们这是仗势欺人定了?”
“唔,你要这么想也没办法,不过我想识时务些主动退出,对你只有好处……”
房门被轻轻推开,时汉庭正站在厅中央,脸色苍白地看过来,看向门口安静伫立的白岫与想做和事佬又倍感尴尬的卢射阳。
一样的长身玉立,一样的俊挺优雅,只是素衫换成华服,就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仍是洁澈的眼神,清透的微笑,却积淀了沉稳从容,一举手一投足都不再是昔日山村里的纯稚痴儿。
不能比,不能比?
时汉庭心底凉透,今日的他与白岫,还有什么能拿来相提并论,他还有什么自恃,轻视白岫相争之意?
唯有一身骄傲,生来即带,千磨万砺亦不失。
他冷冷嗤笑:“我便不退,你们又能将我怎样。”
“倒也不会怎样,只不过,你这近在眼前的锦绣前程嘛……”裕佳贝勒啧啧叹息,“十年寒窗苦,当真不易啊。”
时汉庭胸腔窒涨滚烫,恨极愤懑,一句“我便不要这锦绣前程又如何”正欲脱口而出,白岫已抢在前头,沉静莞尔道:“裕佳在开玩笑,他最爱惹人生气,汉庭不要上他的当。”
“融隽,你别老是拆我的台,你这么老实,我都没人可玩了。”裕佳贝勒无聊地以扇掩口,打个哈欠,“我正等他选美人还是选前途,你太早搅局,还有什么意思。”
时汉庭紧咬牙根,“你们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我来替烛雁退婚。”白岫轻声温和地说,“长兄如父,我还有这个资格吧。”
又指向躲在一旁尴尬挠头的某位见证人,“卢射阳与你我均无瓜葛,不偏不倚,他来见证,最合适不过。”
“你?”时汉庭很想讥讽,他心志有缺,又早怀娶烛雁的念头,他来替烛雁做主退婚?这算什么!
然而白岫清清邃邃地注视着他,却让他讥讽之语顿在舌尖,一时竟说不出口。
“我喜欢烛雁,非常非常喜欢。”
他微带忧伤地幽幽淡笑,犹如花谢叶调瞬间,眉眼落寞。
“我知道你轻视我,觉得我痴愚可笑。但若你不曾将烛雁视为至宝,请把她还给我,我来珍惜。”
时汉庭怔忡,无言以对。
窗外那个美丽的旗人女子就是乌雅,烛雁看了她很久。
她那么明艳妩媚,那么娴雅动人,也那么……寥落寂寞。
很久很久以前,刚刚披上鲜红嫁衣的少女乌雅,也应该像孔雀一样单纯快乐吧,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乘着婚轿进入夫家大门的呢?
而少年时的大哥,又是怎样喜气洋洋迎接他的新娘,怎样迎轿射箭,看新娘迈过火盆马鞍,一步步走向他?
然后,据说新娘正往婚房送,忽传宫中有变,御前侍卫皆被急招入宫护驾,于是好端端一桩喜事骤然冷清,更没想到,新郎从此杳无踪影,一别经年。
她恍恍然地想着,似乎处于当时婚庆之场,大哥与新娘交拜,新娘含羞的眼神微瞟过来,眉目娇涩,唇角似笑还嗔——只不过,那张脸……怎么……那么眼熟?
变成了她自己!
神志倏清,她狠掐自己一下,撞墙呻吟:“我要死了,居然发这种白日梦!”
脸有点烫,心有点跳,她严肃忏悔:她绝对没有因为嫁不出去而将主意打到大哥头上,绝对没有!
“如果新娘真变成我,我会先吓死……”
喃喃着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觉得甜蜜,真糟真糟,一定是因被卢射阳劫持受了惊吓,脑子有些发昏。
窗外,乌雅身边多了位华服老者,似乎是她叔父什么的,某位达官显贵。他很和蔼地笑着,让她想起家里那位偶尔也会有个爹样子的惹事老头。
“爹当初如果不拾大哥回来……”
不拾大哥回来,会怎样呢?用力想也想不出,如果当初白岫不曾来到家里,这些年将是怎样情景?
遇了就是遇了,发生了的事,怎样假设也不会改变。
似乎听到窗外有争执声,她再向外望,这次,院里又多了几人。
“我若不叫卢射阳送佟姑娘到这里来,恐怕你仍是不会踏入此地一步!”
白岫看了卢射阳一眼,方才还拼命给阿齐亚使眼色打手势的卢射阳已经沮丧地以手蒙眼,不敢迎他目光。
他不语,见阿齐亚指向一名满裔女子,愤愤地道:“乌雅等了你这许多年,你见了她,一句话都没有?”
乌雅?
乌雅啊——
被提了那么多遍的名字。
白岫定定地看过去,那女子从芙蓉花架下走出,锦绣旗服,环佩叮当,明媚得比身后那一架繁花还要鲜艳。她有些震动地盯着他,又是茫然又是无措。
“我不知道谁是乌雅,烛雁在哪里?”白岫有些不高兴地问。
“你……”阿齐亚勃然大怒,拎起他衣襟就要痛打过去,被裕佳贝勒与卢射阳急忙拖住。
“融隽……”
轻柔的声音让紧绷的气氛缓和下来,乌雅慢慢走过来,仰头注视他,良久。
“你不记得我吗?”
微蹙的眉头,忧伤的目光,白岫在想,原来她就是乌雅,她看起来这样不快活。
他很歉疚地摇头,低声道:“对不起……”
乌雅涩涩地笑,幽声叹息:“我也不记得你的脸。”
夕阳盛夏,流年偷换,她的声音酿在悠悠花香里是苦涩,自己也听不出有没有牵挂。
成亲之前,她从来没有见过融隽,直到花轿抬至夫家,拜堂行礼时,才看了那么一眼两眼。她只记得那是个俊秀沉静的少年,搀扶她的手臂沉稳温柔。
太过短促了,还来不及牢记,他就已经下落不明。
和眼前这个一样俊秀安静的男子是同个人吗?
她不知道。
“融隽,乌雅一直在等你,你敢辜负她,你敢辜负她……”
阿齐亚在低吼,急躁、焦虑而痛苦。她看着面前的人,多么陌生。当初为什么没有跟阿齐亚走,而义无反顾地随他身后,甘心嫁与呢?
本来,阿齐亚拦下送亲队时,她是有些动摇的。
犹豫、踌躇、迟疑不定……一念之间,她就会跟阿齐亚远走高飞,从此天高云阔,驰骋草原自由自在。
只因为,融隽在轿外那一刻驻留,思虑良久后的轻轻一叹:“我不拦你——”
她便留了下来。她相信这样一个温柔敦厚的少年,会真心善待她,她不能负他。
但谁竟能料想她选择这条路,却寂寞了七年。也让阿齐亚,总在不远处,默默看了她七年。是谁的错?
“臭小子,你承不承认,你都是融隽,乌雅嫁了你,你就要负责任!”乌雅叔父怒气勃生地斥责,“你在乌雅面前,心心念念挂着别的女人,像什么样子!”
白岫脸色微肃:“烛雁不是别的女人。”
“一个乡下丫头,出身卑微,你不要犯糊涂。”乌雅叔父语气稍稍和缓,“你虽然忘了从前的事,但日后总会慢慢想起来,皇上一直有派御医为你诊治吧,最近有没有想起些过去的旧事?”
“我现在很好,不需要想起以前的事。”白岫不悦皱眉,“烛雁到底在哪里?”
“你娶了乌雅,今生就是许给她……”
“我的今生只给烛雁。”
乌雅叔父大怒咆哮:“那乌雅怎么办?要等你来世补偿么?”
“我的来世,再来世,都是烛雁的。”白岫认真地说,“我给烛雁的,不能再给别人。”
“你这痴小子……”
“不要争了。”
乌雅倦倦地看着周围这一群人。
悲伤的、无奈的、怜悯的目光,都在看她,让她如此疲累。
“你们抓了融隽的什么人,还了他吧。”
烛雁再见到白岫时,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深夜,子时都已过,白岫是翻了窗子潜进来的。害烛雁迷糊惊醒,以为进了采花贼,几乎动起手来。
不点灯,黑暗里相对而坐,对着彼此模糊的轮廓微笑,白岫忍不住道:“我想抱抱你。”
烛雁眼神飘了飘,兴师问罪:“听说你去找汉庭哥给我退婚?”
他心虚默认:“反正你又不想嫁他。”
拧他手背,气恼道:“多事,谁要你自作主张!”
“烛雁,你要嫁得快乐,我才放心。”
嫁谁放心,面前呆呆的兄长么?想起那****公然在众人面前说什么今生来世只给她,烛雁不知该挖个坑埋了他还是埋了自己,这样的痴言稚语,也只有大哥能傻里傻气地说出来。
“汉庭哥怎么说?”
“还没应,不过我还会再去。”
烛雁叹气:“大哥,你不要管我们的事。”她自己会处理,只怕大哥去反而糟些。
手掌被紧紧握住,白岫的气息近在眉睫,“我要管,烛雁,你和汉庭退了亲之后,你嫁我。”
不是恳求,不是商量,他的语气是坚定而不容更改的。
她有些吓到,瞠目无言:“大哥……”太近了,便觉白岫呼吸似乎有些异样,微急而沉重,隐有药味。不由疑惑:“你吃药了,生病么?”
“没有,太医院配的药,他们说我不吃就不许我见你。”白岫低声道,“他们要我想起从前的事,配了很多药给我吃。”
烛雁暗暗心惊,从没听说世上有治失忆的药,这样胡乱吃法,岂不是拿大哥身体试验糟践。
“吃不下就不要吃,又不是切实有效的药剂,想不起又怎样,你现在也没什么不好。”她生恼,气他傻乎乎任人摆布,“你也晓得偷偷来瞧我,还要别人允什么见不见的,白白让人把你灌成药罐子。”
“我先喝着药,再暗查他们把你关在哪里。而且已经悄悄倒掉一些了,另一些实在躲不掉才喝的。”
“咦,大哥,你都变狡猾了哦。”
“他们要我想当初怎么从宫里失踪的,想失踪那时出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还要去想去记很多人,皇亲国戚、王公大臣、族旗同僚……”他孩子气地诉苦,“我头很痛。”
烛雁轻轻抚他额际,果然是有些烫的,他太阳穴微微跳动,吐纳重浊,显见不舒服得很。
“不要想了,好好歇一歇。”她柔声哄慰,大哥除了失忆,心志亦有缺失,那些人为查当年事端,却不关心大哥如今的心力能否承担。轻幽叹息,勉强道,“你只要记得乌雅就好,你只欠了她……”
白岫脊背微微僵直:“我若想起她,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烛雁怔了一下,苦笑:“大哥,你娶了人家,自然要负责任。”
“我不记得她,我没娶她!”
“这样不对哦……”
她的唇被掩住,白岫的声音响在耳畔:“烛雁,你不要总当我是孩子,我在京城一年,接触各种人,懂了很多,我不是当初村里那个什么也不明白,别人说什么我就信什么的白岫。我想要的,我会去抢,不会再让给别人。”
寂静的暗夜里,他低低的声音格外魅惑,很坚定也很霸道,远不是平日里那种半孩子气的、认真而单纯的口吻,让烛雁简直难以置信。
她喃喃道:“我听错了,我一定听错了,你不是大哥,等我去掌个灯……”
欲起的身子被拖了回去,拖进温热的怀里。
淡淡的药味堵住她唇舌。那不是从前试探的、好奇的、孩子般玩闹的轻触,那是灼热的、炙烫的、渴求的男人的吻,让她震惊,让她眩晕。
她喘息着,脑里混乱迷糊,努力挣出一只手,不经意触到他额鬓,那里已不是起初的微跳,透过指腹,能够感受到筋络突突跳动。她心里一动:“大哥,你这一个月都在吃药?都是太医院配的?你……哎哟!”
白岫已经压倒她,小声嘀咕:“烛雁,你好像棉包,这么软。”
“什么棉包,大哥,我在问你话……啊!”她哀声惨叫,大哥那么重,竟然还用力压她挤她,玩得好不开心。
太医院既然配了许多药,难免不会有一碗两碗鱼目混珠,虽不至是剧毒,但让人头脑更混乱的慢性药就说不定了……痛痛痛,大哥居然咬她!还咬在……脖子下面!
正想奋力挣扎起来,窗外忽然传来轻唤:“佟姑娘?佟姑娘?”
她一惊,手上力道一松,也不知哪件衣物被扯了去,顾不上白岫,她心念疾转,窗外女子是……
又一道男声压低响起:“乌雅,你要放佟姑娘走吗?”
“是,佟姑娘何辜,你们要关她这么久。”
是乌雅和阿齐亚。
烛雁惊惶,他们万一闯进来怎么办?大哥神志似乎渐渐不清,宫里的人究竟逼他吃了多少药,什么人不欲让他忆起过往,甚至害他性命……好热,大哥身上像炭炉,烘着她烤着她,压得她喘不上气来。他的手像烙铁一样,抚到哪里,哪里就引起滚烫热度。她不敢挣不敢叫,怕惊动窗外人。
他们还不知白岫已偷偷潜来这里,如果发现……那、那么……
白岫的吻蜿蜒而下,伏在她胸前拿她当糕点啃。她咬牙忍耐,爹教的点穴法怎么用来着?都怪她平日偷懒没仔细记,连穴位也认不全。
“你放了佟姑娘,融隽不肯配合大夫诊治怎么办?”
乌雅幽幽叹息:“你就这么盼望融隽想起过去,把我推给他?”
阿齐亚一呆:“不、我不是……”
“何况,有人不想让融隽忆起来,就会连累佟姑娘也有危险,朝廷宫里争斗不休,还要牵涉寻常百姓吗?融隽出过一次事,我不想有人再遇险。”
是啊,她现在就很危险,谁来救她……
“太医说,融隽可能突然想起来,也可能永远都记不起,我只是、不希望你总是这样等下去……”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看着我。这么多年,你就只站在那边的石窗外,远远地看着我,你站得那么远,都不能和你说上一句话……”
压抑的哭泣,压抑的喘息,房里窗外,隔成两个空间。
深静的夜,这样漆黑,这样迷离。有情人苦苦挣扎,重重迷途里找不到方向。选择与抛舍,坚持与放弃,千头万绪抽丝剥茧。
想和心上的人在一起,想让喜欢的人顺遂快乐,可是这么难,这么难……
“先不要急,再过几日,看看情况再作打算……”
乌雅被阿齐亚带走了。
窗外树梢窸窣,虫儿啾啾,院里有个荷花塘,青蛙咕咕叫,咚地跳下水。
幸好走了,可是——
太迟了,烛雁痛得眼泪汪汪。
混蛋大哥,再也不要原谅他!
原来,这种事……这么痛。
第二日,烛雁便逃走了。白岫醒来不见人,在院里到处捉人问。阿齐亚与卢射阳听闻白岫清晨忽然在藏烛雁的别院里出现,急匆匆赶来,三人又打了一架,拆了一座凉亭踹了半面假山,满院疮痍一片狼籍。
宫里皇上正问起融隽最近诊治有什么起色,才知道他早上没有回太医院按时服药,目前和人争执过招中,于是传了一班侍卫前去阻止,千辛万苦将不可开交的三人拉开。
皇上摇头长叹:“这痴儿,你们招惹他干什么。”
生平第一次见到皇帝的卢射阳激动得忘了分辩,暗自盘算赶明儿可以向人吹嘘他卢某人见过真龙天子,回去画幅肖像兜售,老婆本又有进账。
白岫只在想:烛雁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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