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纸君知白
他强凝起最后一丝元气,“墨,你听好了,你刚才放出来的是上古神兽,幽冥玄蛇,当年洪荒之以封印将他封于此处,便是以后的地维之柱,而你们上次断了奈何桥动了封印,使其苏醒,我与褚凌玉本要以神力震住它,奈何反被它镇住,所以没有能及时告诉你!”
地维乃承天地的梁柱,一旦倒蹋那天宫不是也要蹋下来?怎么办?
“如今再要封印它只能请西方如来,但要先用木簪封住他七寸之处!木克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他以后不再现出真身!”
“哪里……有木簪?……”我抽咽着。
“褚凌玉送你的那根簪子本是千年木鱼所雕成的,吸了佛家香火,已有千提道行,你若能唤起其中的佛性必然可以封住……它!”似乎一口真气蓦地用完,他的声音便这么小下去!
“星君!星君!……”我急切的大叫着,一声压抑不住地惨呼似撕裂心头破烂的伤口惨着血腥涌出!砚!拼着魔兽致命一伤赶过来!一身血腥,一身绝望,他踉跄跪在地上,破败低哑的嗓子哽咽着发出声音,像撕破腐烂的伤口露出的血淋淋的肉!
所有的伤都不及这一刻伤的历害,是心伤!
“……冰心……我……对不起你……”文曲星君紧握着我的手,那眼神,如水似在溺毕我,却也如火灼的我不敢正视!似乎这段情是无端的加在我身上,我不该承受!
“墨……其实我不希望……你嫁给褚凌玉……我尽一切努力……可……”我眼睛再次漫出,想着我成亲时他一个人孤独来到这里的样子,心便止不住的痛,这个至情至性,却又悲悯天人的神啊,终究有太多的束缚!
这一刻我从没有如此的佩服过他的气度!砚哽咽着说着话,声音沙哑如破锣,似被什么烧破了喉咙,分辩不出说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下凡的前一夜,他那么悲伤的眼神我已知道他的苦衷,可我却给他添了如此多的麻烦,他的用尽良苦也被我浪费掉!我负了太多的人!
可无论我负了他多少,他依然执着的握起我的手,“这一世……我们又是……有缘无份……墨……下一世……我依然……等你……”
下一世?下一世?
他便在憧憬中咽不下最后一口气!手从我指尖滑落,冰冷的,彻骨的,我愣愣的坐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便这么,又有一个人离我而去了么?他又走了吗?迎接我入世的第一个人,深爱着我的又一个人离我而去?方才我们还说好要一同生的,而只在顷刻之间,他便又走了么?
世事轮换如白云,须臾变换如苍狗!
我突然疑问,活着是为了什么?活着是为了等死!等死而已!
“……于越!……于越……”死亡之后的沉寂我终于有心去辩解他反反复复撕破血肉吐出的话!“于越……你到底,还是没有认出我来!……”那声音如此的低婉约幽迷,却带着似从坟墓里爬出来的绝望!
……
“我等了你这么多年,陪了你这么多年,可你,却到死也没有认出我来!”他紧紧的抱着文曲星君的身体!似乎要刻入骨髓,似乎要揉进胸膛!可是,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砚!小心!”笔的尖惊声传来,一阵排山倒海的气宇呼啸而来,幽冥玄蛇!
“啊!”在那一尾堪堪落下来之际砚忽而仰天悲呼,那一呼如万千破锣齐鸣,将天地都铺得一层颓废的沙哑!
然后便有一阵蓬蓬的绿似乎从灵魂深处抖展开来,带着从坟墓里爬出来的绝望在空中升华,升华成比绝望更绝望的颜色,那种颜色,叫灰败!
灰败的剑意,灰败的杀意!这种杀意,已不再是杀意!当一个绝望到灰败的时候,他已不再杀人,他所追求的,只是一种解脱,一种灵魂破碎般的解脱!
我看见了,那一场解脱中,砚最后的色彩!以至于以后的千百万年我都不曾忘却,那一种灰败的色调!
他一萧刺中了幽冥玄蛇的尾巴,也被他横而出,蓬蓬的血喷出,连那血,也是灰败的!
“砚!”我挣扎着过去,一动声,下体撕裂般的痛,我再也忍不住痛呼出声!“啊!……痛……痛!……”
“墨……”笔惊叫着冲来,幽冥玄蛇卷着负伤的尾巴横扫而来,他抖动双臂凌空展起,躲过那一扫,冷厉的狂风再度将我卷飞!我感觉呼吸停窒,下体撕裂般的痛,胸前似乎有千钧重物压在心口上!
空气!空气!痛!痛!
像搁浅的鱼努力的呼吸着空气,可越是努力越觉得喘不过气来!
一只手抵住了我的尺关穴!连续不断的真气从尺关穴传来,是笔!他是要将真气传给我?不行!刚才那一击已耗了他太多真气,再这样下去他必然会力竭而亡的!
“……不……不要……”我挣扎着却被他叩住手腕,真气便绵绵的流进来,我终于能喘过气来了,身体抽搐一般的痛,我的孩子!
“快要生了!”笔低沉的嗓音强压着疲惫,但我却清楚的听见!
“……笔!……不要……啊……好痛……”方才与穷奇相斗已耗了许多精力,而他刚复活尚未恢复,我不能让他再为我冒险!可那么痛!我感觉自己似乎要死掉了!第一次感觉死亡离我如此之近!
“墨,你一定要坚持下来,你还没有见到褚凌玉,他被压在最深处,你一定要挺过去,见他!”笔急切的安慰着我,“努力,就快要死了!纸出世了我们便可以去见褚凌玉了!”
对!我还没有见到褚凌玉,我的孩子还没有出生,我怎么能死?可肚子里动作越来越小,笔的呼吸越来越粗重,掌心全是冷汗!孩子情况不妙!
氧水已破,我狠狠的咬着牙,使尽所有的力气,可是肚子动静越来越小,砚已将幽冥玄蛇引离我们,折身而返,暖暖的真气依然渡入我丹田。砚在我身上一阵推拿,手势轻柔适中,砚并不会医术为何却有这般手法?
“墨,加油!就要生了!”我已疲惫不已,然而想到褚凌玉依然沉着的点了点头!
痛苦似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我要坚持下去!为褚凌玉,为孩子,为笔不顾一切输真气给我的笔!为不顾身死的砚!
终于一声啼哭划破幽冥的夜!
生了!知白生了!
那一刻,似有冉冉光华在黄泉中升起,照得整个天地一片雪亮,腐臭的地底到处弥漫着花香,幽冥地府似一刹成了花海!
“哇哇……”婴儿的哭声彻底激起幽冥玄蛇的血性,新出身的婴儿元气是最纯净的,也是最滋养的,它合身扑来!
“小心!”笔扑身过去拖住它的尾巴!它如幽幽的眼欲渐贪婪,猛地一摆尾将笔狠狠的摔出,便向我们扑来!
我已精疲力竭,笔与砚也已耗尽真气,我们如何对付得了它那一击!
“啊!”一声怒吼从地底发出!大地在颤抖,似有什么不甘被压再度要破土而出!颤抖!颤抖!似地震,土崩,墙颓,天翻,地覆!
“轰!”狂风大肆,风沙走石,蓦地一道光从地底极深处冲出,如箭,如虹,蓦地刺入幽冥玄蛇七尺之处!
一击致伤幽冥玄蛇挣扎着,扭动着不顾一切的摧毁着身边之物!在荒洪古兽面前神的力量也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木簪拿来!”那声音从幽冥玄蛇体身上发出,是褚凌玉的声音!惊喜交织之下我竟以不出声来!
砚抽下我头上的木簪飞身扑去,那一簪准而狠的刺入它七寸之处!
这致命一击令那蛇元气大伤,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然拖着最后一口气向我与知白爬来!它是想吃知白补充元气好拼死一搏!
我抱着它颤颤的后退,知白依然大哭着,声响如洪钟!腥臭的气息渐渐爬近,我已退无可退!它猛地张大口向我咬来!
我紧紧的将知白护在怀中!便算是死我也要保护好她!
一道银光如剑从眼前划过,然后凶戾无比的穿破幽冥玄蛇的头颅而出!
“褚凌玉!”是他!我知道是他!是他保护了我们母女!“褚凌玉!你来看看我们的孩子!”我欣喜不已,他出来了!他终于出来了!
“墨,我在看着!”他的声音带着缈远的温柔,“还能看到你们,我无憾了!”他一定在笑,与以往不同的笑,不再邪肆,不再轻狂!我心突然不安!
“你来抱抱知白吧!她总是哭!”他似乎离我很远很远,远得我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你来抱抱我们的孩子!”过来吧,抱抱我们的孩子!抱抱我!
“啊!”一声沉闷的落地声,是砚的声音!
“砚!你怎么样?”他惊慌的爬过去,“砚!”笔也匆匆的赶来!“砚!砚!”他声音如此急促砚一定伤的很重!
“砚!你怎么样?”我探探他的鼻息已经十分微弱!“砚!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砚!”
“……墨……我要去……找他了……你们……保重!……”他断断续续的道,已是吊着最后一口气!
“不!砚!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办啊?星君走了,你也要走,我不要!我好不容易才盼你活过来,我再也不要离开你!砚!”我趴在他怀中悲恸起来!
“你还有知白……还有褚凌玉,……还有笔……好好活下去!……”
“我不要!你不许死!你不许!”我拼命的抓着他的手,怕一松手他便也如文件曲星君一般离我而去!那种滋味我太害怕了!
“……我不会死!……上天入地……我都要追随着他……只是来生……我不要做人……我要做他笔端……寥寥的文字……永泊于……他的心间……这样……他便再也……忘不了我……”他讷讷的絮语,那破哑的嗓音却是如此温柔,像女子对情郎的许诺?!
“砚!”我已顾不得多想,只是紧紧的抓着他的手。
“笔……送我回……起始之地!”
这一次,任我如何努力,依然没有抓住他遗落的手!
知白依然在大哭,天地间悲戚戚的一片,而我,已然没有了泪水!
砚死了!这一次,是真的死了!无论是付出了什么,他都活不了了!他,死了!
“啊!”我仰天悲号,横扫着碧落黄泉的血腥悲痛,血雨,一地斑驳的下着!
我所挽留的,皆离我而去!为什么!
“吼!”伴着一声低吼,幽冥玄蛇发出了垂死的一击,巨大的尾巴排山倒海般的袭来!我愣在那里,笔愣在那里,知白依然在不停的哭!天地间都是哭声!
“墨!”那声呼唤,冲破地狱黄泉的幽暗,刺入我耳膜,然后瞬息消散!
同时消散的,还有那垂死一击的气势,便这么在将我们卷走之前停止!化成绕鬓轻风而过!
漆黑的夜似乎有微亮的星星闪烁着,落下我身上,如阳光温暖,如雨清凉。
“灵魂碎片?褚凌玉!”笔惊呼着,我默默的伸手,接住那一片一片的碎片,感觉似乎有一双虚幻的手,轻轻的抚过我的眉眼,轻轻的理着我的鬓角,轻轻的吻着我的额际!
知白的哭声更大了,歇斯底里!
她知道她的父亲已为了保护我们而去世了吗?
凌玉,褚凌玉,你怎么可以如此丢下我们母女不管!你怎么可以如此?你怎么可以走得如此匆忙?
我还没有向你道歉;我还没有看到你的容颜;我还没有告诉你我嫁给你不单是为了苍生为了笔;我还没有告诉你,我所有的折磨与报负都只因为,我已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你!我已——爱上了你!
从你闲坐云端开始,从你咬我开始,从你赠我木簪开始,从你洞房花烛夜吻我开始!
我爱上了你,却从没看过你的脸。我爱上了你,却从没给过你好脸色。我爱上了你,却一直一直的折磨着你。我爱上了,你却永远也无法得知!
褚凌玉啊褚凌玉,你怎么可以不等我说完便先行离去?你怎么可以?
灵魂的碎片如水洗着我的身子,你是想带走我的伤痛吗?可你走了,却是我最大的伤痛!
澄清的风从耳边吹过,那风中我似乎听见了碎片的叮咚语声:墨,我爱你!
我深深的将那些碎片捧到心口。凌玉,你还能听到我的声音吗?听到我爱的低诉吗?
“墨。”笔幽幽低低的说,“这是褚凌玉给你取的蛇胆,能治好你的眼睛。”
凌玉,你入幽冥玄蛇之腹便是为了给我取蛇胆吗?可是,你死了,砚死了,星君也死了,我要这蛇胆还有何用?看着物事人非事事休吗?我宁愿不看!
“你会看到他的样子,因为他在走之前,已将为你们画了许多幅画像,他说,这样,你便不会忘了他!”
风习习而过,我似乎看到他殷切的眼。
天地颤抖,西方如来感应而来,用佛经将幽冥玄蛇重新化成地维之柱,天地从此稳固了吧!我和笔返回天庭,来时三人,去时三人,却有三人,从此遗落在此!
佛说逝者已矣,请往彼岸传生……
可我知道,他们再也转不了生!如这一场风吹过,再来的,已不是同一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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