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又是一年春好处。方兵将扬州、无锡两处会馆打理得井井有条,即便抽出身来也一样运转正常,他志得意满,便借着这催万物复舒的春风派人到临清邀请程少雄共赴江南踏青。
而程少雄心境正好相反,回金龙堂后叔父虽然不究过往,但外因四合渔帮霍然进入临清,争夺码头及对航运的控制,不断损及金龙堂的利益;内因程少彪得权主持大事,对博乐侯及其爪牙一意恭让,对手下却凶残暴虐。程少雄自知无力回天,只得避四方锋芒深居简出,读罢信后,感悟相互的巨大差异,摇头叹息,最后苦笑应允来使共到扬州
等到两兄弟相见把酒谈天,程少雄倒也不回避处境苦恼,方兵劝他正好一同到杭州散心。
说走便走,只要一叶小舟,煮酒赏玩,不急赶路,惬意随兴。路过苏州,程少雄自然想到江兰娇,笑问为何不邀同行。方兵诚实答道:“女人心思太难琢磨,去年从鬼城回来,师妹突然对我冷淡,只当是她累了。但过年时拜访师父,与她再见仍是不冷不热——程兄,我们兄妹在一起已有十年,算得青梅竹马。但现在不提她倒可,一想到她我是满心烦恼。”
程少雄接着笑道:“你这哪里是烦恼,分明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江小姐是多么好的女人,我当时只看一眼就着了迷,实不相瞒,我在看你们相遇的一瞬间就认定你们是一对,所以才放了手。不过老弟也得抓紧呀,春宵一刻值千金!”
方兵仔细寻思,又认真问道:“程兄,我是心里只有师妹,对别的女人念头都没动过,所以请你帮我出出主意,下面我应该怎么办?”
程少雄曾是风月场老手,又经历过和黄英英那一节,被问倒当真想了想,再将信将疑地投过目光,问:“你还没碰过她,也没亲近过任何女子?”
方兵凝神收思,真诚吐露心声:“我平生愿以师父为榜样,师父只师母一个女人——你可能没见过我师母,绝对是世间绝色。我若得师妹也足矣。”
程少雄也为他所言感动,道:“其实一生遇到一个可爱的女人也的确难得了!”
方兵心越发急了,道:“可是师妹到底是何心思我却不知?”
程少雄便鼓励他道:“方兄弟一表人才、英雄神武,哪个女人不爱?为兄再说一句不该说的话,你自己寻思,你早应该抱抱她,好女孩既是想也不会主动要的。她等急了,别让别人钻了空子。”
方兵当然想过,自心中笑,不再答言。
程少雄也挂念起黄英英——倒不是这一次才想起。当时放她独自到江南,告诉她可寻方兵依靠,然后就音信杳无,他也不便问方兵。似自言自语:“每个人可能都会遇到一些机会,而方兄弟遇到这么好的机会更应该抓住,不然后悔一辈子。”
再欣赏周遭美景:荷塘连稻田,流水接青山。莺燕寻暖树,村居生炊烟。山花红胜火,江水绿如蓝。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船。当真北方所无,便更加赞叹江南美女乃山水眷顾。
这一日到达杭州桃花渡,程少雄已看知杭州繁华不亚于扬州而尤胜之。刚上岸便有人来接,方兵显然与他很熟,相互握住肩亲切问好,再向程少雄介绍:“程兄,这位是我儿时最好的朋友——童玉安。我们算是一起长大,他现在就留在家里替父亲全权打理一切。”然后再向童玉安介绍程少雄。两人相拜过,童玉安再向方兵道:“少堂主,堂主听说你回来特意派我来接,他正有些事要和你说。”
方兵听知父亲正在杭州感到有些惊讶,便问:“玉安,怎么我父亲回来了,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童玉安赶忙放轻松,笑道:“府里能出什么事?但堂主要和你说什么我也不知。你去后自然就知道了。”
方兵知他不会骗自己也不再问,转头向程少雄道:“程兄,只有先请你陪我见过父亲后再出来玩了。”
程少雄比较心细,想到方博翰派了重要人物来接方兵一定要商量重要事,自己不便一同过去,便道:“方兄弟,按理我也应该和你先去拜见伯父,但你们有家事要谈,我想先别打扰你们,自己转一转再去拜见伯父也应能原谅。”
方兵听他这么一说的确省了一些麻烦,便应道:“咱们兄弟无须见外,那就先让玉安陪着你,和我是一样的。晚上还是到我私宅,玉安你也相陪,咱们兄弟一醉方休。”
于是方兵自到江海堂总部所在。当年方博翰创业之初就立大志,将堂址选在正街之上,与杭州府衙东西相望,而且随着事业扩张,宅院规模也逐渐接近府衙。虽然近几年方博翰把精力主要投入到海上,但对老家仍然十分看重,每年冬天一定回来。后院里留住着十余房妾室,并十余个儿女——而从方兵母亲亡后方博翰不再想把哪位爱妾扶正,更不想其他儿子觊觎方兵的位置。只想自己的财富足够他们分享,但大业一定归方兵继承。
方兵刚到府门前,值班的管事老五就迎出来,边道:“少爷,老爷几天前就吩咐下来,看见你回来就请你直接到沧浪园见他。您先歇会,五哥先到里面看看老爷在不?”
方兵便答他:“五哥,不麻烦你了,我直接去了,以后咱们再聊。”
说罢进入大门,绕过影壁,从东侧角门再进入环型长廊直绕到后院,开着的第一个门门匾上就写着沧浪园。父亲的亲随童凡正守在门口,方兵便知父亲一定在里面。抢先向他问好,童凡躬身还拜后不多寒暄直接道:“堂主正等你呢。”
园门虽不过五尺宽,走进里面却豁然开朗:首先看到一座完全由太湖石垒成的假山做屏风,假山后面是一池流水,可怡情荡舟,可凭栏垂钓,周围种植花卉正争芳斗艳。园子的核心是方博翰喜爱居住的沧浪阁,若是哪位妾室或是哪个子女被唤到这里都将成为她们莫大的荣幸。方博翰大多时只要一个丫鬟侍候,这个女子二十出头年纪,粉面杏眼,身材高挑匀称,尤其聪明伶俐。虽仍以丫鬟为名,府中上下都知主人崇爱,所以全以慧娘来尊称。
此时慧娘也不在,只方博翰独自神思,见方兵进来,站起呼唤。这间雅厅里最显眼的是碧玉屏上浮雕的大幅航海图,码头上百帆待航,远处岛屿星罗,浪滔掀起巨船,勇士昂然挺立------案上、四处摆架上也放着一些大大小小的航船模型,显现了主人特别的喜好。
方博翰指着屏上的航海图向方兵道:“喜欢大海吗?扬帆远航,沧海一粟,只有大海才像蓝天无边无际,长江、运河都有尽头。那里也有狂风、暴雨,当你无处躲藏,会看到弱小船只倾倒覆没。但当你平安回到陆地,你却会盼望下一次走得更远,战胜更多。”
他的问题根本不需问,他们流着相同的血脉。方兵感到父亲就将让他走向那更大的舞台,也是他所向往的广阔无垠的大海,情绪同样激动起来
“但大海上生存并不只靠船只的坚固,驾驶的技巧。敢迎风破浪的都是英杰,大家为争夺财富和至高的尊严常常要面对残酷的杀戮,就更需要智慧------”
这方兵也想得到,江湖不一样要斗智斗勇吗?大海可能会更加激烈,他更认真倾听。
“咱们这几年就取得巨大的成就,爹靠的就是智慧。不过也埋下了巨大的隐患。你知道海上最可怕的敌人是谁吗?是倭寇。他们人数众多且能齐心合力。爹早早想到与他们结盟,才一路顺风顺水。但他们的目标不只在海上,他们想侵占咱们国家的岛屿和海岸。他们得到越多野心越大,他们要爹也做出更多,不仅在海上合作。但爹不会那么傻甘心作遭人唾弃的汉奸。所以和他们开始不断产生摩擦。”
“爹和你说这些后还有一事要告诉你:摩梁岛岛主小川流的儿子可能来杭州游玩,你回来得正好,可以寻觅到他后暗中留意,如果惹什么事你要尽量帮他搪塞,爹还不想马上与他们全闹翻。”
方兵是第一次听父亲说这些内幕消息,他联想的更多:倭寇名声恶劣,想到与他们继续结盟的可能后果;而如何摆脱他们、战胜他们?他把自己就当作马上的领导者,离开父亲后心情不能平静,自回到旁边相较简朴的私宅仍然寻思。
再说程少雄从桃花渡上岸后,更发觉此地与以前所见诸多不同。过往行人甚至开设店铺的掌柜许多竟是外帮人物,而且还见到了传说中身穿黑袍腰系短刀的倭寇。不由向童玉安问道:“怎么这些倭寇可以大模大样地招摇过市吗?”
童玉安便解释道:“他们未见得是倭寇。只是他们国家遵规守法的商人,他们都喜欢这样武士打扮,却不一定都会武功。这里离海防还远,倭寇还不敢到这里现身。”
程少雄仍然不解但不好再问,打听好玩的地方,当然首先是西湖。
昏暗的阴云低垂笼罩着这一方如梦似幻的湖水,头顶是一溜的杨柳,向对面望去是层层叠叠的青山。一下似乎隔离了喧嚣,心境完全平静。到断桥边,童玉安带头上桥,一边讲起白娘子的典故来。分隔内湖与外湖的白沙堤上游人如织,童玉安又赞美西湖的雨景,似乎也盼着成为许仙,再遥指不得不提的雷锋塔。到苏小小亭歇息,要些点心,一边饮茶,便又讲起她的故事。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笑道:“为何我们遇不到这样的奇女子?”不知不觉到了岳王庙前,无论男女老幼皆神情肃穆,恭敬擎香而拜。程少雄自然要到里面瞻仰圣像,而岳武穆的故事无须童玉安介绍了。出来后童玉安方又言道:“太监刘谨得势时,前任知府曾想为他在旁边建造生祠,幸而败亡。”程少雄正恨阉人压制,应道:“不如也填作岳王前跪像,让后面阉人为记。”踏上苏公堤,童玉安又赞叹起修建它的那位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程少雄早便发现湖中心小岛颇为有趣,童玉安听知后叫过一条小船缓缓划去。刚靠近小岛,程少雄先发现沙石滩上穿黑袍带倭刀的倭人。因为听过一些倭寇残害自家百姓的暴行,他敏感地厌恶所有的倭人,一直用充满敌意的眼神观察着他们。最前面两个正在专心钓鱼,凝神的程度堪比平静的水面,收获便颇丰,都投给后面,另有四人围坐兴奋地烧烤新钓上来的鱼,一边品尝。旁边还有一人,头带斗笠,黑袍下露出一圈裙裾,显然是女子,长久自己跪坐着。程少雄很希望看到她的脸,一边胡乱琢磨时,她终于抬起头也投过来一眼。程少雄只一下就看清了她的眉眼,全身经脉激动起来——这不是自己所无法忘怀的黄英英吗?周围的一切突然不存在了,一下飞身形跳了过去,刚好落到她的面前。
他的凭空出现惊动了在场所有人,而他只要先认一认她到底是不是黄英英。她本能地抬头观看他。两人便同时惊呆了——虽然她从服饰到面容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但哪躲得过他的眼睛。
“英英------你怎么和他们在一起?”
他想再上前去保护她,但她躲了躲,没有说话。而那六个黑衣武士已全都手扶刀柄严阵以待,其中一个钓鱼的走向他,用生硬的语调问:“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程少雄想象到黄英英可能遇到的最可怕遭遇,他要为她报仇,也是为自己解恨。他拔出剑来,剑指钓者。钓者拔刀的速度丝毫不亚于他。程少雄再看一眼黄英英,然后用凌厉的攻势代替语言。每一剑都带着他复杂的心情。而钓者竟不是泛泛之辈,刀法简洁、冷峻,以攻对攻。亏得程少雄本性深邃、沉稳,急定下心来施展平生绝学,抢回主动,又突然一招蛇舞龙腾——钓者先失锐气再被一片虚招迷惑,刀法凌乱。当真实雪亮的剑锋如银龙翻卷吞噬而来,他已门户洞开。却还有绝技,鬼魅一般闪身,再急向后退。只腋下袍服被划开一条口子。其他黑衣武士都要上前,钓者却伸手令止,双手握刀还要独自搏杀。程少雄已发觉对手死穴,引诱他再急躁,避实就虚,而每一剑更加精锐。钓者此时便如同闯入牢笼的猛兽,展现出来的凶狠只是吓人胆色的耳目张扬,忘却了拥有神奇的身法,更愚蠢地放弃能够得到的帮助。当他这一阵杀气成强弩之末时,程少雄不再给他机会一剑刺穿他的胸膛。而他另一手仍做着阻止帮助的手势。
其他五人等他尸体倒地才一起冲上来。而童玉安已到岸上,便也拔剑助程少雄。这些人中只另一名钓者武功好些,其他四人很快被童玉安收拾,倒不得不佩服他们共有的精神,直到死也不做服气的眼神。
当程少雄只得再赐死第二名钓者后,童玉安到他身边认真道:“程公子,这里是杭州城,不像其他平常地方,我们杀的又是倭人,官府一定要详细追查。,你先跟我躲一躲吧,以后方公子可以摆平,倒没什么大不了的。”
程少雄回转头寻觅黄英英,她又跪坐到第一个钓者的尸体旁。程少雄擦净剑,送回鞘里,再走过去双手搀扶她,一边柔声道:“先跟我走吧,然后再慢慢说。”
黄英英此时心情是旁人所无法理解的。当突然看到程少雄起麻木的头脑又想起许多。而让她离开第二个男子——他虽是倭寇但对她很好,与程少雄又有什么分别呢?她竟为他伤心,倒不是因对他单纯的情感所至。而她又离开是害怕起这里的恐怖,并没有想程少雄会为她重新寻找生的动力。
船家把他们运回堤岸,童玉安给他许多钱便明白用意抛开船也离开了。程少雄急想问清黄英英许多事,然后要弥补自己犯下的错。向童玉安说先不到方兵那里。童玉安也想要与方兵商量善后正好避免程少雄嗔心便先把他们安置到附近一家客栈。然后自赶到方兵私宅。
方兵记下父亲的嘱咐已不再枉自空想,安排了酒席等着要放松一醉。但只见童玉安,不由先问:“程兄呢?”
童玉安一直到他身前方道:“程公子突然遇到了老相好,就一怒为红颜。而他的武功着实了得,一会就杀了六个倭国武士——看他们架势八成是倭寇。”
方兵注意听了程少雄的旧相好,竟想到了江兰娇,急问:“他们现在人呢?”
童玉安知道方兵一时半会听不明白,接着要详细说。而方兵打断他的思路,着急打听程少雄相好是谁?
童玉安只得先答:“我也不认识,程公子也不向我介绍。他们像是许久未见,有许多话当着我不好说,我就听了程公子的,让他们今夜住到彭家客栈。”
方兵也醒过神来,自笑失态——师妹怎么可能遇险呢?又突然想到被杀的可能是倭寇,便问:“那些倭寇什么模样?”问后又觉可笑,接着道,“干脆带我去看看吧,以后也好帮程兄善后。”
童玉安感觉出方兵不似以往沉稳,虽奇怪但不多问,椅子未沾便转身带路。
再到湖心岛已是傍晚,出事地点围着许多衙役和观众。因为死的是倭人,杭州府总巡捕陆捷亲自来验尸,裸开死者上身,发现每个人胸前都文着飞鹰,其中一人文得尤为庞大精美。便九成认定不是善类。再询问邀请来的倭国客商,也都摇头不识。这会方兵进到里面,明知故问:“大师兄,出了什么事?”
陆捷回头先审察他神色,然后反问:“是你们江海堂做的吧,师兄感谢你们先为民除害。”
方兵一边靠近仔细看那些袒露文身的尸首,一边回答:“哪里,我也是才知道。这些就是传说中的倭寇吗?下面怎么办?”
陆捷便不深问他,大声应答,同时也是让其他观众听的:
“这些人明显是倭寇中飞鹰一派,这还像是一个首领。我陆捷要特别感谢那位不愿留名的大英雄。至于这些作恶多端的坏蛋,马上拉到荒郊埋了。让他们免叫鹰啄犬咬就格外加恩了。”
方兵再观察那具被认作头领的尸首,目光落到他的脸。虽然常年风吹日晒烙下黝黑的颜色,却分明是一张十分年轻的面容。猛然感觉他可能就是父亲所说的摩梁岛岛主的儿子,真会这么巧?他怕自己这种心神不宁落下嫌疑,急向大师兄告别。回到船上,便让童玉安一块儿陪他去见父亲。
童玉安更感莫名其妙,而方兵不说他也不便多问为什么,默默赶到江海堂。童玉安先留在门房,方兵又直接到沧浪园。
方博翰被童凡唤起,再听是方兵到来,知不是平常事,穿好衣服自出卧室到雅厅。童凡自觉回到园外守候。
方兵急把见到的以及猜想到的说出,以为父亲也会很着急,甚至恼火。但方博翰认真听完仍特别的心平气和,而且一丝一毫不像故意装作。
“爹明白了,即使真的如此,也就这样吧。”
方兵更加疑惑,再补充道:“要不您也亲自看一看,如果真是好及早做些准备。”
方博翰十分轻松地微笑,道:“兵儿,你不用自责。程公子是你的朋友,就是为父的朋友。其实爹不用看也知道。他们就是我白天提到的人。但你真的不用再当回事。该来的早晚得来,早一些反而更好。”
但方兵更加满脸疑云、忧心忡忡。方博翰还是第一次见到儿子这种悲观表情,重坐下来亲切言道:“好吧,爹今晚就把一切都告诉你。爹原先结盟的就是这支在倭寇中实力最强的飞鹰派------”
方兵苦笑了一下,究竟解了一个疑问,以示放松——自己的预感竟这样准。
方博翰便也陪他笑一下,接着道:“爹白天就曾说过,有合就有分。为各自利益走到一起,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朋友。里面许多奥秘只能慢慢告诉你。但与他们决裂乃至成仇绝不只因这一件事。他们很可能已找到另一支肯俯首听命的帮派,而再行动一定先推开我们。”
方兵头脑恢复原有的机敏,插问道:“那一支帮派也会想借倭寇势力打击我们江海堂。——谁会有这个野心呢?”
方博翰赏识地点点头,有意想了想后一叹道:“爹还是推测,一直未探出端倪。大约不在海上,而在这边。倭寇早就想把势力伸进内陆,希望先占据一方土地逐步经营、扩大。而杭州是他们做梦都想拥有的地方。”
方兵未见过许多倭寇,轻蔑笑道:“他们也太痴心妄想了吧!”
方博翰反而谨慎,认真道:“倭寇若大举入侵绝不是咱们江海堂所能抗衡的,只能寄希望朝廷尽快派兵围剿。我们现在应该做的就是与他们拉断所有关系,而程公子今日所为正好帮父亲下了决心。倭寇可能一下子出现,而官府不知道这些内情,这一段时间将是对咱们父子最艰难的考验。爹之所以回来,就是担心后院起火,爹回来前已令常护法以整修船只为名停止一切航行。马上再调过江龙回来。爹以后最担心的是你,你一向心骄气傲,没经过一点挫折。这段时间无论是倭寇来挑衅,还是官府来质问,爹都不想你露面。你就让爹自己把江海堂之前留的尾巴收拾干净,再清清白白地交给你,你再去开创属于你的天地!”
但要儿子完全置若罔闻,方博翰也承认不可能。
方兵今晚终于听到了早就想知道的一些事情,也领会到父亲特别的深意。最后故意显露出孩子般的乖巧微笑,道:“常言道:上阵父子兵。但爹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最好。绝对小心,保证不再填乱。”
今夜与方兵一样难以入眠的还有程少雄。他开始非常急切地想听到黄英英亲口说出答案,虽然他脑海中已构建一些可怕的画面。
——我怎么会和他们在一起?
黄英英又怎么能忘记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她默坐着眼前任闪回那些画面,内心凄伤与悲痛交织,久违的泪水涌出湿润了整张脸。她简直恼恨程少雄的再度出现强迫她回归这个可恶的世界来重新审视复杂的爱恨情仇。
“我以为我已经死了。”
这是饱经风霜且接纳下巨大打击的人的真实感怀。
程少雄凝望她低垂下的头,搜寻、赏析她眉眼以及整张面孔所增添的魅力。她变化很大,但那些应该有的折磨没有令她脸上产生丝毫的憔悴,反而激发更顽强的生命力,似乎孳生了一层所谓成熟的容光。更有味道,更美了。他主观、急躁的情绪逐渐安宁下来,能够容忍她的缄默。心底喊出:她更可爱了。即使再自私地回避也不能摆脱这种特别的追慕,对比起江兰娇来都觉不差半分。
“他救过我——你杀死的那些人中那个头领救过我。”
离开临清后,她想不到可以去哪儿,任小舟飘泊。但那个可信赖的老船家不能永远陪伴她,到了江南,便独自一人,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开始仗着有些壮胆的武功又有足够的金银随处游荡。而灾难必然会发生,正留连太湖美景,歹人悄悄弄翻了坐船,她落水沉溺,然后连同金银包裹一块被抓到了一座山寨。正当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万分悔恨之时,那个人救了她。
虽然没想过他会是好人,但被松开所有绳索之后她没有选择死亡,却又席里糊涂地跟着他走。终于被他强暴——但她也不再想死了,竟然接受了这种命运。因为那里是完全陌生的地方,不会有人知道她是谁。她就是供他玩弄的奴隶。当然她感到过他对她的好,便是被他一次次暴虐的占有时她也能感到异样的快慰。她几乎安与这种生活。
她抬起头看一眼程少雄,这第一个占有她也给过她一点爱的男人。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呢?她再寻觅那段最想遗忘的生活,她爱过他而真诚地献出自己。但她太了解他,不想他会为自己迎来明媚的阳光。
“我不想谁再来救我,我已经死了。”
程少雄试探着捧起他的脸,再为她擦拭泪水,感到那双眼神分明充满着对未来生活的热望,如不枯的源泉。
“以前都是我的错。不用说了,都忘掉吧。能再遇到你是老天让我偿还欠你的情义,以后我一定保护你一辈子。”
黄英英突然躲开脸,又推开他的双手。虽然很温柔、脆弱,但程少雄自觉后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不舍看着她,一边思索重新开始又应怎样面对她。
她坐着睡着了,抱她上床时,她睁一下眼,他又回到原来的位置。
直到天明。他也想好了她就是自己应该珍爱并要付一生责任的女人。然后兴冲冲地走出客栈。南国里巷恬静逐渐起喧闹的朦胧温馨情调令他喜欢,他非常有礼貌地打听方兵的住所,真的很近,到那里时门还未开。当看到是方兵亲自开门迎出时竟然没去想他也有心事而彻夜未眠。
“我要回去了。”他还在兴奋之中,“一来就给你惹麻烦,我走后方兄弟免得操心了。”
方兵只当是为那件事,忙应道:“程兄你多心了,昨日事小弟已了解了------”
程少雄打断他的话,接着道:“为兄当然不只是为那件事走。玉安兄应跟你说过我遇到了一个女人,我要带她回去。里面有些事为兄以后再说,你别嗔心,赶快追江小姐——为兄还没拜过方伯父,也以后再告罪了。”
方兵当然更加糊涂。思索自家将遇****,既没心情陪他游玩又不想他再卷入,便不强挽留。
“昨日的事确实已了解了,程兄杀的是倭寇,我大师兄还感激你为民除害、大快人心。但如果还有别的事,程兄不说,兄弟就不问了,什么时候再来——或许兄弟还会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