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惭愧地:“臣早就觉得赵高形迹可疑,但恐违抗圣意,又无真凭实据,未敢妄言……”他停了停,望着秦始皇帝,毅然说:“可是,现在陛下圣体欠安,长公子又在外未归,臣心有不安,对此人不可不防!望陛下明鉴!”
秦始皇帝深有感触地:“肺腑之言啊!”他伸手抓住李斯的手腕,“李斯,你……是个忠臣,大忠臣!”
李斯肃然:“臣不敢当!”
秦始皇帝:“李丞相,待返回咸阳,你定要……”
话说了一半,他突然一阵不适,用手掩着胸口,牙关紧咬,昏厥过去!
李斯惊叫:“陛下!陛下!”
赵高、胡亥和御史曲宫匆匆跑进来。
御榻上,昏迷中的秦始皇帝发出微弱的呻吟。
画面渐渐朦胧,又渐渐清晰……
浩瀚的沧海……
无边的田野……
一只矫健的雄鹰在天空翱翔……
巍哦的万里长城,蜿蜒曲折,望不到头。烽火台上,旌旗猎猎,“秦”字大纛高高飘扬。
公子扶苏站在烽火台上,翘首南望,一双热情、真挚、温顺的眼睛在望着咸阳方向,在等待他的生身之父、尊敬的君王:“陛下!父亲!”
秦始皇帝深情地呼唤着:“扶苏!”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李斯、赵高近前叫着:“陛下!”
胡亥近前叫着:“父亲!”
秦始皇帝半睁着眼睛,痴痴地望着胡亥,气息微弱地问:“是扶苏吗?”
胡亥俯身在他脸前,说:“父亲,是我……”
赵高赶紧说:“陛下,这是十八公子!”
秦始皇帝:“噢……”
赵高充满期望地:“陛下有什么话要交代他吗?”
秦始皇帝呻吟了一声,吃力地叫着:“李丞相……”
李斯:“臣在。”
秦始皇帝嘴唇颤抖着:“朕……恐怕是要去了!你代我写……写……遗诏……”
李斯在案上展开竹简,拿起毛笔,眼含泪水,屏息静听。
人们目光都投向秦始皇帝,没有任何声响。
特写:秦始皇帝极度痛苦的脸,充满眷恋、充满遗憾的双眼。
叠印:皓首银须的公孙述而和英俊威武的公子扶苏……
叠印消失了,秦始皇帝百感交集,竭尽全力,用微弱的声音口述遗诏:“立扶苏为太子……”
赵高一惊。
李斯迅笔疾书。
秦始皇帝:“……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
李斯含泪写完了最后一个字。
秦始皇帝艰难地抬起头来,喘息着,催促着:“加封……用玺……送往长城,快……快……”
可是,他已经等不及了,头突然落在枕上,双唇紧闭,两眼圆睁,死不瞑目。
赵高、胡亥、曲宫和周围的侍卫、宫女号啕大哭。
李斯威严地:“噤声!”
赵高吃惊地:“皇帝崩逝,做臣子的痛不欲生。丞相却不许哭,什么意思?”
李斯拭去满眼的泪水:“我的眼泪恨不能流成河!但是,帝崩在外,长公子又不在身边,恐怕消息传出去,会引起动乱。不如秘不发丧,将陛下遗体运回咸阳,等长公子回来,再行葬礼。”
赵髙想了想,说:“丞相说得是。十八公子,不要哭了!”
众人的哭声都停了。
李斯冷静地:“要把陛下的遗体安放在温凉车中,明晨照旧出发,百官奏事、御膳进食,一切如故,不许走漏风声!”
赵高为难地:“路途遥远,天气炎热,遗体恐怕要发臭的!”
李斯皱着眉头,一时没有主意。
赵高寻思着,说:“我看,可以在车后载一些咸鱼,混一混气味!”
李斯:“如果别人问起这咸鱼……该怎么解释呢?”
赵高:“那不妨说,陛下喜欢吃海味,所以从海边多带了些来……”
李斯叹了口气:“只好如此了,快去准备吧!”
沙丘,庭宫院,夜。
幽暗的一角,乱草野卉之中,一座残破的石碑。蝼蛄、蟋蟀的叫声更令人毛骨谏然。
赵高拉着饮泣的胡亥转到石碑后面。
赵高:“十八公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胡亥懵懵懂懂地:“沙丘宫啊!”
赵高:“对,这是赵国故地。五十年前,皇帝陛下出生在赵国,如今又崩逝在赵国,真是生有处,死有地,这是天意!你已经是二十岁的人了,不能只是哭哭啼啼,大事当前,你有什么打算?”
胡亥委屈地:“我有什么打算?大哥不在,倒霉的丧事轮到我头上了!”
赵高瞪了他一眼:“如果长公子在这里,那就糟了!陛下临终前留下遗诏,立扶苏为太子,他以后就是皇帝了!”
胡亥急切地:“那我呢?”
赵高神色严峻地:“遗诏里没有提你一个字,也没有封你一寸土。等扶苏做了皇帝,就可以任意处置你了!”说着,他做了一个杀头的手势。
胡亥惊惶地:“杀我?为什么?”
赵高目光炯炯地:“因为你要篡位!”
胡亥:“我要篡位?”
赵高逼视着他:“当然是你!五年前你在碣石说了什么?两年前你在咸阳又说了什么?把柄都在扶苏的手里!”
胡亥惊惶地:“我……我不过随便说说罢了!”
赵高:“随便说说?君臣无戏言!等扶苏做了皇帝,决不会放过你!”
胡亥急得哭了起来。
赵高碰碰胡亥的胳膊,从怀里掏出一卷竹简:“哭什么?你看,这遗诏还没有加封、用玺,要是重写一份,改立你为太子,还来得及!”
胡亥转悲为喜:“我就可以做皇帝了?”
赵高:“这也是天意啊!”
胡亥又感到为难地:“可是……我不会治理国家呀,挺麻烦的吧?”
赵高的两眼闪闪放光:“还有我呢,我来辅佐你!皇帝陛下出生在赵国,所以姓了赵氏;这里是他的故土、我的故土,也是你的故土;而我们赵氏的祖先也曾经姓赢,你看,我们本是一家人哪!”
更鼓声“笃笃”,虫鸣声“啾啾”。胡亥心乱如麻,拿不定主意。
赵高:“时间紧迫,要当机立断!你是不相信我吗?我……我向你断指为誓!”说着,把自己的手指含在口中。
胡亥急忙拦住他:“不,不,我怎么能不相信先生呢?我……我是怕丞相……”
赵高:“说得对!蒙毅已经被我打发走了,现在需要说服的只有丞相一个人!”
胡亥为难地:“现在父亲还没有发丧,怎么好去和丞相说这件事?”
赵高:“现在不说,坐失良机!”
沙丘宫,秦始皇帝卧室。
李斯怒而拍案,逼视赵高:“住口,你这图谋篡位的乱臣贼子!”
赵高从容地笑笑:“我篡位?长公子也罢,十八公子也罢,都是陛下的亲生儿子,无论传位给谁,都与我无关。我刚才所说的话,是为丞相着想啊!”
李斯诧异地:“为我?!”
赵高:“当然!试想,如果扶苏继承了皇位,他会用谁为相呢?依卑职之见,他必然以蒙恬为相!”
李斯似有所动,默默不语。
赵高:“蒙恬是三代功臣世家,他的功绩、才能、谋略、威望,朝野公认,而且和长公子长期共同征战戍边,情同手足,如果把丞相和他相比……”
李斯倒吸了一口凉气:“人非圣贤,你为什么这样苛求于我?我自知不如蒙恬,但决不嫉贤妒能!”
赵高冷笑道:“好一个‘不嫉贤妒能’!记得二十三年前,你的同窗韩非子深得陛下赏识,却被你陷害下狱,逼得他服毒自尽……”
李斯浑身一震,低下头来。
赵高:“我哪敢苛求丞相?怕的是等到扶苏即位,不能容你!他的恩师公孙述而死在你的手里,他难道能让你高官厚禄安享天年吗?与其到那时死在他的御剑之下……”
李斯恐惧地望着赵髙。
赵高逼视着他:“倒不如先下手为强!你怕吗?怕什么?只不过把当年对付韩非的手段再用一次罢了,嗯?”
李斯躲开赵高的目光:“你……不要再说了!”他伏在案上,声泪俱下,“我李斯本是上蔡的一个平民,蒙皇帝陛下重用,做了丞相,封为通侯,位高禄丰,荫及子孙。现在,陛下的遗体还没有凉,他临终前托付于我的国事还没有办完,我怎么能……背叛他?你这是逼我死啊?”
赵髙冷冷地:“我可没有逼你!等扶苏即位之后,自有人逼你!那时,你再想反抗,就成了乱臣贼子!现在,遗诏在十八公子手里,你的生死只在一念之差,何去何从,悉听尊便!”说着,一甩手走了。
李斯愣愣地望着赵高的背影,突然一阵恐惧:“等一等!”
赵高在门外站住,回首微微一笑:“嗯,主意拿定了?丞相真是识时通变!”
李斯又惊惶地摇摇手:“啊,你……容我再……”
赵高收敛笑容,严厉地:“天亮之前,十八公子听你回话!”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李斯愣愣地转过身来……
御榻上,静静地仰卧着经历了五十个不平凡的春秋,中断了豪雄帝业而死不瞑目的秦始皇帝。
惨白的灯光下,没有任何声音。
李斯丧魂失魄地望着前面,突然跪了下去,膝行着扑向御榻,抚着秦始皇帝的遗体,泣涕呼唤着:“陛下!陛下!……陛下临终前还说我是个忠臣……不,我李斯辜负了陛下的知遇之恩,国难当头,我……我却不敢为大秦而死啊!”
天色微明,灯油耗尽,终于熄灭了,留下一缕缕淡淡的青烟。
画外传来隐隐的鸡鸣声。
李斯不禁一个战栗!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高和胡亥出现在他的身后。
赵高:“李丞相,十八公子来听你的回话!”
李斯惊起回头,胡亥以手按剑,杀气腾腾地逼视着他。
李斯缓缓地站起来,两眼欲哭无泪,仰天长叹:“天啊,你为什么生我这无能的李斯!”
胡亥威严地命令他:“李斯!快写诏书吧!”
赵高在案上展开竹简,把毛笔递给李斯。
李斯战战兢兢地接过毛笔:“这笔……还是蒙将军送来的!”
赵高冷冷地:“想不到,最后又用它送了命!快写吧,我好加封、用玺,让曲宫赶快送去!”
毛笔在李斯的手中颤抖着,颤抖着,终于落了下去……
写毕的诏书封卷起来,赵高取出那颗用和氏之璧制成的、雕着螭虎钮的御玺,深情地看了看,然后,郑重地按在诏书封口处的紫红色武都泥上。
御玺提起,武都泥上留下清晰的印文:“皇帝之玺”。
第六章
万里长城。
巨龙逶迤,雄关屹立,“秦”字大纛猎猎飞舞,披甲执戟的守城武士威风凛凛。
公子扶苏和将军蒙恬、卫兵鲁苍在长城上纵目远望。
鲁苍:“长公子,蒙将军!南方出现一支人马!”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扶苏和蒙恬看去,远远的一队车骑向北飞驰而来。
蒙恬兴奋地:“噢,是咸阳方向?皇帝陛下的诏书说,长城竣工,将亲自北巡,并且为长公子和仲姜姑娘完婚,”他望望扶苏,“这一天终于到了!”
扶苏激动地:“终于到了!”
鲁苍仔细瞭望:“呃?那不像是皇帝陛下的车驾!”
蒙恬:“也许前面是护送仲姜姑娘的人马,陛下的车驾随后就到!传令:全军列队、奏乐,迎接圣驾!”
长城脚下。
鼓乐大作,号角长鸣。全军将士列成整齐的军阵。多年筑城、戌边,风餐露宿的艰苦生活,把他们磨练得如同铜铸铁浇,皮肤黝黑,铠甲破损,但仍然士气高昂,手中的武器闪闪发光。
筑城的黔首们衣衫褴楼,形容枯槁,也面露喜色,簇拥在军阵旁边,等待着一睹皇帝的威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