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环在安禄山的背上推了一把,安禄山这才领悟,跪倒在玄宗面前:“父皇,是儿臣奉献的白鹦鹉讨得了母妃的欢喜!”
“噢!”李隆基笑眯眯地端详着金笼玉鸟,“好,好!白鹦鹉极为难得,祥瑞之物也!禄山,你把它献给母妃,却忘记了父皇呢,只怕是眼中没有我了吧?”
安禄山的眼珠注视着脚下的泥土,转了一转,随即抬头说道:“禀父皇:儿臣本是胡人,胡人的风俗正是先母后父。”
李隆基哦哦大笑:“好一个诚实可爱的孩儿,来,来!”
安禄山站起身来,在李隆基身旁故装孩童,忸怩作态。
李隆基看看他那胀鼓鼓的肚子,笑道:“数月不见,你越来越肥胖了。”
安禄山一拍胸脯说:“这里面只有对父皇陛下的一颗赤诚之心!”
李隆基极为感动:“有你忠心报国,朕就放心了!朕任命你再兼任范阳、河东节度使,至此天朝的疆土大半都交给你了!”
慈恩寺外的碑刻旁边,贺知章心事重重地说:“哪里还是什么君臣?什么父子?唉,眼看天下……”
从他们身旁走过的一个身影打断了贺知章的话。“李乐师,是你?”
李龟年本来想躲闪着走过,此时不得不停下脚步,回过头说:“啊,贺公、李学士!你们也是来……”
李白笑道:“我们可不是来撞钟的!李乐师,你当然也不会的吧?”
李龟年神色不安,惭愧地垂下了头。
贺知章留心地以手示意李白不要再问。
“噢!真想不到……”李白失望地看着李龟年,脸上现出厌恶的神色,“那么,我们两便吧!”说着,拉着贺知章就要走。
李龟年羞红了脸,欲言又止地:“哎,贺公……”
贺知章关切地:“龟年,你……好像心里有什么事?”
李龟年张了张嘴又停住了,不放心地看了看李白。
李白随即说:“若有不便,我告辞了!”
李龟年更窘了:“李学士,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贺知章:“太白是我知己至交,有何言语,尽管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龟年看看左右,拉他们走到僻静之处,踌躇再三,才说出了难言的痛苦:“贺公知道,梨园中的乐谱,都在我手中保管,其中有一册波斯国进献的宫廷乐谱,并无副本。昨天高内侍借去要看,今天我去取回,他却矢口否认,硬说是我记错了!”
李白听到这里,问道:“高力士不懂声律,他要那乐谱何用?”
李龟年:“那是国宝,他可以私卖外商,赚大钱哪!可是我……一旦圣上要听此曲,我可怎么办呢?是要治罪于我的!”
李白笑道:“有真赃实据,该治罪的是高力士!”
李龟年战战兢兢地:“可不能碰他呀!谁要说他半个不字,全家性命都难保!就连当着那只白鹦鹉,我们都不敢多说一句话,他能从鹦鹉的片言只语中查出谁在背后说他的坏话!”
李白满怀义愤地:“你怕他,我可不怕他!我正要上书弹劾他!”
李龟年几乎吓得要哭出声来:“李学士,不,你可千万不能,那就苦了我了!”
贺知章沉吟半晌,才说:“龟年,你不必惊慌,老夫慢慢帮你周旋。如果圣上问起……”
李龟年:“那我宁愿说自己丢失,担当罪责,也不敢告他。今天我来撞钟……干这见不得人的勾当,就是想求他高抬贵手……”
“哼!”李白说,“这几个钱,难填他的欲壑,依我之见……”
李龟年:“李学士,我求你千万不要告他,千万不要,千万……”
李白愤然说道:“我上书也不为这区区小事,是要为陛下铲除窃国大盗!”
“可千万别提乐谱……千万……千万……”李龟年像是丢了魂魄,神情恍惚地走了。
贺知章:“太白,你真的要上书吗?不可意气用事啊!”
李白认真地:“这决非个人的意气用事,而是国家大事!我已不是当初的山野之士,如今享受皇家俸禄,岂可碌碌无为,坐视不顾!君失臣兮龙为鱼,权归臣兮鼠变虎。从来宦官专权没有不祸国殃民的。现在,天下大治中隐伏着动乱,繁荣昌盛下潜藏着危机!我要提请圣上重温先祖太宗皇帝的遗训:创业艰难,破败极易,要居安思危!”
贺知章满怀忧虑地叹息道:“你用心虽好,陛下他未必听得进去。他曾对高力士说……”
闪回:李隆基拍着高力士的肩膀,说:“古书上都说宦官掌不得权,朕看未必。你们这种人,都是幼年净身人宫,无家无室,又有何野心?朕认为,哪个大臣也不如你这样无牵无挂,把皇室当做自己的家了。朕把权力托付给你,连睡觉都觉得安稳!”
高力士恭顺地:“老奴至死不忘陛下恩德!”
闪回结束。
贺知章望着苍茫暮色中阴沉的山林,忧郁地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在宫里混了一辈子,完全摸透了陛下的脾气,也控制了陛下,所以才敢于横行无忌。不可轻视啊!”
特写:李白的脸。他怒气难平,心潮汹涌。
叠印:高力士在抚着那匹高头大马的脖子说:“……要是你乱踢乱咬,就一切都完了!”
李白激愤地:“正因为如此,我才要揭破这一层帏幕,让圣上看到他们的本来面目!如果畏首畏尾,不敢伸张正义,岂不被人讥笑为官官相护,明哲保身?贺公,请不必过虑,我决不连累他人!”
贺知章几乎被激怒了,他抑制着感情,说:“太白,如果我怕受你的连累,当初也就不在陛下面前……”
李白打断他的话说:“你在陛下面前的举荐,我是不曾忘的,但举荐的目的难道是要我察看着权臣们的脸色祈求高升吗?贺公,你自号‘四明狂客’,如今豪情安在?你是朝廷的秘书监,应该向陛下披肝沥胆!”
贺知章痛苦地:“谈何容易!我这个秘书监徒有虚名罢了,宫中之事根本过问不得,被嘲笑为‘秘书外监’!”
“噢,”李白失望地转过脸去,“请‘秘书外监’置身局外拭目以待吧!”说完,大踏步离去了。
贺知章对着他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摇着头。他并不因李白话中的讥讽而恼怒,却暗暗地为李白而担忧。
翰林院。
李白神情激昂,伏案迅笔疾书。
特写:他的双手合起一封奏章。
特写:这封奏章握在一只倒背着的手中。
镜头拉开,这是李隆基拿着奏章。他的身旁,跟着秘书监贺知章。李隆基回过头来说:“这是李白呈上的一封奏章。”他随手把奏章递给贺知章。
贺知章一惊,紧张地思索着。
镜头继续拉开,他们身边尚有杨国忠、高力士、安禄山。
高力士不悦地:“他直接向陛下呈送的?”
李隆基:“是啊,他才思敏捷,雷厉风行,刚刚写毕就呈上来了。不过,朕与宰相都还未来得及看。现在……”
画外一声嘹亮的鸡啼打断了李隆基的话。他兴奋地说:“嘿,‘金鸡将军’又赢了!朕要去看一看,这奏章,你们几位先过目吧!”说着,匆匆转身离去。
贺知章失望地看看他的背影,又转脸看看身边的这三个人,倒抽了一口气。
高力士却急切地指着贺知章手中的奏章:“看看他写的是什么。”“噢……”贺知章只好硬着头皮打开了奏章,三个人一起凑了过去。
贺知章略略浏览,眉宇之间泛起钦佩之色:“嗯!李白很有见解。番邦虽被一纸诏书吓退,却只是权宜之计,不可高枕无忧,当厉兵秣马,严阵以待!”他侧眼看看安禄山,“我也听说,许多州县的库中兵器铠甲都已锈坏不堪,士兵久不作战,连弓箭都不会使用,若一旦发生战事,岂不……”
“哼!”安禄山厌恶地说,“我身为将军,自有领兵之术,用得着酸腐文人指点?翰林供奉的手,伸得太长了!”
杨国忠带着蔑视的笑容说:“这种人决不可重用,入朝才几天,把我们都不看在眼里了!”
高力士的眼睛却仍在盯着那奏章,他一把抢过来,急切地再看下去。
他的脸上,立即泛起了怒容:“好哇!他还要陛下‘举贤良、除奸佞’!——贺秘书监!”
他转眼盯着贺知章,冷冷地问:“这‘贤良’,所指何人?这‘奸佞’,又所指何人?”
贺知章微微一震,随即答道:“这是历来治国的经纶,并非李白杜撰。依老夫之见,嫉恶如仇者,即是贤良;反之,弄权祸国者,便是奸佞!高内侍以为呢?”
高力士一时语塞,但胸中怨恨难以忍耐。
杨国忠破口骂道:“这些文人就会咬文嚼字、指桑骂槐!李白不过识得几个番文,猖狂什么?哼,只配给我磨墨!”
高力士憋了半天的气,也嚷道:“磨墨他也不配,只能给我当个脱靴的奴才!”
一只手怒而拍案,酒杯险些倾倒。
镜头拉开,这是李白的手。
长安的“杜康酒楼”上,他在和贺知章对饮。
李白愤愤地:“小人得志,欺人太甚!我怎能向他们摧眉折腰!”
贺知章咽下一杯苦酒,感叹道:“唉!你的奏章,其实正是击中要害,可是陛下他……连看都未看,就落在他们手里了。我早就劝过你呀!”
李白举到唇边的酒杯又放下了。他的眼中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神色:“普天之下都在称颂天子的圣明,原来圣明的天子却是如此草率地对待臣子的诚挚奏请!百姓们怀着至诚的崇敬望着京城,可谁料到宫中的权柄操在何人之手!”
贺知章用半醉的双眼看着他:“你还未经风波,不知仕宦之途——让我借用你的《蜀道难》中的一句话吧:‘难于上青天’哪!”
难言的隐痛使他不愿再说下去,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酒保过来斟酒。
特写:只剩残酒几滴一一壶已空了。
贺知章随手解下腰间佩带的金龟,“啪”地拍在案上:“添酒!”
壶中的酒满了又空了,空了又满了……
两人手不停杯。
贺知章已经显出醉态,李白却仍是豪饮如初——正像他的诗中所说:“酒渴思吞海,诗狂欲上天!”
李白仍然雄心勃勃地:“不!我身为翰林供奉……”
贺知章心灰意懒地:“翰林供奉也是个虚职,又有何权?”
李白沉默了。
一阵喧嚣的车轮、马蹄声从窗外传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李白:“酒保,楼下何人喧哗?”
酒保忙把身子探向窗外,悄声说:“喔唷!”
镜头推向窗外。
大街上,尘土飞扬,远远的三驾豪华的马车,装饰得金碧辉煌,被一帮侍卫簇拥着飞跑而过,沿街摆摊叫卖的小贩和行人都被粗暴地撞开了,一些箩筐、托盘散乱地横在街上,轱辘辘乱滚着糕饼蔬果……
画外,酒保的声音:“……喚,那是太真妃娘娘的三个姊妹的车驾哟,好像是从宫里出来,嗬,好威风!杨家可真造化,比出个状元郎还荣耀!……”
车驾远去了。
街上还没有来得及恢复平静,一匹高头大马又昂然奔过来,贾昌骑在马上,趾高气扬,带着几个家奴,横冲直撞,毫无顾惜地践踏着小贩们散落在地的货物。
小贩们没命地在马蹄下抢拾着,贾昌的家奴们挥着皮鞭,厉声地呵斥……
镜头拉回窗内。
酒保慌张地说:“贾大人来了!恐怕是来吃酒吧?”说过,就要去迎接。
李白微微皱起眉头:“什么贾大人?”
贺知章醉醺醺地笑道:“就是那个斗鸡之徒贾昌!开元年间有个民谣:‘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说的就是这个贾昌!高力士把他荐给陛下,极受宠爱。此人在市面上飞扬跋扈,是高力士的一条恶狗!”
酒保战战兢兢地:“请……二位老爷低声,若被他听见,不是耍的!”
楼下,贾昌率领几个家奴,手提鸡笼走进门来,气昂昂地踏上楼梯。
楼上。
酒保仍在低声说:“当今皇帝最爱斗鸡之术,贾大人也和公卿将相一样出人禁宫呢!”
楼梯上,贾昌一步一步上楼,踏得楼梯“咚咚”响。
楼上,李白笑道:“我倒要见识见识这个贾昌!”
贾昌恰恰来到楼上,冷冷地说:“我便是贾昌,有何见教?”
酒保和周围的酒客都紧张起来。
李白抚案笑道:“我恭贺你‘鸡犬升天’!”
贾昌“刷”地变了脸:“你是何人?”
李白并不回答,顺口吟一绝句:
青莲居士远游神,醉卧长安自在身。
贾氏小儿何必问?贺公呼我谪仙人!
贾昌恼怒地冷笑道:“哼,酸溜溜地啰唆些什么?你口吐狂言,‘小儿’长,‘小儿’短,要找死吗?”说着,指指自己的腰刀。
贺知章醉态恍惚地劝道:“不可造次,这是翰林供奉李白!”
酒保赔笑搀住贾昌:“贾大人,李学士醉了,不必动气!请这边用酒!”
贾昌勉勉强强在邻案坐下,依然冷语相激:“翰林供奉算个几品官儿?恕我冒昧,怕是不入品吧?你只不过写几首歪诗给皇上解闷,和我的鸡一样,是一种玩艺儿罢了,又有什么显赫的!”
李白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贾昌索性转过身来,把鸡笼举到李白的面前,晃动着。
特写:笼中的一只红冠金爪的雄鸡雄赳赳不可一世地昂首对着李白。
特写:李白骤然转过脸来,醉眼怒睁。
画外,贺知章的声音:“贾昌!”
特写:贾昌轻蔑的脸。他挑衅地嗤笑着说:“翰林供奉还不如它呢,它是个‘将军’!”
镜头急摇向李白,李白的右手伸向腰间的佩剑。
贾昌狂妄地:“难怪高内侍说你是个祸害!今天,你撞上了对头!”
贾昌说着,拔出了腰刀。
李白一把抽出了佩剑。
贾昌大惊失色,嘴里还在硬充好汉:“你敢?你敢!”
画外,贺知章的声音:“太白!”
忽的一道闪电,宝剑向贾昌头顶劈去!
“啊!”贾昌仓皇闪过,宝剑把鸡笼劈成了两半,那只受伤的雄鸡“咯咯”狂叫,扑棱棱乱飞,鲜血四溅,羽毛横飞!
鸡飞狗走,“杜康酒楼”乱作一团!
贾昌从地上爬起,疯狂地叫道:“好个李白!你敢伤害皇上的‘金鸡将军’,看刀!”
他举刀向李白砍来,“当”的一声,那刀被李白一剑挑开,再一剑,刺中贾昌右臂,手中的腰刀“当啷”掉下地来。贾昌大惊失色,捂着血淋淋的胳膊,脸色蜡黄,胆怯地后退着,踉踉跄跄逃下楼去。他的家奴提着死鸡狂呼乱叫,尾随着贾昌没命地奔逃,嚷着:“好哇!我们……去宫里告你!”
酒客们骇得不敢出声,四散逃走了。
酒保吓得面无人色:“李学士,你闯下大祸了!”
贺知章也失声叫道:“太白!你……触犯了刑律!”
李白毫不畏惧:“我正要高力士前来治罪,我要当面问他:单单盗窃国宝一件就足以处绞刑,他为何不办?不用惊慌,酒保,添酒!”
酒保战战兢兢地:“我的爷爷,您还要饮酒?”
贺知章也借着醉意,大发怒气:“添酒!”
楼下,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声音:“我们去宫里告你!”
李白一手仗剑,一手举杯,哈哈大笑:“李谪仙在此恭候!”
四
兴庆宫。
万紫千红的木芍药花(唐时称牡丹为木芍药。)占满画面。
金碧辉煌的沉香亭环抱在盛开的木芍药之中。亭中,金鸡屏风前摆着御案,李隆基、杨玉环并肩而坐,左右侍立着杨国忠、高力士等人。他们正在欣赏新奇的歌舞。
亭前的空地上,梨园子弟和歌姬舞女排列成一个五彩斑斓的花环。李龟年打起檀板,他的弟子擂起鼙鼓,吹起羌笛,奏起胡笳,歌姬舞女一起击节而和,用胡语呼着“噢——噢!”
在这欢快的节奏中,安禄山裸着一只臂膀,在兴奋地表演“胡旋舞”。他虽然身体肥胖,大腹便便,却舞步轻捷,旋转如风。
李隆基以手捻髯,对杨玉环说:“难得此儿这般矫健!”
杨玉环含笑点点头:“这是作母亲的骄傲!”
一名太监走到杨玉环身边,低声但很急切地说:“娘娘,宫门口贾昌求见,说……”
杨玉环心不在焉地打断他的话:“现在不想看斗鸡,不见!”
她仍然专注地欣赏着安禄山的舞姿。这眼波显然是对安禄山的鼓励。安禄山更加起劲,越转越快,形成一个面目不清的彩团。
镜头随着安禄山的目光旋转,李隆基、杨玉环、杨国忠、高力士、梨园子弟、歌姬舞女……连同木芍药一齐飞速闪过,变成一个环绕着安禄山的斑斓光环,令人头晕目眩……
一声鼙鼓,歌舞骤停,全场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
李隆基兴奋地大叫:“好!”
安禄山容光焕发,向着御案深深躬谢。
李隆基:“禄山,看不出你还有这等绝技!听说你体重三百三十斤,从范阳到长安途中,连马儿都要换几次,怎么旋转起来却身如飞蓬?”
安禄山:“是儿臣对父皇陛下的一片赤心,化作一腔血,化作千钧力!”
李隆基满意地回顾杨玉环:“阿环,你收此养子,真是可骄、可傲!”
安禄山飞眼看着杨玉环:“儿臣的小技微不足道,怎比得母妃的‘霓裳羽衣舞’?”
李隆基更加兴奋:“阿环,看你的了!”
全场一时轰动。
安禄山手舞足蹈:“噢一一噢!”
杨玉环微微一笑,云髻半偏款款起,花冠不整下堂来。
李龟年一声檀板,乐队奏起霓裳羽衣舞曲。《散序》奏过,歌姬们随着《中序》的音乐齐声歌唱,杨玉环从沉香亭的台阶下,缓缓舞人圆场。
正承皇恩的杨玉环,春风得意,翩跹起舞。霓裳飘拂,像是海外仙山飞来的仙子,光艳回照,像是烂漫鲜花化成的精灵。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向着李隆基、安禄山流连顾盼。
乐曲进入《曲破》,繁音急节,声调铿锵,杨玉环陶醉在狂舞之中。
像云彩在悄悄地消散,像花瓣在无声地坠落,音乐的节奏渐渐缓慢,四周的人们几乎都屏住了呼吸,目送杨玉环踏着琵琶弹拨的声响,退人花丛之中。
花枝拂动,隐没了她的身影。
怒放的木芍药丛中,轻轻地,轻轻地露出她那玉洁冰清的面容,雪白的花瓣偎依着她的脸腮,鲜红的花蕾亲吻着她的朱唇,她和花融成了一体,像是花神在窥视人间。
安禄山被惊呆了。他直愣愣地睁大了眼睛,张开了嘴巴:“啊!”李隆基被惊呆了。他眯起昏花的双眼,两手扶案,趋身向前:“阿环!”
“嗯?”杨玉环回眸一笑,不知是回赠李隆基的恩宠,还是欣赏安禄山的憨态。
李隆基陶醉了:“李龟年,为太真妃奏波斯曲!”
李龟年一惊,手中的檀板险些掉下地来。他极其紧张,不知所措:“陛下,那波斯曲……”
李隆基:“怎么?”
李龟年不知怎么说才好,他一眼看见——
高力士在一旁以极其威严的目光侧视着他。
李龟年急忙闪过眼睛,忍着咚咚的心跳,在极其紧张的短暂时刻中竟然找到了推托之词:“……那波斯曲哪能歌唱出娘娘的仪容?陛下,如今圣上清明,天下太平,是否奏《清平调》呢?”
李龟年说着,像等待死神摄魂似的看着李隆基,不知圣意如何。李隆基兴奋地:“嗯,奏《清平调》!”
李龟年和高力士同时吁出了一口气。
李隆基继续说:“只是朕对如此绝色的爱妃,赏这般罕世名花,不可用旧词了,速召翰林供奉李白,为《清平调》填写新词!”
李龟年赶紧应声:“遵旨!”
杨玉环兴奋地闪出花丛:“噢,李白!”
长安街上,李龟年快马加鞭,一路飞驰。
贺知章府邸门前。
院公吃惊地看着气喘吁吁的李龟年:“哎呀,李学士和贺老爷一起出去,还未归来呢!”
李龟年牵着汗水淋漓的马,急切地问:“现在何处?”
院公:“小人哪里知道?也许是去饮酒吧?”
李龟年转身跳上马背,猛抽一鞭,疾驰而去。
“杜康酒楼”上,李白和贺知章还在对饮。
贺知章已酩酊大醉,酒杯从他的手中跌落。
镜头旋转,仿佛天旋地转。
李白酒兴正浓,他独酌自饮,举杯高吟: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歌声中,画面上显现出奔腾咆哮的黄河,搏击长空的雄鹰,烟波浩淼的沧海……
街上,李龟年仍在四处寻找。
画外,传来断断续续的吟诵声:
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李龟年眼睛一亮,抬头遥望。
镜头朝“杜康酒楼”急推,一个斗大的“酒”字特写。
李龟年匆匆走进“杜康酒楼”,在楼梯上迎面和酒保相遇。
李龟年:“翰林供奉李白在此吗?”
酒保吓得面如土色:“天哪,果然宫里来传他了!”
楼上。一张杯盘狼藉的酒案,两个烂醉如泥的酒客——别的酒客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
李龟年扶起左边的酒客这是酣睡中的贺知章。
酒保战战兢兢地:“这是贺学士,不关他的事……”
李龟年:“我找的是李学士!”
李龟年扶起右边的酒客——这是酣睡中的李白。
李龟年:“李学士!李学士!陛下在宣召你!”
李白沉醉不醒,毫无反应。
李龟年:“陛下在请你!”
酒保的脸色从恐惧变为惊喜:“噢,是请他!”
李白仍然紧闭双眼,说着含糊不清的呓语:“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翻了一个身,又伏案睡去。
李龟年焦急地:“陛下立等他去写歌词呢!”
活泼、幽默的音乐起。
音乐中,几个酒保帮助李龟年搀起李白,扶下酒楼。
音乐中,他们吃力地把李白扶上等在门前的马,李白却长醉不醒,头重脚轻,不能骑乘。
李龟年焦急万分。
临街的河水中,一只小船停在对岸。
李龟年向船夫招手。
小船向这边划过来。
李龟年等人吃力地扶着李白上船。
李白仍在醉梦中,他不耐烦地推拂着。
画外,风趣的歌声:
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云臣是酒中仙!
镜头推成满面醉容的李白脸部特写。
镜头拉开,李白醉卧在兴庆宫中、沉香亭前的大红毡毯上。
人们随着李隆基、杨玉环向李白围拢过来。
李隆基亲切地呼唤:“李爱卿!”
杨玉环崇敬地呼唤:“李谪仙!”
李白鼾声如雷。
安禄山拧起眉毛,满怀妒意地侧过脸去:“今天又是他舞文弄墨!”
杨国忠恨恨地:“一个无聊文人,也只能以此哗众取宠!”
高力士冷笑着说:“他醉成这个样子,还作得了什么诗?看他出丑吧!”
人群中,李龟年摇晃着李白的肩膀:“李学士,李学士!”
杨玉环以手制止了他,转身对宫女说:“取清水来!”
宫女随即端进来一只金盘,盘上托着一只玲珑琉璃盏,贮满清水。
李隆基:“对,以清水泼面,给他醒酒!”
宫女应声把盏,正待啜饮,杨玉环制止了她。杨玉环亲手端过那只玲珑琉璃盏,微启朱唇,吸了一口清水,然后半跪在李白面前,轻轻地,轻轻地喷出一片濛濛细雾……
沉睡的李白微微一个冷战,缓慢地睁开了醉眼……
一片迷蒙的光斑渐渐清晰起来,那是珠光宝气映衬下的杨玉环清莹的面庞,闪动着一双晶亮的眸子。
杨玉环欣喜地:“李学士!”
李白如在梦中,他疑惑地:“你……”
李隆基亲切地:“李爱卿!”
李隆基笑眯眯的面容清晰地近在李白面前。
李白终于清醒了:“陛下,又有番邦的国书来吗?”他以手扶地,想坐起来。
“不,不!”李隆基温和地按住他,表示不必拘于礼法,微笑着说,“有你写的一封草诏,番邦再也不敢来犯了!李爱卿,朕是召你来御前撰写新词的,为我的阿环谱写《清平调》,好吗?”
“是啊,为我!”杨玉环笑盈盈地注视着李白。
“噢……”李白长长地呼出一口酒气,不知是感慨,还是叹息。
画外,响起了贾昌奚落讥笑的声音:“翰林供奉算个几品官儿,恕我冒昧,怕是不人品吧?你只不过写几首歪诗给皇上解闷,和我的鸡一样,是一种玩艺儿罢了,又有什么显赫的!”
一种羞辱之感使李白皱起了眉头。他避开李隆基、杨玉环的目光,却看见——
在他的上方,排列着一圈伸长脖子的人头。歌姬、宫女们充满新奇的神色;
梨园子弟们像是期待着他出场献技;
一些宦官、侍臣好像在欣赏一只斗鸡选手;
安禄山的眼中闪着怨恨的光;
杨国忠的脸上露出鄙夷的笑;
高力士的鼻孔中哼着轻蔑的气……
李白猛然闭上眼睛。他一挺身子站了起来。他想转身离去,却又没有迈动脚步。
杨玉环不解地:“李学士!”
李隆基疑惑地:“李爱卿!你……”
李白转过身来,平静地说:“陛下,臣的靴子不净,恐玷污了这高贵的红毡!”
李隆基:“唔?”
李白:“这靴上有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