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环:“啊!”
李白:“臣方才杀了一位‘金鸡将军’!”“啊!”李隆基痛惜地惊叫起来,“我的金鸡!”
围观的人们顿时大惊失色。
安禄山勃然大怒,杨国忠、高力士陡然色变。他们三人不约而同,向李白逼过来。
高力士:“你敢杀‘金鸡将军’!”
杨国忠:“这是目无君主!”
安禄山:“这是冒犯母妃!”
李白屹立不动,冷冷地等待他们逼近。
沉香亭前立时极为紧张,一片肃杀之气。
“哈哈哈!”一串清脆的笑声溶解了冰冷的气氛。杨玉环挥起玉臂,拦住了这三名斗士:“我当是什么大事,一只金鸡又何足惜?陛下再下一道诏书,还不可以再进它几万只?这也算不了什么,陛下一定会赦你无罪的!只是杀鸡焉用牛刀,玷污了李学士的靴子!”她娇柔地望着李隆基说:“陛下的圣意呢?我还等着《清平调》呢!”
几句话就把李隆基的怒气消尽,他马上又焕发出笑容:“嗯,嗯,快为李爱卿脱靴!”
安禄山、杨国忠、高力士强压怒火,愤愤地后退。
宫女移过绣墩,扶李内坐下,就要给他脱靴。
李白推开她的手,脸朝着李隆基说:“陛下,臣的靴子太脏,不敢有劳这位洁净的姑娘。”
李隆基:“那……”
李白盯住人群中的高力士,伸手一指:“有烦那位高内侍为我脱靴!”
特写:高力士满脸羞红,青筋暴起,他要发作了!
镜头飞速在人们脸上扫过,一片惊异之色。
李隆基脸色一沉:“嗯?”
杨玉环的睫毛一闪,微笑道:“哈!李学士果然独具慧眼,看出高内侍最会脱靴!高内侍,你不是常给陛下脱靴吗?李学士是陛下请来的贵客,给他脱靴也无妨嘛!”
高力士怒目圆睁:“陛下,臣……”
杨玉环斜视着李隆基:“陛下的圣意……”
李隆基朝高力士一挥手:“高力士,脱靴!”
“高力士,脱靴!”高挂在亭栏上的白鹦鹉用古怪的声音学舌,引得人们一阵窃笑。
高力士丧气地低下了头。他无比羞愧地走过来,匍匐在李白脚下,伸出颤抖的手。
书案和文房四宝摆在李白的面前。
李白握起玉管兔毫笔,在砚中略略一蘸,却并未着纸,手捻长须,望着李隆基说:“陛下,这墨还不够浓啊!”
李隆基正背着双手,等着看李白书写,便随口对宫女说:“快,为李爱卿磨墨!”
李白:“不,这姑娘手腕无力,要请……”
他在人群中寻找着,盯住了冷眼旁观的杨国忠,以笔指点着说:“请那位使惯了刀笔的侍御史来磨墨,岂不是尽其所长?”
特写:杨国忠像被刺了一刀,猛然转过脸来,怒喝道:“我……我是朝廷大臣!我是太真妃之兄!”
特写:杨玉环的双眉骤然一扬,随即又舒展开了,朝着杨国忠娇滴滴地说:“哟!这歌词是为妹子我写的,做兄长的就不肯助一臂之力吗?”
李隆基:“对!杨国忠,磨墨!”
“杨国忠,磨墨!”白鹦鹉的学舌又引起人们忍不住的笑声。
杨国忠忍气吞声,俯首低眉,在案前拈起那锭御墨。特写:御墨在旋转。
叠化:李白手中的笔在飞舞。
华丽、清新的音乐起。
李隆基亲自吹起玉笛。
李龟年手打檀板,梨园子弟随着玉笛、檀板,奏起《清平调》。
音乐中,杨玉环轻盈地步人花丛,斜倚栏杆。她伸手摘下一朵怒放的木芍药,嗅着那扑鼻的清香……
歌声: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杨玉环微微侧过丰满的脸腮,专注地聆听着歌声,雪白的颈项上显露出几条似现非现的纹路——西方人所谓的“维纳斯项圈”。
李隆基:“阿环,你听得都已入迷了!”
杨玉环似乎没有听见,专注的眼神一动不动,直到那歌声吐尽最后一个音符。
歌声戛然而止。
仿佛飞速行驶的车轮突然停止了转动而惊醒了沉睡中的乘客,杨玉环轻轻地吁出一口气,犹如从神奇的太空漫游中落下了凡尘。
杨玉环:“啊!这样的诗,这样的歌!”
镜头推向杨玉环那花萼似的面颊,推向她手中的那一枝挂着露珠的木芍药。
阳光照着露珠,闪着宝石般的光。
五
一点灯光照亮了“杜康酒楼”的临街画窗。
镜头推进窗内。
酒保轻轻摇晃着贺知章:“大人,醒一醒,天已晚了!”
贺知章伸伸懒腰,睁开了眼睛。他环顾左右:“太白呢?”
酒保:“李学士奉诏进宫了。”
贺知章一抖银须,酒全醒了:“进宫?”
兴庆宫之夜,浸沉在狂欢夜宴之中。
一队宫女每人手执火炬在庭园中迂回曲折,像一条火龙在飞舞。无数的姬妾、美人手拉手,脚踏地,成群结队,边歌边舞,在火龙中间欢快地穿行——此即谓“踏歌”。
玄宗李隆基在队伍的中间,左手拉着杨玉环,右手牵着安禄山,舞得酣畅淋漓,神魂颠倒,完全忘记了君臣礼数。鼓乐喧天,“踏歌”达到了高潮!
一名宫女手托金盘,擎着三只盛满葡萄玉液酒的夜光杯,款款走到队伍中间,双膝跪地,将金盘高髙举起。
李、杨、安三人各取一杯,“丁冬”相撞,然后一饮而尽。
李隆基:“快哉!”
杨玉环酒酣耳热,脸上泛出红晕,愈加癫狂,以口衔杯,摇摇晃晃。
安禄山脸上的肌肉都在颤动:“妙哉!”
杨玉环得意忘形,仰天大笑,夜光杯脱落坠地——
升格:荧光闪闪的碎片像一片流星似的四射飘散了。
宫女惊慌地:“啊,娘娘!”
李隆基笑道:“岁(碎)岁(碎)平安!”
一连串笑声……
李隆基:“阿环,我的翰林供奉李白呢?”
杨玉环:“他又醉了,我命人扶他去便殿歇息了。”
安禄山不悦地:“宫苑禁地,怎容得……”
杨玉环打断他的话说:“陛下随时都要召他来写诗的呀!”
李隆基不假思索地:“对!让他好生歇息,任何人不得惊扰!”
远离沉香亭的便殿,仍可隐约听到“踏歌”之声。
杨玉环带着酒意,拖着长裙,独自一人踏着月色,穿过花丛,来到殿前。
她蹑足走上台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她走进殿门,绕过那面精雕细刻、嵌着八幅工笔重彩美人图的屏风。
雕龙描凤的紫檀榻上,和衣侧卧着诗人李白。
杨玉环轻轻走近榻前,俯下身去,细细地端详着这醉仙的神韵。
她轻声叫着:“李学士!”
李白突然醒了。他迅速地转身下榻,微微躬身道:“噢,太真娘娘!你要的《清平调》词,臣不是已经写好了吗?”
杨玉环有些歉意地:“是的,我不该惊醒你,你恐怕酒醉未醒,好好歇息吧!”
她并不走开,仍然立在榻前,温柔地注视着李白。
李白避开她的目光:“不,我已经清醒了,比饮酒之前还要清醒。”
杨玉环:“噢,你醒了,我却醉了,被你的《清平调》三首陶醉了!”
李白庄重地:“不,我的那三首小词不值得你这么赞赏。这种奉命而作,不会有什么惊人之笔,也是不费什么气力的!”
杨玉环感叹地:“不费气力就已经写得那么好!你把人间最美好的辞藻都用在我身上了,你看,我真的那么美吗?”
她像是漫不经心地摆出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姿态,侧立在屏风之前,回首望着李白。
李白犹豫一下,答道:“那应该问皇帝陛下,我想,他一定认为你是天下最美的人!”
杨玉环狡黠地一笑:“你很会说话。我问的是你的意思。我想,你也一定是这样看的,不然,怎么会做那样的描写呢?”
她回头望着屏风上的一幅《赵飞燕像》:“‘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你把我比作汉成帝的皇后赵飞燕,真是惟妙惟肖!传说赵飞燕腰肢纤细,随风飘摇,像那颤巍巍的花枝。一一李学士,你看我像她吗?”
李白看着这位执意要和赵飞燕比美的杨玉环。仪态丰满的太真妃和屏风上弱不禁风的赵皇后神采各异,毫不相同,这使李白无法回答。
李白只是笑了笑:“向来诗无达诂,各人尽可以根据自己的感受去作不同的解释。娘娘去问问皇帝陛下,他是怎么理解的?”
杨玉环有些抱怨地:“他在‘踏歌’呢,懒得去问他!——李学士对‘踏歌’有兴趣吗?”
李白摇摇头:“这些升平歌舞可以休矣!要歌,当唱汉高祖的《大风歌》,要舞,当作先帝太宗的《破阵乐》,披甲执戟,厉声慷慨,以整军心,以壮国威!”
“壮哉!”杨玉环说,“你若为将,定是一位叱咤风云的英雄!”
沉香亭前,欢乐的歌舞方兴未艾。
歌舞场外,两个败兴晦气的人在借酒浇愁一一这是杨国忠和高力士。
杨国忠:“唉!你我两人,往日便是在天子面前指鹿为马,也没有一个人敢说半个‘不’字!今天被他在大庭广众之中如此羞辱,可恨,可恼!”
高力士悻悻地:“我们说过的话,被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杨国忠:“他怎么知道的?”
高力士:“哼!还不是那个老不死的贺知章。留得他们在朝,我们怕要完了!”
安禄山四顾寻找着来到他们跟前:“二位,看见我的母妃了吗?”
杨国忠没好气地:“她在哪里,你还会不知道?”
便殿廊下的石阶上。
李白:“太真娘娘,天晚了,臣该告辞了。”
杨玉环随着他走出来:“不,夜已深,你出不了禁宫。你看,月亮升起来了,你不想对着这皎洁的明月,再吟诵几首诗吗?”
李白仰望中天,一轮明月髙挂在群星闪烁的苍穹。
他情不自禁地向着明月,步下石阶。
杨玉环轻盈地随着他走下来,微声细语地说:“你好像特别喜欢月亮,许多诗句都写到了它:‘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是那么肃穆;‘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曜’,又是那么辉煌!你甚至‘举杯邀明月’,把它当成最亲密、最知己的朋友!”
李白喃喃地:“那是因为明月洁白无瑕、通明透亮,它对我毫无猜疑,我对它完全信赖。”
杨玉环感动地:“啊,我真愿做月宫里的嫦娥!”
李白毫无反应,只是一阵沉默。
杨玉环回过头来:“李谪仙,那明月在对你说话呢!此刻,你在想什么?”
李白面对着皎洁的明月,陷人了深深的沉思。他的脸色,像夜幕那样蕴藉;他的眼神,像月光那样深情:“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我的心飞向了蜀中,那里是我的故土;我的心也飞向了南陵,那里有我的儿女!爱女平阳、幼子伯禽一定又长高了许多,此刻也在思念他们的父亲吧?可惜我不能拍抚着他们的肩背,把他们送入梦乡。”
“噢!”杨玉环感到话不投机,却又做出十分同情的样子,“你也一定在思念你的许氏夫人!听说,她已经故去三年了。你一定是十分苦闷,十分孤独!”李白又是一阵沉默。
“唉!”杨玉环微颦双眉,悲哀地捂着胸口,“我理解你的痛苦,因为我也是个痛苦的人,常常有这种孤独之感,陷人深深的苦闷而不能自拔!”
李白疑惑地看着这个心不可测的女人:“你在陛下身边得天独厚,集三千宠爱于一身,还感到苦闷吗?”
杨玉环被这反问所挫伤,她带着委屈的神色靠在阶下的一座玲珑石上,哀怨地望着李白:“你也和所有的人一样,以为我无上的荣耀,无比的欢乐?是啊,我的地位,我的享受,不仅压倒了所有的后妃,而且超过了所有的公卿,连我的兄弟姊妹都显赫冠世!可是,这一切的得来,所凭借的是什么?是文才,还是武功?”
她轻轻吁了一口气,感慨地自问自答:“都不是,靠的是我的容貌!”
“容貌!”她轻轻移动着脚步,低下头去,看着她那被月光投下的倩影,顾影自怜,“容貌,我所有的只是容貌,它是那么可贵,又是那么可怜!凭着它,我像角斗场上的武士,击败了所有的对手,赢来了陛下的专宠,可是,却失去了一个女人最可宝贵的东西!”
李白一愣:“什么?”
杨玉环俯下身去,怜爱地抚弄着一丛雪内的绣球花,“一尘不染的心灵,洁白无瑕的贞操!”
两滴清泪打在雪团般的绣球上!
李白愕然。他急忙转过身去,背对着杨玉环说:“太真娘娘,请你不要说了,这不是臣子所应该听到的。”
“不,我要说!”杨玉环的情绪变得十分激昂,胸腔在急剧地起伏,“这些没有人敢说、没有人敢听的话,我要说!这是赌徒付出的赌注,是斗士流过的鲜血!这是我的牺牲,我要说!”
李白无可奈何地看着如疯如狂的杨玉环,想掩住自己的耳朵都不可能了。
杨玉环惨然一笑,两串泪珠滚落下来:“你知道,我原来是玄宗之子寿王李瑁的妃子,他的父亲一声令下,我就成了李瑁的母妃!这件事那么突然,使我都来不及思索,来不及向李瑁辞别。当然,谁也没有征询我的同意,我也没有权力拒绝,只有屈服,只有顺从,只有三跪九叩,谢主隆恩!”
泪水在杨玉环的粉面上涌流,像是梨花一枝春带雨!
“我来到天子身边,目睹龙颜,承欢侍宴。这在许多人看来,真是上了天堂,可是,我得到的是什么?在人们心目中,皇帝是天之骄子,是真龙的化身,其实,只有接近他的人才知道,他只不过是一个昏庸糟朽的老头子!我会爱他吗?在他的眼中,我和一件精巧的玩物、一个绝色的妓女又有什么两样?我正像御膳中的糕点,虽然被装扮得花枝招展,还是免不了被他一口吞掉!”
李白吃惊地看着杨玉环:“太真娘娘,原来你是如此的清醒!你应该以你清醒的头脑来辅佐陛下,提醒他停止这种沉醉于声色的生活,整饬朝政,兴利除弊,任人唯贤,消除宫中的隐患、内乱的祸根!”
远处,“踏歌”之声随风传来,时强时弱。
“哈哈!”杨玉环却出人意料地朗声大笑,“真是书生之见!天下兴亡,与我何干?国家强盛,也没有我的功劳,国土丧失,又有我什么罪过!唉!只有酒,能使我沉醉,使我麻木,使我忘却痛苦!一旦醒来,我就觉得孤独得可怕,像一个被终年幽禁的囚徒,还要强颜欢笑!我失去的已经太多了,我要报复!谁伤害了我,我就对谁无情地报复!”
杨玉环激昂的情绪无法遏止,她的嘴唇在颤抖,双手在颤抖。
她愤愤地把捏在手中的花朵撕成碎片,零琼碎玉在她手中飘落。
“……其实,我已经报复了!我和当年的则天皇后一样,都是嫁了父子两代的人了,我还有什么可维护的?我只有尽情地享乐,尽情地报复!可惜,我的身边没有一个真正的知音,一个让我倾心仰慕、竭诚相爱的人,一个能够理解我的心灵的人!”
天空中,皎洁的明月似乎在飞走,免得被那片乌云所侵蚀。
李白紧皱着眉头说:“太真娘娘,你醉得很厉害了,应该去歇息了!”
“不!”杨玉环眨动着清亮的眼睛,“我十分清醒,不要打断我美好的遐想,我在怀念一个人,一个我在幼时就仰慕其名,却直到十几年后才得以见面的人,只有他,才能主宰我的心灵!你知道他是谁吗?”
“谁?”李白越听越奇怪了。
杨玉环把玉笋般的双臂合拢在胸前,垂下长长的睫毛,仰起雪白的颈项,像一只忍着伤痛的天鹅,像一朵追求雨露的鲜花,她轻轻地、自语般地说:“天上的星星,人间的神仙,绝代诗人李白!”
“啊!”李白像被雷电击中,不禁连连后退。
幽暗的花丛中,一双眼睛在闪射怒火一一这是安禄山的眼睛。
安禄山“刷”地从长长的靴筒中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在月下闪闪发光。
突然,——只手抓住了安禄山的手腕。
安禄山骤然惊怒,举起了另一只拳头——
回头一看,那是杨国忠!
杨国忠用低哑的,但是极其威严的声音喝道:“贼子!你敢谋杀太真妃?你要造反吗?”
安禄山的牙齿咬得“咯咯”响:“我要除掉那闯进宫廷的恶魔!”黑暗中,又闪过一个人影一一这是高力士!
高力士用力抓住他们两人的胳膊:“哼!要除掉他,只有把匕首递在太真娘娘的手里!”
安禄山强压怒火,把匕首插回靴筒。
月光下,李白庄重地向杨玉环一揖:“太真娘娘,可惜你看错了李白!我告辞了!”
“不!”杨玉环娇柔的肩膀在痛苦地抽动,“你不要走,就留在我身边!陛下已经委任了你翰林供奉之职,这正是天缘巧合,你可以长住宫中,专为我一个人写诗作歌,宽慰我的寂寥!”
她像一只温驯的鸟儿,轻轻地扇动着羽翼,带着温馨的花香,向李白呢呢喃喃,倾诉衷肠。
清冷的月光,洒在李内身上,照在李白脸上,他像冰雪琢成的一尊玉佛,寒光袭人,凛不可犯。
他说:“可惜,我不是那只专事学舌逗笑的白鹦鹉,而是狂放不羁、飘游四海的野鹤!刚才娘娘的话,使我更加清醒,翰林供奉的滋味我已经尝到了,那不过是皇帝和你手中的玩物!其实,你自己也是皇帝的玩物,我还要做玩物的玩物?这就是翰林供奉吗?可怜的翰林供奉!”
星月变得更加清淡了,天空中已泛起朦胧的晨曦。
李白拂袖而去,清风飘起那洁白的衣袂。
杨玉环无可奈何地呆立在那里,惆怅地望着他的背影。
在她的脚下,只留下一地散碎的花瓣……
六
长生殿。
一束金色的阳光透过纱帐绣帏,照在熟睡中的李隆基脸上。他在睡梦中还在谵谵呓语:“朕……宁可失天下,也决不肯……失阿环,阿环,阿环!”
他的一只清瘦的手在虚幻的空中挥拂着,寻觅着,突然无力地垂落在榻上。
他醒了,发现杨玉环并不在身边。
他茫然地坐起来,诧异地呼唤着:“阿环,阿环!”
沉香亭前。
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雾霭,飘散着花香。沉睡了一夜的鸟儿们又恢复了喧闹,在殿堂上空追逐盘旋,在林木丛中鸣啭唱和。
那只白鹦鹉又高挂在亭栏上,在金笼中的横杆上啄食、顾盼。
镜头下摇,一丛一丛的木芍药又绽开了无数花朵,缀着露珠,散着清香,吸引了无数的蜜蜂、蝴蝶在花丛中穿飞。
镜头转换角度,变换焦距,摄下一幅幅虚虚实实、琳琅满目的天然图画。
洁白的玉石栏杆外边,彩石镶成的小径上,缓缓移动着轻软的裙裾。像是天鹅的羽毛在水面上漂浮。
镜头摇上去,一直摇到杨玉环那映着朝阳、拂着花影的脸。
杨玉环的一双眼睛,在阳光下轻轻地闪烁。像是含着无穷的哀怨,又像是怀着无尽的情思。
她徐缓地在花间徘徊,喃喃地背诵着李内的词章,咀嚼着其中的韵味: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
画外,一个古怪的声音打断了她梦境般的遐想:“高力士,脱靴!”
杨玉环微嗔地抬起头。
金笼中的白鹦鹉正伸长脖子向旁边顾盼。
画外,高力士的声音:“晦气,连这鸟儿也跟着奚落我!”
杨玉环笑了,回头说道:“噢,原来它在招呼你!高内侍,你起得好早哇!”
高力士强作笑容走过来:“娘娘起得更早,你的吟诵,老奴已经静听多时了!”
杨玉环并不掩饰地:“是啊,我在念他为我而作的《清平调》,越念越觉得好。真是文如其人。他的诗篇,飘然而来,忽然而去,不屑屑于雕章琢句,不劳劳于镂心刻骨,如行云流水,天马行空,而又含蓄吞吐,言短意长,有史以来,没有一人能比得上他!”
高力士悻悻地低下头来,又狡黠地一笑:“太真娘娘高论!也只有娘娘才能品出言外之意,听出弦外之音!”
杨玉环春风得意地摆动着叠珠垒翠的云髻,饶有兴致地:“嗯?”
高力士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试探地说:“这‘云想衣裳花想容’、‘一枝红艳露凝香’、‘名花倾国两相欢’三句,自然是称颂太真娘娘的冠世美貌了,就连我这无才的老奴都听得懂。可是,‘云雨巫山枉断肠’、‘解释春风无限恨’两句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对于娘娘会有什么怨恨吗?或者说,他还有什么有求于娘娘,而娘娘却没有给予他吗?”
高力士翻动着眼珠,观察着杨玉环的表情。
杨玉环双眉微颦,不解地:“嗯?”
高力士凑上前一步,盯着她说:“娘娘再想想看,他在词中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会向瑶台月下逢’,这不明明是在邀请娘娘在更深夜静之时月下幽会吗?这是侮谩尊贵的娘娘,这是冒犯至高无上的君主!”
高力士等待着杨玉环的反应。
杨玉环却会心地笑了:“啊!他是这个意思?为什么,为什么我当时竟没有看出来?为什么他却用那些道貌岸然的话来搪塞我?”
她幸福地垂下睫毛,使自己潜人那虚幻的梦想,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高力士的面前——
她睁开眼,立即改换了一副庄重的神色,对高力士说:“你才识得几个字,这样穿凿附会?自己一肚子肮脏,不要妄加在人家头上!”
高力士被泼了一头冷水,尴尬地讪笑着说:“是,恐怕是老奴曲解了原意。不过——”
特写:高力士一手拍着额头,两眼在滴溜溜转动,寻找着新的对策。
杨玉环:“不过什么?”
高力士的手从额头滑到干瘪无须的下巴上,眨着眼睛说:“不过我还要请教娘娘,这‘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两句,又作何解释呢?”
杨玉环骄矜地:“这两句嘛,当然是说我的美貌可以和赵飞燕相比,甚至赵飞燕还逊色于我,相比之下,她显得很‘可怜’呢!”
高力士心怀叵测地摇摇头:“不,不是这个意思!”
杨玉环不屑地:“你懂什么?我当面问过李白!”
高力士目光一闪:“他怎么说?”
杨玉环抬起双眼,回忆着:“他说……”
叠印:李白微笑着说:“向来诗无达诂,各人尽可以根据自己的感受去作不同的解释……”
叠印的李白消失了。
杨玉环眨着眼睛:“他其实并没有回答我。”
高力士两眼放光,逼上一步:“这就是了!他、他是另有所指!他是在谩骂娘娘!”
杨玉环惊异地:“什么?”
高力士似乎十分激愤,咬牙切齿地说:“娘娘!你不会不知道,那汉成帝的皇后赵飞燕虽然得宠于一时,下场却是极为悲惨,她被废黜之后,自尽而死!难道娘娘也会像她这样吗?”
高力士目光炯炯,极富有煽动力地望着杨玉环。
杨玉环的脸色变了:“啊?!”
高力士的嘴角泛起一丝隐隐约约的得意的笑容,追问道:“娘娘知道那赵飞燕被废黜的原因吗?”
杨玉环茫然地:“原因?”
高力士脸上的肌肉都在兴奋地抖动,打出强有力的“王牌”:“因为她和燕赤凤私通!”
特写:羞惭恼怒的红云立时覆盖了杨玉环那凝脂般的面颊:“啊!”
这致命的打击几乎使杨玉环昏厥过去,她踉跄地扶住身后的假山,用衣袖挡住滚烫的脸腮,只露出一双闪射着怒火的眼睛。
安禄山突然莽撞地跑来,亲昵地喊着:“母妃,母妃!”
画外,白鹦鹉又不适时宜地用古怪的腔调嚷起来:“多谢我儿!”
镜头急推成杨玉环的脸部特写,她痛苦地闭上那双被刺伤了的眼睛!
少顷,这双眼睛又慢慢地睁开了,羞涩变成了愤怒,闪着凶狠的光。
特写:赤裸的肩背上,缚着一根荆杖。
镜头猛然拉开,这是安禄山匍匐跪倒在玄宗李隆基的脚下。
李隆基大惊:“禄山!你这是干什么?!”
安禄山并不抬头,诚惶诚恐地:“儿臣死罪!”
李隆基诧异地惊起离座,扶住安禄山的肩膀:“吾儿赤胆忠心,何罪之有?”
安禄山的肩背瑟瑟发抖,强壮的肌肉剧烈抽动:“儿臣冒死告发一个人!”
李隆基急切地:“告发何人?”
安禄山突然抬起头来(特写):“父皇极为宠爱、儿臣无比尊重的母妃——杨玉环!”
特写:李隆基如雷击顶,暴怒猛喝:“混账贼子,你反了?!”
他须眉竖起,怒目圆睁,一双猛然缩小的瞳孔闪射着烈火!镜头随着他猛然抽出腰间的御剑飞速拉开。
安禄山毫不畏惧地看着他:“儿臣为了父皇陛下的尊严和社稷,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今天袒背负荆,甘冒死罪也要告她!”
李隆基暴跳如雷,举起御剑:“我要你死在眼前!”
安禄山挺起脖子,厉声呼喊:“儿臣不怕死!但要死前说出肺腑之言,死而无怨!”
李隆基怒气冲冲放下御剑:“好一条汉子!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