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摇向舞台,布景没有更换,还是大海、彩霞,身穿紫红色旗袍的李悦和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叶婷婷随着音乐的节拍缓缓起舞,舞台中心,身穿西服的杜海蓬用手语唱着这支歌……
舞台右侧并肩站着迟扬和周紫珊,用英语演唱这支歌……
周紫珊仿佛在追溯一个遥远的梦:
河山只在我梦萦,祖国巳多年未亲近,
可是不管怎样也改变不了,我的中国心!
迟扬加入合唱:
长江,长城!黄山,黄河!
在我胸中重千斤;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心中一样亲!
音乐徐缓、轻柔,如天涯游子的喃喃絮语;音乐深沉、炽热,如祖国母亲的声声呼唤……
歌声转换成迟扬的独唱:
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国心,
我的祖先早已把我的一切,烙上中国印!
周紫珊加入合唱:
长江,长城!黄山,黄河!
在我胸中重千斤;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心中一样亲!
歌声中,叠印:
奔腾的黄河、长江;
肃穆的黄山、长城……
镜头推向周紫珊的面部特写:热泪在她那双深情的大眼睛中滚动……
画外,骤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已经落下的大幕又缓缓升起,各国学员齐集舞台,向热情友好的美国观众致谢、告别。迟扬、周紫珊和李悦、杜海蓬、叶婷婷站在队伍的中间。
掌声中,莱斯·亚当手捧一枚金光闪闪的奖章,挂在迟扬的胸前。
莱斯·亚当:“祝贺你们,中国朋友!密斯特迟,你要对观众说些什么吗?”
迟扬走到台沿,掌声和欢呼声安静下来。
迟扬朝观众注目良久,用英语说:“谢谢,美国朋友!今天,十月一日,美国的一个愉快的周末;但对中国人来说,它是一个标志着站起来了的日子!我要请好客的东道主,中国人民的朋友一一亚当先生,”他望着身旁的莱斯·亚当,“为我们演奏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
镜头摇向欢腾的观众席,摇向灯火通明的剧院穹顶……
画外,激昂的乐曲声: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
夜,海滨。
大西洋涨潮了,汹涌澎湃,吞噬着沙滩……
两个幽幽的人影,在岸边徘徊。
周紫珊:“你是非走不可了,这儿的一切,都栓不住你的心,我做的一切完全白费了!”
迟扬动情地:“没白费,我们的成绩也有你的心血!紫珊,跟我们一起走吧,这儿的天堂是人家的,我们有自己的家!”
“家?”周紫珊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我的家在哪儿?上海的父母都死了,我没有兄弟姐妹,没有儿女,没有……丈夫,中国没有我的位置!玛格丽特!生活中的玛格丽特不会获得像舞台上那样的掌声,属于我的只有漫漫长夜中不堪回首的记忆和无止无休的孤独!”
迟扬深情地拉着她的手:“紫珊,原谅我,我不能留下,我们还算……年轻,不死总还会相逢!如果人生真有来世,我希望……希望我们下辈子从头开始……”
“哈,来世?”周紫珊潸然泪下,“中国式的自我安慰!人为什么要受两次折磨?珍重你的今世吧,你的事业,你的母亲,你的孩子,你的……妻子!”
浪花卷着海风向岸上袭来,迟扬猛地一阵战栗!
周紫珊伸手抚着迟扬那被海风吹乱的头发,声音颤抖地问:“告诉我,那个我不认识的女人,你爱她吗?”
迟扬:“丁兰?”
沉默。海风在呼啸,大潮在呜咽。
“别问我,”迟扬喃喃地说,“初恋和婚姻都落在一个人身上,那毕竟太罕见了,追求刻骨铭心的爱,对我来说只能是一种奢侈。但我要说,她是牛角胡同小学的一名好教员,我妈妈的好儿媳,女儿的好母亲,二十年来陪伴我渡过一切磨难的好朋友……”
“那么,我就不该嫉妒她了,”周紫珊抽泣着,怅然望着幽深的海空,“应该履行我的诺言:在天堂的一个角落,天天为你们夫妻祝福!”
肯尼迪国际机场。
大厅里,莱斯·亚当和周紫珊、贝克、凯蒂来为迟扬一行送行,分别的时刻到了。
周紫珊和迟扬紧紧地握着的手渐渐地松开了。
莱斯·亚当和中国朋友们一一热烈拥抱,宾主都饱含着惜别的泪水。
贝克迟疑地望着李悦,不敢拥抱她。
凯蒂微笑着向李悦打着手语:“我和贝克就要结婚了,请允许他……”
贝克向李悦展开双臂,羞涩的中国姑娘不能再拒绝了!
“我爱中国!”贝克打着手语说,然后,紧紧地拥抱……
第五章
一架中国民航飞机在空中飞行……
机舱里,迟扬和李悦、杜海蓬、叶婷婷都疲惫不堪,但谁也没有人睡,眼巴巴地注视着舷窗外边。
扩音器里,女播音员亲切、柔美的汉语广播声:“女士们、先生们!本次航班就要到达终点:北京。飞机降落的时候,请系好安全带……”
迟扬好像被突然惊醒,他兴奋地站起来,不顾飞机俯冲带来的惯性摇晃,用手语告诉他们:“到家了,到家了!”
三个聋哑青年欣喜若狂!
女播音员接下去用英语广播,机舱里的中外乘客一片兴奋的骚动……
北京,首都机场。
飞机在跑道上安全着陆……
机舱里,迟扬一行和所有的乘客都热烈地鼓掌。也许,这掌声对于外国人仅仅是“平安到达”的标志,但对于从异域归来的中国儿女,却意味着:终于到家了!
机场大厅。
迟扬一行提着简单的行李走出国际航线出口,湿润的眼睛急切地寻找自己的亲人。
眼巴巴地等在那里的是丁兰、迟慧和李悦的聋哑弟弟。他们拥了上去,丁兰一把抱住迟扬,热泪横流:“你可回来了!三个月等你、盼你,真难熬!这辈子再也不让你出门儿了!”
迟扬一手抚着妻子,一手搂着女儿,话不知从何说起:“妈怎么样?”
丁兰:“还在姐姐那儿呢,他们不让接回来,怕我忙不过来。妈精神挺好的……”
迟慧抢着说:“爸,您也不问问我!我考上外语学院了!”
迟扬:“太好了!”又问,“怎么没考戏剧学院?”
迟慧似娇似嗔地撇撇嘴:“谁还走您的老路?”
他们身旁,李悦泪流满面地抱着弟弟亲了又亲。姐弟俩急切地打着手语……
弟弟:“妈想你……”
李悦:“我天天夜里梦见妈妈!……”
黄昏,从机场通往市区的公路上。
十月金秋,路旁的树木叶子已经由绿转黄,在微风中瑟瑟作响。一辆半旧的面包车朝着北京市区驶去……
汽车里,迟扬把那枚金光闪闪的米尔斯奖章递给李悦,说:“让妈妈看看……”
李悦迟疑地打着手语:“这是公家的……”
迟扬:“明天再交公!”
迟慧:“哟,您还给他们挣了块金牌呢?老爷子也该赏给您点儿好处了!”
丁兰:“昨儿大刘把亚当给剧联的电报送家来了,说方老和他都在忙着演戏,就不来接你了……”
迟扬笑笑:“接什么?有车就行了!”
迟慧抢着说:“得了,刘院长说剧院司机‘罢工’,他指挥不了,这车是牛角胡同小学的!”
丁兰忙用眼神制止女儿,迟慧已经说出来了。
迟扬:“噢?”
丁兰安慰地:“反正都是公家的车呗!校长说:丁老师还是头一回借学校的车,满足她吧!”
迟扬感激地看着妻子:“可惜,没什么礼物表示表示……”
黄昏,中国艺术剧院宿舍,迟扬的家。
小小的斗室,里里外外挤满了人,都是剧院的同事、大院儿里的邻居。李悦姐弟已经回家了,杜海蓬和叶婷婷还得在这里栖身。
马大爷颤巍巍地拉着迟扬的手:“这些日子,我天天为你们提溜着心!广播里头老是吓唬人:哪儿哪儿飞机掉下来了,火车顶牛儿了,轮船沉底儿了……”
不知是谁在外头嚷着:“人家居家团圆挺高兴的,您念什么丧经呢?”
迟扬笑笑:“没事儿,我命大,不见着这块土,死不了!”
那个没房住的女演员抱着孩子挤进来:“迟老师这回能把家治起来了,出国满三个月,能买俩大件儿呢!”
迟扬摊开两手:“我们走的绿色通道,连申报单也没填,反正也没钱买!”
人群里发出“啧啧”声,也许是感叹,也许是并不相信。
丁兰:“我什么都不要,人平安回来了,比什么都强!”
迟慧失望地看看爸爸,蹲下去,急切地打开那只皮箱。
皮箱的特写:里面大半空着,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几本笔记本和那只纸药盒。
夜,迟扬的家。
一家人已经吃完了晚饭。迟慧往外端着碗筷,杜海蓬和叶婷婷收拾房间,丁兰折着桌子,对迟扬说:“让他们各自在老地儿躺下去,你也早点儿睡觉!”
迟扬打了个哈欠,说:“我想看看方老去,汇报汇报工作,还有成立聋人剧团的事儿……”
丁兰埋怨地:“得了,得了!累得这样儿,先喘喘气儿!这会儿人家正演戏呢,谁跟你谈?昨儿方老让大刘带话儿过来,让你回来好好儿歇几天,工作上的安排,以后再说。成立聋人剧团也不是一句话的事儿,让你赶紧打发这俩外地的回去,再听信儿。可也是,要不,妈回来,连躺着的地儿都没有……”
“噢……”迟扬思索着说,“那就明天先带他们去看看长城,不然就没有工夫儿了!”
丁兰:“你疯了?回来先奔长城,想秦始皇了?”
迟扬:“回国之前答应他们的。你不知道,在外边儿看见人家的摩天大楼、大瀑布,首先想到的是我们的长城!他们三个还都没去过呢,带他们看看吧!明天下午我就去看妈……”
迟慧刷完碗就进了里屋,这时传出她的声音:“啧啧,海外赤子回来倒是全顾着,没想想自个儿算老几!这么‘忠心报国’,真该赏您个一级演员!”
丁兰:“得了,先别乱你爸的心了!”
迟扬倒很注意:“职称评得怎么样了?”
丁兰叹了口气:“乱成一锅粥,还没公布呢!听说一级的名额没几个,都想争……咳,只要能给你个二级,相当于副教授,也就知足了!”
画外,迟慧的声音:“想得美!大刘能给您这么大的脸?”迟扬微微一笑:“剧院又不是大刘一个人的!”
燕山长城。
连绵的群山,蜿蜒的巨龙……
宽大的石级上,一步一步移动着迟扬疲惫的身影。
李悦、杜海蓬和叶婷婷激动地往台阶上跑去,把迟扬落在后面了。
迟扬伫足喘息,举目望着那高高的数百级台阶,那巍然耸立的烽火台……
画外,周紫珊的声音:“都是过去走过的路,太吃力了!”
特写:迟扬的脸。他喘息着,眉目之间泛起一股难以解脱的惆怅……
剧院宿舍,迟扬的家。
小厨房门口,小凳儿上支着案板,丁兰在剁肉馅儿。
寂寞的马大爷踱过来,跟她聊天儿:“今儿中午怎么回来吃了?”
丁兰:“他说想吃顿饺子!您当在外头吃啦喝啦真那么好呢?受洋罪去了!”
马大爷:“可不,哪儿都不如自个儿的家,喝口凉水儿也是滋润的。哎,剧院里闹定级的事儿,你没跟老迟说吧?”
丁兰:“没敢全说,他不知道已经公布了!”
马大爷:“咳,我瞅着院里头是武大郎开店哪,比他高的甭想撒欢儿!我说,慢慢儿地开导老迟,功名上的事儿,瞅得淡点儿;称王称霸的,也是眼眉前儿的一点儿热闹,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这事儿,我见得多了,见得多了!……”
丁兰宽慰地笑笑:“是这么个理儿!他呀,往后就保重自个儿的身子吧!”
菜刀剁在肉焰儿上,发出欢快的响声……
燕山长城。
雄伟的烽火台上,三个聋哑青年纵目远眺,苍莽的群山遥接天际,长城曲曲折折地延伸着,忽而跌入谷底,好似在痛苦中呻吟;忽而跃上山梁,仿佛又重新奋起,昂首苍天。他们用息息相通的手语表达着由衷的激情……
他们朝烽火台下正在攀登的迟扬打着手语,呼唤着:“爸爸!”
一股极大的安慰感绽开了迟扬的笑颜,他抖擞精神,向上面继续攀登……
突然,镜头左右摇摆,烽火台在倾斜地晃动……
迟扬脸色蜡黄,两手抚着额头,身体摇摇欲坠,一个踉跄,扑在城墙的雉堞上,中途倒下了!
烽火台上,三个聋哑青年大惊失色,急奔下来……
他们手忙脚乱地搀扶着迟扬,用手语问:“老师,你怎么了?”
迟扬无力地靠在雉堞上,右手麻痹地下垂,左手紧紧地抱住脑袋,大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李悦和叶婷婷急得瑟瑟发抖,手足无措;杜海蓬躬下身子,拉着迟扬的胳膊,把他背起来……
数百级台阶上,杜海蓬背着迟扬,往山下踉跄奔跑。正在游览的红男绿女、贵客佳宾吃惊地张望着,李悦和叶婷婷一边跑着,一边用手语向他们求助:“帮帮我们!帮我们打个电话!”
京郊公路上。
一辆救护车在向市区疾驰,紧急地鸣笛:“呜哇呜哇呜哇……”
北京兴华医院,急诊室。
杜海蓬满头大汗地背着迟扬,叶婷婷在旁边扶着,跑进急诊室。值班女护士瞟了一眼:“怎么了?”
叶婷婷急切地打着手语,杜海蓬探着脑袋朝她嚷:“啊……啊……”
“哑巴?”女护士一乐,坐在那儿纹丝不动,用下巴指指桌子对面的椅子,“让他坐在那儿!”
杜海蓬把迟扬放在长椅上,迟扬已经很难坐稳,两个人扶住他,仍然晃晃悠悠,艰难地张着嘴,好像要呕吐。
女护士垂着眼皮问迟扬:“怎么不舒服?想吐?吃了什么了?你自个儿说!”
迟扬仍然艰难地张着嘴,他想说话,却说不出,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啊……啊……”
“怎么一家子全是哑巴?”女护士不再问,从小瓶儿里抽出一支温度计,递过去,“试试表!”
剧院宿舍,迟扬的家。
折叠桌上,丁兰在精心地包饺子,桌上已经码了一片。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悦踉踉跄跄地闯进来,她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疯了似的比画着,喊着:“啊……啊……”
丁兰大吃一惊,丢下饺子,倏地站起来:“啊!出什么事儿了?”
街上。
丁兰和李悦没命地奔跑。丁兰的手上还沾着面粉。
兴华医院,急诊室。
气喘吁吁的丁兰抱住迟扬,惊骇地望着他的脸:“你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给迟扬看病的一位女大夫已经开好了药方,往桌边推了推:“没事儿,吃点晕眩停,板蓝根……”
丁兰:“这药,家里还有。大夫,他不会说话了是怎么回事儿?”
女大夫:“上合同医院查查去吧!”
丁兰急了:“他这个样儿,我们怎么敢走?”
正在给别的病人看病的另一位大夫回过头来看了看,说:“他这种症状恐怕是……还是请脑外科来个人看看吧?”
兴华医院,脑外科医护办公室。
一位女护士拿着电话在喊:“白大夫,您接个电话!”
白大夫匆匆走过来。他年近五十,高高的个子,神情疲惫,戴一副眼镜。他接过电话,立即全神贯注:“噢,好吧,我就来!”
兴华医院,急诊室。
白大夫拿起刚才的那张药方,看看上面的名字,望着迟扬的脸,“迟扬?”
丁兰:“大夫,您认识他?”
白大夫:“在电视里看过他的戏,他不认识我。以前有过什么病史?单位里中年知识分子体检……”
丁兰:“没查过,从来没查过!出国之前,他就说头晕……”
白大夫仔细观察着迟扬:“右手麻痹,语言功能障碍,典型的症状!“他命令护士,“马上送他做CT,收住院!”
街上。
一辆上海牌小汽车在疾驰,汇人浩浩荡荡的车流。
小汽车里,并排坐着方老和大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