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都晒惯了李家锅庄的阳光。锅庄院坝里,太阳一天比一天温暖。扎西多吉和格桑麦朵她们也一天比一天熟悉。和锅庄里的藏商朋友一样,他很喜欢和母女俩在院坝里闲聊。扎西多吉和她们闲聊,平时消受不了的时间一下子就打发过去了。他也喜欢像其他藏商一样同母女俩开一些没有遮拦的玩笑。格桑麦朵已经是一个结了婚的女人,对于阳光下的信口开河,不是太介意了。无所事事的扎西多吉在院子里说笑,他的一张嘴巴和没有套上笼头的马一样,一天比一天更没有遮拦。他闲坐在院子里没有遮拦地说笑,自然没有做生意的汉人主动找上门来和他做生意。
扎西多吉并不酷爱闲谈,他只是喜欢和格桑麦朵聊天。他就这样说来说去,说来说去,已经对格桑麦朵上心了。是啊!如果这个漂亮女人没有结婚,他就想讨过来做老婆。他就是这么觉得,他和格桑麦朵也挺合适,也挺般配。同时,他也喜欢上了康定的锅庄,在康定城的锅庄院坝里住着,不像自己的家乡,在土司的太阳下找不到这样的自由。李家锅庄让扎西多吉感觉得自由自在和无拘无束。如果可以,他真的打算在康定城安家。然而,穿着团花锦缎藏袍的扎西多吉少爷虽然有钱,却没有缘分得到格桑麦朵的喜欢。扎西多吉常听锅庄里的人说起尼玛和格桑麦朵他们。锅庄里的人一说起他们,总是说,他们两个就是有缘分,还说他们的婚姻从小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的。大家都这样说,扎西多吉的头脑中有了一个不太服气的想法,什么叫缘分?缘分的意思就是抢先一步得到手的意思。尼玛站在院坝中间夸口,说他和格桑麦朵有缘分,还不是因为他抢先一步得到了这个漂亮女人。
扎西多吉脑袋里装进了这样的想法,在尼玛还没有想到不服气他的时候,扎西多吉已经不服气尼玛了。
这一天,扎西多吉和格桑麦朵她们又坐在青石板院坝里快乐地说笑。阳光下,三三两两的五彩缤纷的蝴蝶在锅庄院坝的半空中翩然起舞,不一会儿,蝴蝶们从半空中,扑闪着翅膀,落在了花丛中。格桑麦朵说笑半天,掉转头来对意西曲珍说:“阿妈,我不和你们聊天了,我要上街逛逛去了。”回屋子里梳洗打扮好,她人影一晃,上街去了。
格桑麦朵都已经走出大门上街去了,可扎西多吉聊天的兴致却很好。他又站着和意西曲珍聊天。格桑麦朵一走,他就在意西曲珍面前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把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他说:“曲珍娘娘,可惜格桑麦朵已经结婚了,如果不是这样,看在我住在你们锅庄的份上,真想让你把格桑麦朵嫁给我。”
意西曲珍站在阳光下,先是一愣,好久都没有听见藏商朋友开这样的玩笑了。她眼光锐利地看了一下扎西多吉。现在,只有有点荒唐而又极其浪漫的人,才会来开这个别人好久都没有开过的玩笑。但是,意西曲珍却没有责怪这个年轻人的意思,女主人又和过去一样,仰面一连串爽朗的大笑。她哈哈哈笑过一阵,对扎西多吉说:“可惜了!我再没有女儿了,格桑麦朵要是还有一个妹妹,我一定嫁给扎西多吉少爷。”
意西曲珍没有怪罪扎西多吉,因为她心里喜欢这个年轻人。并不是有钱才喜欢扎西多吉少爷,意西曲珍总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对自己的心思,他能满足自己很久就藏在心里的愿望。这不,一个很好的主意就让李家锅庄的上上下下都点了电灯。点燃了她藏在心中的很早就有的一个愿望。再说,何必得罪这么有钱的扎西多吉少爷。
而听了意西曲珍刚才说的话,扎西多吉也嘿嘿地笑了起来。
看到女主人没有生气,还痛痛快快地哈哈大笑。扎西多吉除了笑,准备把生意场上讨价还价的本领拿出来,他想要得寸进尺了。
一天,他和母女俩又在院坝里闲聊。扎西多吉说着说着,又开起玩笑来了。这个玩笑和过去的玩笑不一样。他笑嘻嘻地说:“格桑麦朵你真是好看,要是你还没有嫁人,我真想把你这一朵格桑花插在我这样的湿牛粪上。”
意西曲珍站在院坝中间抿着嘴巴,不说话。
但是,格桑麦朵就算把阿妈口无遮拦,同藏商朋友开玩笑的本领全部学到手,还是不大会和扎西多吉开这种玩笑。看着扎西多吉用很大胆的眼神瞅自己,格桑麦朵脸一红,一甩辫子,转身回房去了。意西曲珍看着女儿的背影,阳光下摇了摇盘着红头绳发辫的脑袋,也笑嘻嘻地回房去了。
只有扎西多吉一个人呆在阳光下。扎西多吉想起居然说自己是热烘烘的湿牛粪,又嘿嘿干笑了两声,笑出来的声音却让青石板院坝的空气都没了水分。然后他一拍屁股,攀上木楼梯,回房去了。
格桑麦朵一进家门,就静静地呆在屋子里。屋子里,正有几只苍蝇在嗡嗡乱飞。印象中,不要说几只黑苍蝇,就是一群嗡嗡叫的黑苍蝇也好应付。过去,住在家里的藏商朋友说的各种各样的玩笑话,格桑麦朵轻描淡写几句全都能应付过去。可今天,格桑麦朵听到扎西多吉说的玩笑话,却不由自主地脸红了。现在,一个结了婚的女人为了一句玩笑话脸红。她的俏脸红扑扑的,听到了自己的心窝正中一声又一声怦怦的心跳,听到了一种她的丈夫尼玛不愿意听到的心跳。
格桑麦朵定了定神,把手捂住心口,对怦怦跳动的心说:“我才不会把自己插在一堆臭烘烘的湿牛粪上,我要把自己插在锅庄的青石板院坝中间,插在尼玛和阿妈身边。”
说完这些话,她的心跳又和平常一样了,心跳一正常,格桑麦朵就在清凉幽静的屋子里嘻嘻地笑。笑过这几声,她已经完全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格桑麦朵好不容易恢复常态,她的阿妈也是一样。意西曲珍嘴上是没有说什么,但意西曲珍知道,男人要是把什么话老记在心间,总是要上心的。她需要郑重地向扎西多吉表示一下看法了。
这一天,意西曲珍主动去找扎西多吉聊天。锅庄院坝里,意西曲珍郑重其事地对扎西多吉说:“少爷既然来了康定,就该把心思放在生意上。你又聪明又漂亮又勤快,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喜欢你呢。”
扎西多吉很聪明,听了意西曲珍的话,他领会了话里的意思。
再说,意西曲珍的话本来就很有道理。尼玛就没有把这个无所事事的家伙放在眼里。
现在,扎西多吉听了意西曲珍的话,才有一点明白,这家小锅庄里的人有点瞧不起自己这个有钱人了。他对意西曲珍说一声:“哦呀!曲珍娘娘,您说得对。”说完,背转身,老熊一样慢吞吞地攀上木楼梯,推开房门,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一定是因为那天晚上,扎西多吉认真地想了想。第二天,太阳还没从跑马山上露脸,他就起了个大早,带着几个下人早早就到大街上和商号里的汉人们谈生意去了。联系生意的事要由他自己来做,意西曲珍不会把汉人们根本不熟悉的藏商介绍去的。看到自己家的少爷第一次醒在跑马山东升的太阳前面,下人们可高兴了。他们高兴的样子像在说明,自己家的少爷不是一下子变勤快的,他本来就是这么勤快。
可不能小瞧了他,扎西多吉可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不要看他汉话说得含混不清,讲出来的生意经却句句在理。他卖给汉人们的皮货、药材,虽然和其他藏商相同价钱,但从他那里得到的全都是十分地道的好皮货好药材。再说,汉人们买到一定的数量,他会不断返利给他们,汉人们买得越多,得到的实惠越多。他做生意的手段如此灵活,于是,全城的汉商们都知道了扎西多吉少爷。都知道只要一找到这个新来的家伙,就能用平等的价格买个好货色,现在用不着扎西多吉自己跑到汉人们的面前谈生意了,像他自己说的一样,主动找上门来的生意才叫生意。做生意的汉人们全都认准了李家锅庄的大门,一个接一个地,全都来到院坝里主动找扎西多吉谈生意。
这时候,李家锅庄做生意的扎西多吉少爷可有派头了,像模像样地坐在屋里,嘴巴里说的数字越说越大,完全是一副做大生意的大藏商模样。驮脚娃兄弟和他的下人们都没有这么忙碌过。他们把一包又一包货物从货栈里背出来,堆在锅庄院坝中间,货物就在小小的院坝中间堆起一座高高的山峰,把空间不大的李家锅庄挤得满满当当。这么多的货物堆在锅庄的院坝里,傍晚,这座小山又被来做生意的汉人们搬得一干二净。货物一搬空,月亮就照进锅庄院坝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