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人生有几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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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烧饼(1995年)(1)

(字幕)

这是18年前我刚走上讲台发生的故事,那时我在农村当民办教师。因为立志要当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所以我和这些农村娃娃交上了好朋友。尤其是一个外号叫“烧饼”的学生,他的功课由“零蛋”到五十九分,最后顺利地考上了初中。于是我想起了夸美纽斯的名言:对于没有才能或者有才能而不过是顽皮和不守纪律的儿童就拒绝培养教育他们,这仅仅说明教师本身没有才能。教育本身往往就成为儿童不愿求学的原因。

(教室里)

讲桌边站着五十岁左右的教导主任乔忠:矮瘦的身材、蓬乱的头发,灰布制服的扣子错扣了,一上一下……学生哄堂大笑。

乔忠把一沓考卷摔在桌子上,大怒:“笑什么?考……”话没说完,胖乎乎的学生随生兵做了个怪样子:“哈!哈……”

学生把目光投向出怪的随生兵,见到随生兵的怪样子,学生又笑了。

乔忠老师一颠一颠跑下讲台:“站起来!”他扯起随生兵来到讲桌边,气呼呼地抽出一封卷子“啪”打在随生兵脸上:“随生兵!我看你是大烧饼!”

顿时,随生兵的头变成了“○”字形的图案。

学生哄堂大笑……

“○”字形图案里跳出斜倒歪睡的片名:

烧饼

“○”字形图案中依次出现演职员表……

(大队部里)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院落,西面和北面是整齐的新式房子,南面和东面是各种机械:拖拉机、收割机、播种机、抽水机……正北面房檐下一个醒目的牌子,上面写的字是:五飒公社五十里大队管理委员会。

(大队部办公室里)

三面墙壁上都被锦旗、奖状挂满了。靠窗户的地方两张三屉两柜的办公桌背靠背拼在一起。三十多岁的大队党支部齐书记站在椅子的一旁,那铁塔似的身材令人望而生畏。桌子外边站着矮瘦的教导主任乔忠。办公桌上是一张盖有五飒学区朱红大印的病假条。病假条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几行字,最后一行是学区批语:

准乔忠病假半年。

齐书记:“半年?”

乔忠:“嗯……”

齐书记神色严峻,一字一句地说:“这么说就是一个学期……”他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接着说,“那课程是无法进行了?”

乔忠忽闪着老鼠眼,摊开了双手:“难啊!我当了几十年教师,还没有见过五十里这么坏的学生啊!六九年我下放的时候在山区工作,回来时学生和家长还为我送行,还给我送了那么多东西……可现在,学生连我的话都不听了。”齐书记沉思的脸。

乔忠:“我平反后分到了你们学校,辛辛苦苦教了四年书,险些把我气死……”

语音刚落,音乐中出现下列特写镜头:乔忠骑自行车,车胎没气了,一看车胎,才知道被人用锥子戳烂了,乔忠大怒……乔忠做饭,发现面里有土。乔忠大怒……乔忠让几个学生抬水,一个学生在水桶里尿尿。乔忠大怒……

乔忠刚出宿舍门,“嗤——”滑了四肢朝天,头“咣!”碰在门上,一摸才知道起了个大疙瘩,爬起来一看,脚下是冰块。乔忠大怒……

乔忠拿着教案推开了教室门,门顶掉下一块砖头,不偏不斜,正好砸在他头上。乔忠大怒……

乔忠:“这也是逼着我走这条路的啊!”

齐书记微笑着说:“教小学生是难,这我知道。可是老乔啊!你还是别走了,你这一走啊,学校不就得停课吗?”

乔忠搓搓双手:“齐书记,你还是另请高明吧!这些学生我可真没办法……”

这时,慌慌忙忙走进一个美貌的姑娘来,她就是李月华老师。

李月华:“齐书记!噢,乔主任也来了。正好,我就不到学校去找你了。”

齐书记:“啥事?”

李月华:“这……”

齐书记接过姑娘手里的条子一看,醒目的五个大字:

招工通知书

齐书记:“看看!老乔,小李老师这一走,那学校的事……”

乔忠抢过话茬:“我也没法呀!你看着办吧!”说完头也不回地一颠一颠走出了办公室。

(路上)

一双飞快滚动着的自行车轮子。

齐书记骑着自行车朝五飒中学走去……

焦急的气氛。

(公社中学)

齐书记推着自行车走进了社中大门……

清洁的校园、做早操的学生……齐书记支好车子,敲响了校长室的门……

(邱校长室)

邱校长和齐书记握手,坐在一边的高个子也站了起来。

邱校长介绍:“齐书记,这位是区文教赵干事。”

齐书记惊喜地握着高个子的手:“你好!”

邱校长让座、递烟、沏茶后,三人寒暄起来。

邱校长比齐书记矮一头,敦实、精干,一举一动显示出教育工作者的宽宏风度。

邱校长:“是乔忠请病假的事吗?”

齐书记点了点头。

邱校长:“齐书记啊!让他走吧,这样的老师有他不多,没他不少啊!”

齐书记微笑着点了点头。

“是啊!”高个子区文干说,“老邱正和我谈这个问题呢!”

(学校临时设的考场)

校园。

一栋教室的最前一个门上,贴一张十六开的红纸,上书两个大字“考场”。

考场内有四十几个人,年龄最大的四十岁左右,最小的十七八岁,还有几个姑娘。监考员是社中邱校长和大队齐书记。

考场中间一个约二十岁的英俊青年起来准备交卷。考卷上的姓名是“凌力”两字。

(学校宿舍)(中午)

邱校长把一封考卷递给齐书记:“看来,每门成绩数他最高。”

齐书记:“谁?”

邱校长:“叫……凌力。”

齐书记:“他是我教过的学生,是不错。”

邱校长:“你当老师的时候,一直教他?”

齐书记:“小学三年级开始,我就是他的班主任,到五年级我才来大队当主任。”

邱校长:“噢……”

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正是凌力,他穿戴朴素、整齐,手提个塑料桶。

齐书记:“小凌吆!快进来。”

凌力:“齐书记,你妹妹考完试就走了,她把这个给忘了。”

齐书记:“好的。”他接过塑料桶后说:“老邱,这就是凌力。”

邱校长和凌力握手。

邱校长:“小凌,你考中了。”

凌力望着齐书记。

齐书记:“是的。”

邱校长:“小凌,五年级班主任就交给你了,等会我带你去跟学生见个面。”

两人坐下后,邱校长继续说:“当然了,教小学生,不但要有过硬的文化水平,更重要的是要有踏踏实实的工作态度……来,小凌,抽支烟。不抽?好呀!年轻人还是别抽烟好。不过,小凌,这个班的学生很调皮呀,你要设法管住他们啊!”

凌力:“谢谢邱校长……”

齐书记:“那是个烂摊子啊!学校有名的死皮班,别的老师都不肯带。你要有信心当好班主任啊!”

(路上)(下午)

祁连山下,万里平川,一片盛景。柳叶缀满垂枝,满树翡翠,杏花开放,枝头堆雪……遍地春花,万河春汛。一碧千顷的麦田。

麦田小路上,迅速移动着的双脚、蓝色的裤子。中山服的领子和那张秀气的脸。他就是凌力。

凌力背着行李走,耳边响着两个人的声音:

齐书记:“要有信心当好班主任啊……”

邱校长:“更重要的是要有踏踏实实的工作态度。”

(校园里)(下午)

凌力站在校门上,看了一下那个写着“五飒公社五十里小学”的木牌后,才踏进了校园。校园里到处是垃圾、纸屑……

教室里传来阵阵喧闹声……

左边的教师宿舍门前,三十岁左右的钱化元老师正在批评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

钱化元老师用手指点着小孩的脑袋:“……叫你烧饼,我看一点也不过分……”

听到了凌力的脚步声,钱老师抬起了头:“哟,凌力来了!”

凌力:“钱老师……”

钱老师接过凌力的行李走进了宿舍。

凌力仔细盯着这个结实、穿戴破烂的学生。只见那张明显的瓜子脸上镶嵌着一双桑叶似的眼睛,那淡黄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骄傲、不可一世的神色。

凌力拍拍学生的肩头;“叫什么名字。”

钱老师走出宿舍愤然说:“这就是死皮班里的死皮大王!”

凌力:“死皮大王?”

钱老师:“赫赫有名的烧饼!”

凌老师惊讶地:“烧饼?”

钱老师:“哈哈!是这样的。这几年,他平均两年升一级,光捣蛋不学习。每次考试都是两根筷子,一个烧饼。所以,随生兵就叫成了烧饼。”

(凌力的画外音)

“原来,是这样呀。这是什么逻辑呢?”

凌力:“钱老师,你能把他的一些情况告诉我吗?”

钱老师:“……可以。”

(教室里)(回忆)

下午,李月华老师正在给学生教歌子。

大家都唱得很好。

可随生兵却不唱,他拿着一支铅笔,在画着什么。

李月华老师走了过来:“你在于什么?”

随生兵:“没……没干什么。”

李月华抢过随生兵手里的字条,见上面写着:“稀奇稀奇真稀奇,李老师给我们教歌儿;稀奇稀奇真稀奇,李老师长个鹰勾鼻;稀奇……”

李月华:“你乱写啥呀!”说着把随生兵轰到了门外。门外,毒日炎炎,晒得随生兵汗流满面……

放学后,随生兵鬼鬼祟祟地来到了李月华的宿舍门前。宿舍里没有人。

他溜到伙房一边,发现李月华和几个老师正在吃饭……

他一阵高兴,从裤兜里取出一条小蛇来。

(宿舍里)(回忆)

随生兵用小刀把李月华老师的被里用小刀戳烂,又用绳子把小蛇拴到了被里。然后,迅速叠好被子,溜出宿舍。晚上,李月华洗完衣服后,揭开被子斜躺着看书。

她把一只手伸进被窝,“啊!”地惊叫了一声,一把掀开被子。见是一条活蛇,她吓得栽倒在地上。钱老师和一个老师把昏倒在地上的李月华抬上了架子车。

(宿舍里)

凌力:“后来呢?”

钱老师:“幸亏这家伙胆量大,把蛇嘴里的刺拔了,要不然……”

凌力:“拔了刺,就没有危险了。”

钱老师:“那也够呛,我们把李月华拉回学校已经是早晨两点钟了。”

凌力:“随生兵呢?”

钱老师:“第二天,老乔把他狠狠地批评了一顿。最后,限他一天之内交来药费,交不来,就不让他进校门。”

凌力:“带来了吗?”

钱老师:“没有。过了三天,他哥哥才把他送来。还没过上一天时间,就把乔老师砸了一椅子……”

凌力:“什么?他……”

(教室里)(回忆)

图画课上,教室里一片笑声……

乔忠手拿图画教本走进了教室,教室里谁都看着随生兵笑。

乔忠:“烧饼!”学生一半没有理他,继续哄笑。

乔忠一把扳过随生兵,吓了一大跳。随生兵把自己画的不像样:绿眼睛、黑鼻子、红胡子、花脸蛋……

乔忠大怒:“啪!啪!”打了随生兵两个耳光。

随生兵突然间就像发疯了似的抓起一个凳子朝乔主任打去。乔主任避不及,鼻脸砸出血来了……

(大队部里)(回忆)

齐书记:“不能开除呀!”

乔忠:“要是不开除烧饼,我这个主任没法当!”

齐书记:“哈!哈!别耍小孩子脾气嘛!要慢慢引导嘛……”

乔主任:“引导个屁!再引导我这个脑袋都让人家割了”

齐书记:“太严重了吧!说到天上、倒在地下,学生还是学生嘛!”

乔忠:“可你们的学生就是这样……”

(宿舍里)(下午)

凌老师:“随生兵,你知道吗?我叫你来是什么事?”

随生兵骄横地说:“不知道!”

凌老师:“这你就不对了。”

随生兵不解地望着凌老师。

凌老师:“我和你刚刚认识,你为什么拿这种态度对待我呢?”

随生兵努努嘴,慢慢地低下了头。

凌老师:“比方说,我是一个过路人,要到你家去喝口水,你愿意吗?”

随生兵:“当然愿意。”

凌老师:“要是一个老师呢?”

随生兵:“不愿意。”

凌老师:“为什么?”

随生兵:“老师坏!”

凌老师:“什么?老师坏……”

(路上)(下午)

笔直的马路。

清清的流水。

绿的杨树,绿的麦田。

凌老师在路上走,随生兵的话在耳边萦绕:“老师坏!

“老师坏!”

“老师坏!”

(凌力的画外音)

“老师坏,怎么坏了呢?”

(齐书记的画外音)

“要有信心当好班主任啊!”

(邱校长的画外音)

“……更重要的是要有踏踏实实的工作态度。”

凌力走着自言自语着:“怎么当好班主任呢?”

(随生兵家)(黄昏)

随生兵的嫂嫂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农村妇女。她给凌老师沏茶、递烟、端馍。

凌老师:“随嫂,家里还有什么人?”

嫂嫂:“我和这三个孩子(她指着地下站的两男一女)再就是随生兵。他哥在煤矿。”

凌老师:“噢,家里只有五口人。”

随嫂:“是的。”

凌老师:“随嫂,我今天的来意是想了解一下随生兵同学的情况。”

随嫂:“唉!别提了,调皮不说,坏心眼子可真不少,把老师们也害得……”

凌老师:“不谈这个了。你谈谈他的情况吧。从前如何?现在怎么样……”

随嫂:“父母死得早,所以有时我也不管他。小时候,虽然调皮可学习还行,这两年就不行了……”

(教室)(上午)

“当当当!当当当……”

钟声里,手拿着教案的凌老师来到了五年级教室门前。

刺耳的喧闹声从教室里传了出来。

凌老师推开教室门,门顶掉下一个铁勺,一勺水正好扣在凌老师的头上、脖子里、中山服上。

凌老师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拭去脸上的水后从容地走上了讲台。学生七上八下地站了起来。

凌老师:“班长是谁?是……张红,好。张红同学!从今天起,老师进教室要喊口令,听见了没有。”

张红:“听见了。”

凌老师:“好!试一遍。”

张红:“起立!”

学生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凌老师点头让大家坐下后,用严峻的目光在每一个学生的脸上扫了一遍。

凌老师:“现在,开始上课。在上课之前,我叫几位同学在黑板上写几个学过的词。”

凌老师又把每一个学生扫了一遍:“秦平,写‘嗤笑’这个词,随生兵写‘瓦砾’这个词……”

矮小的秦平很快在黑板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嗤笑”两个字,就下去了。可随生兵却把头仰得老高,在黑板前面一动也不动。

凌老师:“随生兵,为什么不写?”

随生兵满不在乎:“不会!”

凌老师面向大家:“谁会写这个词?”

张红举手了。他约摸十三岁,圆脸、大眼、刀眉、棱鼻子……

(教室)(上午)

学生都静静地听着凌老师讲课,惟有随生兵低头干着什么。

凌老师走到随生兵跟前,叫起了他:“拿来!”随生兵把一个纸条交给了凌老师。

凌老师仔细一看,上面写着几句话:“凌老师真可笑,水泼头上不吵闹,样子像个大草包……”

(宿舍里)(晚上)

煤油灯光。

凌老师斜躺在床上,闭着的眼里出现下列镜头:随生兵在讲台上不可一世的样子……

凌老师进教室时,扣在头上的水……

字条上的话:“样子像个大草包。”

“咳!”凌老师翻了个身自言自语,“难啊!当个小学教师真难啊!”

音乐声中出现了邱校长和齐书记的头像。

邱校长:“更重要的是要有踏踏实实的工作态度!”

齐书记:“要有信心当好班主任啊!……

(教室里)(下午)

明净的窗玻璃、雪白的墙壁、整齐的桌椅、干净的地面。

琳琅满目的专栏。

学生欢快地听凌老师讲着什么。

随生兵迟到了:“报告!”

凌老师:“进来!”

随生兵进来后站住了。

凌老师:“下去吧。”

随生兵摇摇摆摆地走了下去。

凌老师把手里的一本《儿童文学》晃了晃:“下面我给大家读一篇小说,题目是《耳朵》。就是这个(他指指耳朵)!”风趣的语言,把学生都逗笑了。

凌老师:“作者是肖道美同志……事情是这样的。重点小学新转来的三年级学生李沙沙,由于耳朵未洗干净受到严厉批评,后来有人给他起了‘耳朵’的外号……”

同学们认真地听着,有时哄堂大笑,有时缄口不语。

凌老师富有感情地朗诵:“当李沙沙戴着崭新的帽子出现在教室的时候,反而引来了很多同学好奇的目光。申薇薇检查个人卫生时,要李沙沙脱下帽子,李沙沙不肯,申薇薇怀疑起来。她责问:‘一定又是你的耳朵没洗干净!’她见李沙沙不讲话,更加信了自己的怀疑,指挥一些同学喊:‘一、二、三,快、快、快,快把帽子脱下来!’”

“李沙沙不脱,眼睛睁得圆圆的,像一头要发怒的狮子。”

“申薇薇忙把班主任戎老师找来’喧哗的教室立安静下来。”

“‘李沙沙,站起来!’戎老师威严地命令道。”

“李沙沙本想不站,可又不得不站了起来。”

“‘把帽子脱下!’一听到‘帽子’二字,李沙沙连忙用手捂住帽顶。”

“‘你怎么不听话?……不听话的是什么学生?——大家讲。’”

“‘不好的学生。’十几张口习惯地回答戎老师的问题。”

“戎老师又换了一幅腔调,把个人卫生的重要性,细声慢气强调了三次,但仍没有效果。李沙沙一直捂住帽子,一声不吭。”

“戎老师又恢复了原来的面孔向大家:‘我们对待不听话的学生应该怎么办?大家讲。’”

“这个问题,三年级小学生一下答不出来,教室里一下子静了下来,不知道老师要干什么。”

“李沙沙猛地站起来,‘你们欺侮人!’说罢不顾一切冲出了教室……”

凌老师风趣的动作,抑扬顿挫的声调仿佛把学生引进了另一个世界。

凌老师:“同学们!听了这篇小说,你们的感受怎么样?如果你自己的自尊心受到损伤的时候,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

教室里静得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随生兵激动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