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宁所在的物业公司管理的是一个占地颇广人口也颇多的小区,小区内建了一个市场,市场不算大,却是牛事马事一大堆,真让人烦不胜烦。就说这个老马,肉品行招标,他一个老摊主,耍牛,拒不参加,摆资格,说老摊主,要求照顾。没人理他,招标结束,有人招到了他原本的摊位,他这才急了,天天跑办公室来闹。
周宁踏进门去,沉下脸:“闹,老马,你就使劲闹。我本来还想考虑着,帮你解决一下实际困难,都要养家糊口,谁也不容易。你倒好,除了闹就没别的。算了,你爱闹就闹,懒得理你,要是口渴了自己倒水喝哈,角落边上有饮水机。”
听周宁这么一说,老马立刻赔上笑脸来:“呀,周小姐,周小姐,我就知道你人好。我不闹,我有啥闹的。我这就走。”他向外走去,又回过头来叮嘱:“那可得帮我解决一下哦。拜托了。”
他一走,办公室顿时安静下来,李静松口气:“还是周姐你有办法。”
周宁笑了笑:“都见惯不怪了。他们也不是什么坏人。”
“那你打算怎么帮他解决他那摊位问题?”李静问。
周宁说:“五号摊主有两块案板,昨天刚来说租赁费高了,扛不住,就让他分一块给老马好了。皆大欢喜。”
李静便笑了:“姜还是老的辣。”
周宁叹息一声:“辣个屁。”
工作上应付的毕竟是陌生人,好说歹说搞不定,可以索性撂下面子。可是在家里就不行,再怎么愤懑,再怎么怨怼,甚至气将上来发过无数次毒誓,不管了,什么也不管了,到头来还是得自己逐一理顺。
因为是周末,除了几位业主前来办理遗失门卡的补办手续,基本没人踏进办公室来。周宁打开摩尔庄园,玩起游戏来。突然李静的QQ头像晃动起来:“宁姐,看看这个,怪有意思的!”
对话框里是李静传过来的截图:
结婚前 往下↓看:
他:太好了!我期盼的日子终于来临了!我都等不及了!
她:我可以反悔吗?
他:不,你甚至想都别想!
她:你爱我吗?
他:当然!
她:你会背叛我吗?
他:不会,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她:你可以吻我一下吗?
他:当然,决不可能只有一下!
她:你有可能打我吗?
他:永远不可能!
她:我能相信你吗?
结婚后从下往上↑ 看
周宁忍不住好笑:“这人太有才了。”总是有这些人,有点怪才,有点歪才,编出来的短信也好,小笑话也好,总是字字珠玑,却又让人忍俊不禁。
李静发过来一个叹息的表情:“我现在才知道,婚前婚后,真的是冰火两重天啊。完全两个世界。”
李静其实比周宁小不了多少,年前刚结的婚,嫁的是一个二手男。男人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错,李静的这场恋爱谈得颇是狂热。完全忽略了男人还有一个前妻,外加一个女儿。在李静看来,那都是他的过去,与她无关。她要的是他的未来。她没想到的是,他的生活本来就由过去和未来组成,缺一不可。有什么样的过去,就可能有什么样的未来。
“昨晚上,他前妻打电话来,说是厨房的水管爆了。结果他一去就是大半夜。我跟他吵,他还说我不近人情。”李静噼噼啪啪地敲着字:“我气得半死。他妈的。老子的老公去帮别的女人修条破水管,一修就几小时,老子有意见竟然还成了不近人情了。我日!”
周宁回过去一串省略号。公司里她就和李静走得最近,彼此有些什么心里话也都会说说。李静刚恋爱时,她就劝过,二手男的后遗症多多,再考虑考虑。可李静被爱蒙了眼,只看到男人的成熟、体贴,再加上稳定的事业,这一切都让即将成为大龄女青年的李静迷醉不已。
“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动不动就打电话来,说孩子不舒服,说门锁坏了,要不然,就是保险丝烧了。总之,她家就是问题不断,她孤儿寡母的,不找他找谁?”李静想起来就觉得烦。
周宁说:“有句经典名言,结婚前要大睁双眼,结婚后要睁只眼闭只眼。”
李静靠到椅背上,轻轻叹息一声:“说真的,我有点后悔了。”
周宁失笑了:“这才结婚多少天啊。说后悔。真是。”
她站起身来,正想叫李静出去吃午饭,手机响起来,她接起来,是苏子明,说是就在公司附近,约她一块吃中饭。
周宁有点意外,苏子明的周末一般都在自家小区外的一家小理发店里度过。理发店的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姓陈,大家都爱叫他陈伯。他的店与其说是理发店,不如说是间棋牌室。每到周末,小小的店面里,就支起两三张桌子,有的甩扑克,有的打麻将,有的下象棋,倒是比小区里的娱乐室还要显得更热闹些。
苏子明酷爱打一种叫“牛鬼”的扑克牌,在理发店里一坐就是一天,有一次周宁发现他拿着牌和人家争得面红耳赤,又是惊讶又是失笑,回了家便取笑他:“不就是打打牌嘛,争的那个样。你平时也不是急脾气的人啊。”
苏子明说:“你不懂。打牌讲究的就是赢牌的那种成就感。”
周宁还真不懂了,赢几把牌就有成就感了?
当下便笑着说:“怎么,今天不去寻找你的成就感了?”
苏子明也笑:“快点快点,小明快餐,你出正门来向右拐,直走五十米。”
周宁便收拾了一下东西,对李静说:“我出去一会儿。”
李静正在打电话,捂住了话筒点点头。
周宁到了快餐店才发现,苏子明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来了苏小旭。
周宁皱了皱眉,想起今天早上婆婆打来的那个电话,隐隐地便猜到,应该是与苏小旭有关。
苏小旭是苏子明的表弟。当年苏子明读大学,那个贡献了皱巴巴的五十块的表叔,就是苏小旭的爸爸。苏小旭生来就不是块读书的料,初中读了四年,高中读了五年,最后勉强上了个不入流的大专院校,去年大专刚毕业,在苏子明的介绍下,进了一家广告公司。做了两个月,嫌跑广告太累,薪水太少,辞了。苏子明托了同事,又给苏小旭在一家印刷厂找到了一份文员工作,活儿轻松。苏小旭干了三个月,又辞了。理由是厂子太小,没有什么发展前途。周宁几乎要晕给他,他何德何能,敢批评人家的厂没前途?上个月,苏子明又给他找了份活,在一家商场做收银员。
看到周宁,苏小旭乖巧地叫了声:“宁姐。”周宁也不客气,说:“不会是又辞了工作吧。”
苏小旭便把头低下去,一个劲地扒饭吃。
苏子明轻咳两声,说:“小宁,你们那不是在招保安嘛,你给介绍介绍看,小旭应该能胜任。”
周宁从鼻孔里轻哼一声:“要有心,什么工作都可以胜任。”
苏子明在桌下踢踢周宁的腿,周宁抬起头来,正想发作,苏子明已然说:“别急哈小旭,下午让你宁姐去问问,应该没问题的。你学历和身高都够条件。”边说边冲周宁使眼色。
周宁心里有气,却是不好发作。
待小旭一走,周宁便沉下脸来,喝道:“苏子明,你到底有完没完啊。不是我说你,你帮人也要注意点儿。上次美美的事,还记得吧。”
美美据说也是苏子明的表妹,高中还没毕业就嚷着要到城里来找工作。她一没学历二没特长,苏子明四处托人,才在一家娱乐中心给她找了一份收银工作。结果五个月后,美美的父亲找上门来,指着苏子明骂:“你给你妹找的什么工作啊,成天就是帮男人洗脚按摩,你安的什么心啊。”苏子明被骂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问才知道,美美嫌总台收银拿的钱少,自告奋勇去了洗浴中心,一来二去的,就跟其中的一位客人谈起恋爱来,男人还给她租了套房子,却不知男人是有老婆的,老婆带了一群人打上门来,美美惊慌失措,带着一脸的伤跑回了家里。
此时听周宁这么一说,苏子明急忙说:“不会不会,小旭不一样。小旭这孩子,还是挺老实的。”
周宁叹了口气:“老实?老实人半年内还换几份工作?”然后她又点点头:“也是,谁叫他有个能干的哥呢。”
苏子明听出了她话里的嘲讽,只得赔笑道:“老婆,晚上我来接你下班吧。咱吃鱼去。”
周宁硬邦邦地回道:“不去!”
搁了碗筷扭头便走。
回到办公室,李静不在,看看别的办公室,除了财会小吴,就没别的人了。反正也是周末,基本没啥事,考勤也近似于不打,大家也就疲懒了些。
周宁玩了一下午的五子棋,对手很强,次次赢她,她也固执,非揪着人家下,人家一走,她就去找,结果弄的那人也无奈了,最后只好一直陪着她玩,却也硬是一局也不肯相让。
虽然心里怄着,但还是给主管人事的副经理打了个电话,说了小旭的事。副经理姓韦,和周宁平时的关系也还不错,当时就同意让小旭先来试试。反正请谁也是请,不如顺水卖个人情。当然这人情也不是轻易卖的。周宁心中有数,下了班就直接去了友谊商场,咬咬牙买了支欧珀莱的眼霜。198元。不算贵,送出去也不算失礼。
眼霜是买给韦副的老婆的,韦副素来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会哄老婆。大家私底下都在传说韦副包养着某洗浴中心的一按摩小姐,把老婆瞒得滴水不漏,动不动就带着老婆吃吃饭,买点衣服化妆品哄老婆开心,属于典型的“外头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的那一类。
周宁起初挺骇笑的:“我就不信他老婆一点蛛丝马迹也没发现。要是我老公敢背着我包小姐,老娘我就阉了他!”
李静哧哧笑:“宁姐,你这就不是聪明人了,他老婆没工作的,和他结婚后一直就靠他养活,你别小看韦副,人家还开了个小小的土特产店,从乡下收来的土特产品,过他的店一包装,身价就翻了个番,人家还抢着要。这年头,人嘴刁,好吃个山里野味嘛,生意好得不行。别说他还懂得哄哄老婆,就算不哄,谅老婆也不敢吭声。真要闹起来,自己啥好处也讨要不到。若真翻了脸,带着个孩子,怎么嫁?怎么也成了一个离婚女人了,离婚女人就等同于市场里卖剩的青菜,洒的水再多,面相再好看,大家也心知肚明,不值钱了。”
周宁听得一愣一愣的,问道:“你说得好像特有经验似的。”
李静叹口气:“离婚女人难再嫁,所以只好缠着前夫不放。老娘我这不是正水深火热着嘛。”
周宁不好再说,心里却想着,凭什么女人离了婚就掉了价?这说法让她感觉很不舒服。好像自己凭白地就失去了骄傲的底气。
买好了眼霜,周宁又到负一楼的超市里瞎走一气,看看时间也近晚上八点了,苏子明也没打个电话来。她本来想着,早上的拒绝也不过是生气的一种表现,他怎么也该继续再打个电话来,以示请她吃饭的诚心啊。
心里有点郁闷,这男人,婚前和婚后还真是不同。
周宁和苏子明的认识颇具戏剧化,四年前,周宁和吴巧莉都名花无主,吴巧莉在同事的介绍下,开始了漫长的相亲过程。其中的一场相亲里,吴巧莉带上了周宁,男方带来的,正是苏子明。一餐饭外加一场电影,四人俨然成了两对,只不过,吴巧莉和那男人很快就分道扬镳,周宁和苏子明却开了花结了果。
周宁的父母对苏子明不是很有好感,主要也是觉得这小伙子,一个人在城市打拼,没房没背景,要想混出头真是太难了。可苏子明对周宁的好却是没话说的,几乎就达到了纵容的地步,一句想吃“朱记小笼包”,苏子明就骑个破自行车,从城南穿到城北,花个三块钱买笼包子,再从城北回到城南。两人若是偶尔拌了嘴,苏子明几乎能把周宁家的电话打爆,再不然,在楼下一站就一整晚,连周宁的父亲都看不下去了,批评女儿:“不得太任性!”到最后,母亲也发话了:“别太使小性子了,会把好男人给吓跑的。”话里也等同于把苏子明归于了好男人一类。
用母亲的话说:“虽然穷一点,看在对你好的分上也就算了。”周宁听得心里难过,她知道母亲盼望她能嫁个条件好一点的,最起码往后的家常生活也就过得舒适一点。她心里也不是没动摇过,但最后还是爱情占了上风。
原谅她不知道,男人所谓的好,总是有限期的。心里不是不爱,但总觉得结了婚,许多事就变得没有必要了。比如,吵场小架,象征性哄两句,没好?那可不好意思了,自己好着去吧,爷们可不奉陪了。有那时间,不如看点股票,转过头,可不就自己缓过来了。又比如,大半夜的,想吃消夜?行啊,自己弄去。跑几条街去买?你莫非哪条神经短路了?
一次两次,连女人都被训练得全无底气了,有些要求,心里先打上了小鼓,说出来理不直气不壮,男人不肯买账,自己也觉得自己难缠。
周宁感觉着,苏子明就是这样,一天天地把她这块原来掌心里的宝,变成了家里随意摆放的一件家具电器。而她懵懂着,无奈地认可了这种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