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民国红颜三部曲:半面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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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昌平的火车上,跃东对我讲解沿途风景,他嘴巴厉害极了,绘声绘色地词汇从他嘴里咕咕不停地冒出来,千奇百怪的故事添油加料地胡编乱造,倒也有模有样。他说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连授课老师都汗颜。博文坐在对面沉默地瞧着我们,扬起的嘴角始终没有停歇。

早有人在火车站接待,见到我,似乎还记得,愣愣地欠身问:“你也来了。”

我低头还礼:“是。”

林家大院的门匾未变,高墙的红色未变,依旧是那么气派。

博文要欲领我先去东园歇息,我说我想先见见他母亲。

他不假思索:“我陪你。”

我笑着说:“这是私话,我想单独跟她谈谈。”

偏巧下人匆匆禀告:“四老太爷想见老爷和小少爷。”

他也知晓老太爷们的脾气,不知所措地捏着我的肩,说:“如果我母亲说了什么不让你心开的,不要顾及她的面子,一味忍着。”

我笑着点头答应。

记得第一次去见她时,也是这条路,弯弯曲曲,迂回曲折,那时想着她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讽刺我,可惜她没有,她收敛了所有的骄傲和高贵,像一个慈祥的母亲,可那慈祥的面具下暗藏着不为人知的伪善。

门外的木鱼声不如十多年前那般平心静气,多了杂念,少了力道。

她老了。

以往陪伴的阿姨不见,是位木讷的小丫头,直接敲门,对着屋里的人说:“老太太,跟老爷一起回家的小姐来了。”

她佝偻地跪在地上,准备起身,我一如既往上前搀住,她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像是岁月一刀刀雕刻了无数的纹路和褶皱,多年前威严的眼神变得暗淡无光,隐隐散发着复杂的悲痛,她两腿战战兢兢地颤抖不稳,身子似一根弯垂的铸铁,伸展不直。她紧抓着我的手,嘶哑地嗓音满是沧桑:“你来了!”

我回答:“是,跟博文一起。”

她悲凉地笑了:“他说过,如果这辈子找不回你,他不踏进林家半步。昨儿,顺子说他要回来了。我就知道,他终于找到你了。”

这些不着边际的言语是让我离开的前奏,我不想绕弯子:“林太太,我来不是想听这些,我见过跃东。”

她身子顿时像断了线的风筝摇摇摆摆。她的行为已经出卖了她。我扶她坐到了椅子上,开门见山:“林太太,跃东是我的孩子,对吗?我不是来责问你,也不是来抢走他,我是个母亲,只想知道自己的孩子是不是还活着,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她痴呆了般望着上桌的木鱼,闭着嘴巴,一声不吭。

“林太太,你可以保持沉默。只要我带着孩子去国外做医学检查,真相会马上水落石出。如果博文知道跃东是我和他的孩子,你想博文他会怎么做?”

我说完话,准备离开,却被她死死抓住了衣角。

支开下人,她抬眼望着观音石像,手捻佛珠,默默念起了两句经文:“丫头,我对不住你!”

听到这句话,我反问道:“所以你每天呆在这里为自己乞求宽恕吗?”

她又如十年前的叹息:“晋辰的母亲死得早,这丫头从小没享受过母爱,不懂得为人处事,他父亲怕将来的婆家待她不好,便很早跟我订了这门婚亲。她跟世文成婚的那天,为世文不理她闹了一个晚上。后来,食不下咽,日渐消瘦,瞧着我心里心痛,没办法,我就悄悄在世文的酒菜里放了迷药,让他们圆了房,她这才活了过来。知道自己怀了世文孩子的时候,她很开心,她说她不介意你跟世文的关系,你的孩子是世文的,也是她的。可她没你那么好的命,怀着世文的孩子,却被他赶回昌平。你也是女人,也应该能体谅到那种心境。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可我这个老太婆没有一点儿回天乏术。他父亲病重的时候,她怕动了胎气,没敢去照看,可不到两分钟的时间,相继接到父亲和哥哥身亡的消息,她当时昏倒在地,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如果不是跃东,我想她肯定是承受不了悲伤,疯疯傻傻地过一辈子。丫头,她是个苦命的人,生在富贵之家,其实什么都没有,父亲,哥哥,孩子。她每天都是守着这大院哄着跃东,等世文回来。跃东,是她唯一的寄托。”

我嘲弄自己猜到了言谈的开始:“林太太,你知道你口口声声的悲是谁造成的吗?不是博文和我,是你。你明知道博文的脾气,博文对张晋辰的感情,你却导演了那场婚宴。其实嫁不嫁给博文,对我来说,不是最重要的,我从来没有逼迫过他娶我,我只是想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我想博文也是,他只是想给自己爱的人一个家。这些年,我也明白了,我跟博文不合适,他始终不是我要嫁的人,只是那时我们太过年轻,很多不懂。你所做的,也只是增加了我们几个人难解的伤痛,增加了一幕幕悲剧。”

看着她的老态龙钟,我没了说下去的*****,对一个垂暮之年的老者大发感慨又能如何呢?

她忽然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扑通跪在我面前,情不自己地祈求道:“是,是我一手造成的,但是,我求你不要带走跃东,他是我的命根子。”

来时的路上,我想我不应该心存善良,应该对此不闻不问,可是真正面对的时候,我却默默地流泪笑着,不是为她,是为自己最见不得的一幕,我过不了心软的“牢门”。我不得不丢下最后一句:“跃东是你的孙子。”

请林家的管事帮我预定了一张立即返回江城的车票,他谨慎地问:“是你一个人吗?”

我掩饰不住嘲笑:“你以为我能带走谁呢?”

“你是我妈妈吗?”身后疑惑的童音让我微微一惊:“刚才你跟奶奶的谈话,我都听到了,你是我妈妈,对吧!”

我回眸莞尔而笑,他十岁了,是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干净的面孔只有额头处放心的水痘痕迹……

我摇头否认:“不要跟爸爸说这件事,他脾气不好,会对奶奶生气,奶奶年纪大了,承受不住。阿姨要走了,谢谢你,叫了我一声,妈妈。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他竭力跑到跟前,螳臂挡车,眼睛里是不妥协的神情,声声叫嚷:“我不让你走。”

听到他那一声“妈妈”时,眼中的泪已经像肆无忌惮的泉水不止地向外涌,我一直心痛地吞咽着,可是见到他这副强留人的模样,我却再也抑制不住,我想去搂着他,可我怕忍不住对他说:“如果不让妈妈走,那跟妈妈离开,好不好?”我捂着嘴巴,我怕自己稍微克制不了,嗓子里悲恸的声音能惊醒整个园子。

“爸爸,快来啊!阿姨哭了。”

我慌乱地蒙住他的嘴,摇头示意他不要叫喊:“阿姨不能伤害妈妈,奶奶,还有爸爸。阿姨必需要走。”

我低头,狠下心与他擦身而过,他是我的孩子,他还活着,已经够了。

他与我相隔三尺之远,悄悄地送我到了前门。

管事不好意思说地说:“今儿回江城的车票已经售完了。”

我不知道这是天意还是巧合,听完他的话,跃东腾空高呼了声“万岁”,强拉起我的手,呼啸着去了东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