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彝人匪王麦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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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拯救 (1)

教堂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传教士们给麦旺拔掉弹头后,一个多月的休养,麦旺的枪伤奇迹般地好了。

伤好后,麦格理说,每天让麦旺对着圣母唱颂歌,以聆听神对生命的宽恕。

教堂与麦家石城相比,有两个相同点:一是阴冷,二是安静。

教堂设有围墙,中央有棵巨大的银杏树,树需要两个人合抱。麦旺对麦格理说,你们这样的教堂是没有前途的。

“为什么这样说?”

“围墙围成的‘口’字里面有个‘木’,就是困。”

麦格理摇头苦笑,他说:“你们中国人真是迷信。”

但事实上麦格理和他的教堂确实处于“困”之中,因为更多的当地人认为洋人的教堂是为了偷走中国人的财富,要不然他们来咱中国干吗。有传言说,洋人在煤炭里找到了乌金,结果被洋人悄悄送走了。因此,教堂里莫名其妙地会被人隔着围墙扔进来大堆大堆的粪便。扔久了,扔粪便的人越来越明目张胆,走到教堂门口扔了再走,反正他们知道神父不会诅咒,不会打人。他们扔了之后,通常情况麦格理发现也只会喊:“站住!站住!”但这时,当地人并不听话。

就是这点事,麦格理跟钱老太爷说了多次,钱老太爷也出面打了招呼,但是当地人依然我行我素。可这并非是多大的事,扔几坨屎罪不该死,不可能要人家出兵吧。时间久了,麦格理他们只能自我克服。而麦旺来教堂后,则是由他帮传教士们克服。

自从他被麦格理安排给教堂打扫卫生后,就注定了整天和屎打交道,刚开始的时候打扫一次就呕吐一次,但到了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甚至逐渐热爱起这份工作来,工作的肮脏让麦旺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他觉得这才是赎罪,为自己赎罪,为死去的亲人赎罪。或许,麦旺干一辈子的话,就能把一生的罪孽赎清,然后灵魂如天使般翱翔于天空,找到自己的归宿。

大便往往被人们在夜里扔进教堂,经过一个晚上,到了次日已经晾干了。麦旺只需用扫帚或者薄竹片一铲,就将大便铲了起来。然后用扫进垃圾筐里,倒了出去。经过这一晾一扫,原本很稀的猪屎狗屎什么的,裹上一层灰后,就变干,扔出去后,又被农民们拣回去作为肥料,因为这样干了的大便能够直接用到庄稼地里。因此,有时候麦旺甚至怀疑,当地人是不是把教堂当成了晾粪场。

这天,麦旺将大便扫掉,很有成就感地将大便倒在外面的空地里,然后等着拣粪的人们将粪铲进挑兜。这次来拣粪的是个小男孩,麦旺看到他他幸喜若狂地将裹干了的粪便铲入挑兜,喜滋滋地挑着回去了。麦旺猜想,他肯定能将这挑粪当成今天的战利品,换回父母的表扬。

麦旺目送他一直走出空地,然后消失在他的视线里。麦旺盯着那里,他想象如果自己是这个小男孩,该有多幸福。至少家里有父母、有亲人的关心。看着看着,他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一个貌似前来扔大粪的人,他径直走向教堂。麦旺在想,光天化日之下,这人怎么能够把大粪扔进教堂。可是,这人在离麦旺约有两百米的地方,停下了,他从手中那个大大的包裹里抽出一样东西来。麦旺能够看清楚,那不是大便,而是漆黑油亮的手枪。麦旺的瞳孔将黑洞洞的枪管无限放大,无边的黑暗和恐惧将他笼罩,他想跑,可是腿像灌满了铅,想滚在地上可是双腿不停使唤。就在这时,他听见“乓”的一声,接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醒来时,他仍然在教堂。奇怪的是,他没有受伤。

“是不是神灵保佑我,让我刀枪不入?”麦旺暗想。这时,麦格理从站在麦旺旁边的传教士手中拿过一块铜牌,那是他母亲将阿瓦阿布身上发现的“宝盒”溶化后剩下的。显然,铜牌为他挡了一枪。麦旺拿过铜牌仔细看,发现铜牌被子弹击中后仍然没有任何凹痕,只是表面出现了几道裂纹。“太神奇了!”麦格理把玩着这块铜牌发出感叹。

麦旺知道,是这块铜牌救了他。

经过这次袭击,麦格理不再让麦旺打扫教堂,而是把他留在了身边。大家意识到,徐家还一直惦记着麦旺,他们不能让这个仇人的儿子活在这个世界。但是就是他们这次袭击,让麦旺开始传教生活。

教堂里,共有三个外国人,除了麦格理之外,其他两个都不会说汉话。

因此,麦格理是麦旺最好的交流对象。麦格理很会讲故事,把自己来中国的经历讲得绘声绘色。麦旺把麦格理当成谜一样,永远没有谜底。因此,麦旺总是问一些让麦格理无法回答和忍受的可笑问题:“在你们的国家也有月亮吗?”“你们的太阳和我们的一样吗?”“你们的人不是住在一个箱子里,而出来的时候要顺着一根杆子从当中的洞口爬出来吗?”“是不是女人在统治你们的国家?”

经过几天的了解,麦旺知道自己就在贵州和云南的边界,他所在的这个地方叫毕节,毕节是个很大的地方,包括了水打沟、嘎木、枫木林。麦旺所熟知的地方基本都包括在内。麦格理说,在毕节真正强大的不是钱老太爷,不是麦家,也不是徐淀华,而是一支自称为诺苏的彝族人。因为这里最大的土地拥有者属这群诺苏人,他们之中存在着活跃的封建体系,这些封建领主中一户人所拥有的地产面积竟大于英国的一个普通县。麦旺不知道英国的县有多大,但他知道很大,因为麦格理说,有数百个麦家那样大,这当然是很大。

这些诺苏人的习俗和麦旺他们家有些大同小异,不知道是汉人同化了他们,还是他们的习俗异化了汉人。因为他们同样在彩虹出现的时候不能用手去指,不然手指会变弯;也不可以用手去指结在地上的瓜果,不然瓜果会从心里烂掉;天天洗衣服,地里的庄稼会长不好。麦旺觉得自己跟麦格理学到很多东西,因为以前包括他的父亲麦常顺到死也不明白自己所居住的地方所处的地理位置。他对自己所处的时代也不清楚,麦旺小的时候,父亲还蓄长发,他常跟人说还是宣统的年代,但是没多久有人说实际上早就到了民国,因为钱老太爷的女婿都当了省长,如果是宣统年间哪来省长,这样的推理听起来正确,于是此后,麦家就进入了民国时代。

毕节也有官府管辖,但当地的汉族官员在对待少数民族的态度与其他地方有所不同,只要地方首领能够把地方力量统管起来,不闹事,不打家劫舍,政府就会让他们的身份和地位得到保留认可。这样,在毕节的诺苏人中的土地所有者,其实就拥有了一种主权内的另一种主权,只要他们定期向政府缴纳赋税,并不招致特别的麻烦。麦格理介绍这些情况的时候,麦旺就会说“草寇”,因为他印象中的“草寇皇帝”就是这个样子。麦格理听不懂,以为他是一个进步青年,对这些诺苏人深恶痛绝。

生活于毕节诺苏土地上的还有相当数量的贫穷汉人,以及人口众多的花苗,他们不是诺苏,不是当地领主的个人财产,要靠诺苏人的亲善及惠顾方能生存。其中这里成千上万的花苗,是庞大苗族中的一个最贫穷的分支,在贵州占有相当重要的位置。在贵州苗族的一些分支中也存在拥有土地的领主,他们和强大的诺苏首领一样有力和富有。但毕节附近的苗族没有这种情况。

麦旺对彝族人并不陌生,但诺苏人的叫法他第一次听到,他见到诺苏人是在两周之后。

麦旺认识字,他帮麦格理整理传教士的名单。信奉基督教的人并不少,每天都有新增的教徒,因此,麦旺每天都有琐碎的事情在做。见诺苏人的那天上午,麦格理被一个矮胖子带走了。这个胖子很矮,麦旺感觉他是一只又肥又胖的肉桶,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酒菜和水。奇怪的是,他感觉这个胖子很面熟。后来想了很久,他记起了,这就是当初带人将麦旺母亲的遗体抬走的人。是的,是亚诺没错。那么这个胖子怎样认识麦格理的?麦旺不敢多想,因为他想也想不明白。

到了下午,麦格理回来了,他脸上难以藏住自己内心的喜悦。他眼睛紧紧地盯着麦旺,像是看着一个十分重要的宝贝,看了半晌,才发出“Very good”的赞叹。麦旺问他什么是“飞嘞古德”,麦格理笑而不答。就在麦旺准备和他纠缠这个“飞嘞古德”时,一个花苗跑进来求助,他弟弟家出事了。

麦格理问了个大概,带了麦旺和两个神父和这名花苗走出教堂。

走了一个多小时候,他们来到苏图诺家。在这里,出现在麦旺眼前的是两名壮汉,在壮汉后面是一张木床,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女人脸色苍白,却安静地躺在那里,她肯定知道自己的挣扎是无用的。麦旺知道,这就是苏图诺的妻子了。

两名壮汉靠墙站着,神色木然。他们已经给这个女人喂下大量鸦片,他们要苏图诺在短时间内拿来土地的租金,否则就让他的妻子死去。苏图诺见有洋人前来,立即跪倒在地上央求,他希望以此打动两名壮汉,而更多是打动洋人。他深知打动壮汉显然是不现实的,如果他们会心软的话,就不会用如此恶毒的方法要债。因此,他只能眼巴巴看着妻子平静地躺在家里的木床上,却无可奈何。两个壮汉看都懒得看苏图诺一眼,他们最需要的是苏图诺拿钱,他们回去向主人交差。

经过观察,麦旺发现这两名壮汉只是手中拿着刀,却没有枪。刀在很早以前就已经败在枪的手下,因此,今天也注定两名壮汉必败无疑。这时,苏图诺的屋子已经被大家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壮汉一见人多,就开始在屋子里走动,边走边挥舞着手中的刀,恶狠狠地说:“谁上前来救他我就杀谁!”

麦旺清楚得很,这是他们已经恐慌到了极致。一个人内心恐慌的时刻,表面就会自然不自然地伪装得很强势。麦旺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学会对别人的心理揣摩得很清楚,不知是从鲁西跳楼,还是父亲之死,反正记不得什么时候,学会了揣摩别人。对了!是在赌桌上。当时一些资深的赌客教他赌博时要学会看穿对方的心思。现在麦旺看穿了对方的心思,说明他已经将这两名壮汉摆在赌桌的另一边。

这时,麦格理把枪递给麦旺,让他站在一边,然后带着两名传教士去拆两块门板,想顶着这门板冲向这两名壮汉,然后凭借门板和人的重量将他们压倒在地,将女人救出。一切准备妥当后,他拿了门板却不敢冲上去,因为他们一旦被对方避开的话,就可能被刺伤甚至刺死,而且担心这两个壮汉伤了人质。

这时,麦旺将枪的子弹上膛,对准了壮汉喊道:“如果你们不放人,我就开枪了。我数到三。”他开始数“一、二”。麦格理一下子转过身来看着这个年轻人,心里怦怦直跳,他不知道这个年纪轻轻的人怎么会用枪了,万一将这两个壮汉打死,那得惹不小的麻烦。于是他对着麦旺大吼道:“你疯了?快放下枪!”麦格理还有个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