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他没能写完的遗稿刊登在6月号的《开明少年》上,紧跟在后边,发表了一篇悼念文章,特地写上一段,讲清楚头一个提出给珠穆朗玛峰正名的,是王鞠侯先生。
正式给珠穆朗玛峰正名,是1952年。政府通报见于那一年5月27日的《人民日报》:
中央人民政府内务部、中央人民政府出版总署于五月二十八日发出通报。通报说明:“额非尔士峰”应正名为“珠穆朗玛峰”,“外喜马拉雅山”应正名为“冈底斯山”。通报全文如下:
我国西藏喜马拉雅山的最高峰,原名“珠穆朗玛峰”。远在公元1717年(即清康熙56年),清朝理藩院主事胜住合同喇嘛绘制西藏地图时,即根据当地藏族的习惯称呼开始用这个名称。
“珠穆朗玛峰”是藏语“圣母之水”的意思,但自1852年印度测量局测得此峰高度以后,西人便于1858年起,将印度测量局局长额非尔士(英国人)的名字来称呼我国的最高山峰,实在是很大的错误。
同时,多数地志舆图中,对于西藏境内的“冈底斯山”,一直沿用着外“喜马拉雅山”的这一极端错误的名称冈底斯山横亘西藏中部,位在喜马拉雅山以北,英帝国主义者竟以其侵略者的观点,妄称此山为“外喜马拉雅”,这种称呼也是非常荒谬的。
此后无论教科书,舆图或其他着作,凡用到珠穆朗玛峰或者冈底斯山,都不得再误称为“额非尔士峰”或者“外喜马拉雅山”。
(四天之后,即五月三十一日,《人民日报》刊更正说:“圣母之水”应为“圣母”)。
最早提出应该给珠穆朗玛峰正名的,是开明书店的自然编辑主任王鞠侯先生鞠侯先生长我16岁,1950年暑假后进的开明我写雷《雨》《台风》等科普小品,曾参考过他的《气象学浅说》,真个深人浅出,处处联系实际,因而以为他是从事气象工作的直到见了面才知道,他是一位地理学教授:两颊瘦瘦的,戴着一副宽边眼镜,没有一点儿教授的架子。
1950年12月,开明的编辑部全部迁到北京,《开明少年》又归我主编《开明少年》是供初中学生阅读的知识性刊物,每月16日出版,从不误期;我赶紧动手制订1951年的整体规划那时抗美援朝已开始,各种报刊都注重爱国主义教育,《开明少年》自然不能例外我设计了好几个专栏,并跟鞠侯先生商量,请他写一组连载,系统地介绍我国的自然地理、经济地理、人文地理;每期刊出一篇,三千字开外,总名《咱们的祖国》我说连载满一年,就可以编成一本很像个样子的宣传爱国主义的小册子了。
鞠侯先生欣然同意我的设想,马上作选题计划;没隔一个星期,就把头一篇《东西南北》写得了,是讲我国的版图和地理位置的,104连插图也设计好了。我喜出望外,连载这样开头,刊登在《开明少年》迁京出版的第一期—1951年1月号上,还真有点儿气派。我马上张罗发稿,鞠侯先生接着就写第二篇,题目是《大小高低》,专讲我国领土之广大和地形之多样。
1951年1月9日,我正在看开《明少年》1月号的清样,鞠侯先生拿着当天的《人民日报》来找我,让我看到第一版右上角的《伟大的祖国》专栏。是世界上第一高峰—额非尔士峰。鞠侯先生说:“额非尔士”是个英国人,上个世纪中叶,他偷偷地测绘了这座世界第一高峰,硬给这座高峰标上了自己的名字;其实比这个英国人早一百三四十年,康熙皇帝派人测绘全国地图,已经发现了这座高峰,在地图上按西藏人民的传统称呼,给标上了“珠穆朗玛”这个名称。鞠侯先生说他正想在他的文章中给珠穆朗峰正名;现在《人民日报》这样说,真叫他左右为难。两个人商量了半天,结果说给珠穆朗玛峰正名,是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绝好题材,不能等闲弃置;文章照原来的构思写,至于《人民日报》的那则说明,文章中一句不提就是了。这篇《大小高低》刊登在《开明少年》2月号(总编号六十六期)还在这一期的封里刊登了珠穆朗玛峰的照片,记得就是《人民日报》用的那一张,不知从哪儿借到的;照片下面一段不足两百字的说明是我写的,没有再麻烦鞠侯先生。
这一期《开明少年》于1951年2月16日准期出版。没想到过了16天,3月4日,《人民日报》以《我们伟大祖国有世界最高的高峰》这标题,一字不改转载了鞠侯先生为珠穆朗玛峰正名的一大段文章,共七百五十余字;前边加上了“编者按”。今将“编者按”抄录如下:
耸立在我国西南边疆上的喜马拉雅山主峰,过去曾被称为“额非尔士峰”,这是错误的名称它应该叫做“珠穆朗玛峰”
本报1月9日《我们伟大的祖国》,的图片说明中错误的沿用了“额非尔士峰”的名称,应予更正本年2月16日出版的《开明少年》杂志第66期上,发表了鞠侯先生的《大小高低》一文,其中有一段是说明这个问题的,现摘录转载在这里,请大家注意。
鞠侯先生和我,还有开明编辑部的同仁,看了这则“编者按”
都异常兴奋这也难怪,不要说在当时,多少年来,几曾见过《人民日报》转载少年儿童报刊上的文章伏案终日的鞠侯先生没想到再也坐不定了,政府有关部门不断派人来访问他,还几次带着他去北京图书馆和故宫博物院寻找依据有一天,他像捧宝贝似地带回来一部康熙时代的地图地图是木版精印的,比8开本还大,有经线和纬线最奇怪的是方向跟我们常用的地图正相反,是上南、下北、右西、左东;原来是专供皇帝看的,而皇帝在宫里只能坐北朝南这且不去管他,要紧的是在西藏那一幅上,喜马拉雅山的各个高峰都标明名称,“珠穆朗玛峰”从经度纬度看,正好落在所谓的“额非尔士峰”的位置上这就铁证如山,无可怀疑了鞠侯先生忙了一个多月才能坐定下来,照旧编他的书,写他的文章。
鞠侯先生的连载没能写完,四月中,他发现痰中带血,检查下来说是患了肺癌五月初住进医院,他继续写第六篇;到16日进行割除手术,还没写满三分之一。那天早上,他在日记本上写下了最后一句话:今“日大喜,癌瘤请它出去”手术很顺利,很快就缝合了,突然胸腔内大量出血,抢救不及,死在手术台上。
鞠侯先生才四十八岁半,这样旷达乐观,认真肯干,真不该去得那么早我把他没能写完的遗稿刊登在6月号的《开明少年》上,紧跟在后边,发表了一篇悼念文章,特地写上一段,讲清楚头106一个提出给珠穆朗玛峰正名的,是王鞠侯先生。
正式给珠穆朗玛峰正名的通报发表,鞠侯先生过世已将满一周年了。我是“神灭论”的信徒,既不信“告慰在天之灵”,也不信“含笑九泉之下”,也就没写纪念文章。后来想想,在这个当口开个追思会,朋友同事聚在一块,谈谈鞠侯先生一生的处世和行事,不是非常合适而且必要吗?如今是后悔也没有用了,真个成了一桩终生遗憾。
珠穆朗玛峰曾经被一位英国冒险家额非尔士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直到1951年才在王鞠侯先生等人的努力下完成了为其正名工作。
虽然只是为一座山峰更改名字,却并不是件易事,需要有充分的学术理论证据的支撑。在收集这些证据的过程中,王鞠侯先生等老一辈学者们发扬了严谨求实、鞠躬尽瘁的工作作风。
如今珠穆明玛峰举世闻名,而为它正名的学者们却鲜为人知,叶老的这篇怀念文章,让我们重新见识了他们朴素严谨的学者风范。但愿今之学者能以他们为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