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玫瑰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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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爱是卑微与渴望

那之后一整天拉尔法都恍恍惚惚的,开会时被沃里克轻咳着提醒,才把腿从桌子上放了下来,勉强端出国王的架式,却偶尔答非所问,甚至盖错了印鉴。

最后沃里克忍无可忍问他是否有什么问题时,他却轻展红唇露出了令百花羞惭的笑颜。心里浮动着类似快乐的粒子,就像晨曦里肉眼不可能见到的妖精洒落一地令空间变亮的魔法珠粒。

那封信不是罗拉写的……

这表示罗拉没有做过令他不能释怀的事。

虽然比起自己,罗拉选择了家族……但这也是没有办法吧。拉尔法伤感地想。毕竟,虽然对他来说,罗拉是最重要的人,但不能强求罗拉也这么想。

在野外的旅店孤单等待时的寂寞,他可以假装忘记。

无法成为对方最贵重的宝物……那么就努力慢慢提升在她心中的地位好了!

只要罗拉不是直接导致父亲和弟弟死去的人……不……其实拉尔法明白,即使那封信、那个阴谋全是罗拉设计的,他也没法憎恨罗拉,只是徒增更多的痛苦。

现在这个障碍一旦消除,胸膛中那种想要用力去爱某一个人的渴望,就加倍地如数倾倒在了罗拉的身上。

匆忙摆脱了沃里克的纠缠,回到明亮的寝殿。穿着白色衬衣的罗拉胸口扎着墨蓝色的缎带,手中夹着一支钢笔,正随便在素描簿上勾划着什么。

“我回来了,罗拉。”拉尔法高兴地说着。

卷发下的眼眸一闪,旋即露出微微的笑容,罗拉整个人飘溢出洁净的温和感,流露着性别淡漠近于天使般的气息。

“你一个人会不会无聊?”拉尔法像小狗狗一样蹲在罗拉的脚边,拉住罗拉放置膝头自然垂下的手指,“如果觉得闷,我帮你找些书来看。”

“哦。”美丽的嘴唇挑起一端,罗拉带着明显的促狭意味,“拉尔法阁下是喜欢看书的人吗?”

马上,端整的脸孔出现了一抹歪曲的痕迹,栗发的青年一脸困惑地摇头,“那种东西的乐趣,恐怕我是无法体会到呢。”

罗拉被他逗得笑了起来。

她微笑的话,拉尔法立刻也跟着笑了。

“傻瓜一样啊你,有什么好笑。”被迅速变脸的罗拉伸手拍了脑袋。

“只要看到你,就觉得好高兴。”拉尔法认真地说着,抬起头,漆黑的眼睛像异国的珍珠,栗发的衬托下闪烁着子夜星空的光耀。

即使只是很短暂的别离,也会感觉不安。无论谁也好,请不要把这个人带走。他抓住罗拉肉肉的手掌,摩挲自己的脸庞。

清秀的脸颊这样侧望,好像更显瘦削。罗拉的手轻轻划过拉尔法的鼻尖,柔和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落下,纷纷扬扬,“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害怕寂寞呢?你什么都有,不是吗?”对于这点,她是真的困惑,也是真的不能理解。

口唇间溢起了一丝苦涩,拉尔法下意识地想要回答说“呐,亲人都没有喽”,但是又害怕这会让罗拉想到不愉快的事。

之前,对待罗拉的粗暴,也让拉尔法感觉忐忑。甚至说了,罗拉不高兴的话打他一顿也可以,然后得到后者抛来的白眼。

“我又不是变态。”

被半含在喉间的声音懒洋洋地责怪了,拉尔法反而露出了笑颜。

但接着罗拉就抱起了手臂,透过卷黑的发丝凌厉地注视着他,一面用半蜷的食指若有所思地摩挲唇瓣,“不过你说的话,我可都记着呢。大概那才是你的真实想法。”

拉尔法困窘地摇头,“不是,不是那个意思。”

“你真奇怪,拉尔法。”

带着一点叹息的笑声,迷惑地响起。罗拉注视着那个因为害羞不肯与她对视的青年。没有再见过比拉尔法更俊美的人了,称他是美人也不为过。聪明却又单纯,是因为有着纯粹的本质;狡黠而又容易吃亏,是出自对于感情的诚实;他对不爱的人可以不屑一顾随意践踏,却又对深爱的人百般在意小心讨好……矛盾重重的拉尔法,不是那么容易被理解,不知为何,自己却一直很明白。

“你不要那样看我。”蹲在脚边的青年抬手,不好意思地挡住罗拉的视线,扁起嘴角小声抱怨,“……因为这样……”他喃喃说着,抱着膝盖,“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要是罗拉可以和自己一样,把想的话,都说出来就好了。拉尔法抬眸,透过一根一根纤毫分明的睫毛,仰望着面无表情的罗拉。

没有表情的罗拉,令人害怕。拉尔法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就会觉得有点害怕罗拉……

最初相遇时,只是像路旁石子般无谓的存在。一旦深植心中,扎根太深,就成为无法拔除,否则会令心碎的蔷薇。

“你是在看我吗?”伸来的手指搭上拉尔法不自觉张开的嘴唇,罗拉居高临下却又温柔地说着,“连眼睛都不眨。”

“我很想你啊……”以蹲坐之姿压住了白色的绢丝,抱着竖起的单膝坐在地上的青年奇妙地微歪着头,隔着膝盖只露出一双上挑的凤目,“一直梦想着,和你再次像这样交谈,而且还真的做过这样的梦呢……”他忽然笑了一下,“很傻啊,这样的我。”

那个向她微微开启笑颜之后又难过低垂的脸,让罗拉莫名情动。用双手强硬地搬起拉尔法的头,粗鲁地亲了他一口,又快速地把他推开。

胸口有乱七八糟的感情浮动着,罗拉熟悉那样的情愫,却一早选择了将它抛弃。可是同样也选择过要切断感情的拉尔法,却正拉着她的衣角,笑得很傻地说着:“呐,罗拉,我找人进宫来演剧好不好?只演给我们两个人看。”

“笨蛋。”不自觉地就小声骂了现在站在国家最高端的人为笨蛋,“只有我们,一点意思都没有吧。”

“谁说的……”拉尔法坏笑着靠了过来,环住罗拉的腰,“只有我们,才可以做一些很多在外面都不能做的事呀。”

“喂!喂!”

“哼哼……”

笑着滚倒在明烁如宝石的暖阳中。紫黑色的卷发垂下混入茶栗色的短发,瘦削的青年露出可爱如孩子般的笑脸。只要能和罗拉在一起,即使什么都不做,就这样两个人静静地依偎,或者抱着在地板上打滚……心里就觉得很安稳。

“说不定我是个居家型的男人吧……鸿图抱负什么的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啊……又开始了。”被压倒的人半是无奈地说,“欠扁的拉尔法阁下的理想生活日志?”

就算被奚落,也更紧地抱住她,把脸压到那个娇小的肩膀处恶意地磨蹭,“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不合格的国王陛下呢……”

在稍远的地方,仅隔着一扇门的走廊,有着翡绿色眼眸的沃里克安静站立,已经有一段时间。在他身后,梳着蜂蜜色长辫的少女,无言地一旁侍立。

“要我去叫陛下吗?伯爵。”

“不用了。”沃里克冷淡地说着,最后往门内看了一眼,“我明天就要出发去法兰西,请转告陛下等我的好消息。”

拉尔法从那扇门里出来,已经是翌日的事了。

“什么?”他一边整理着领口的纽绊,一边有些吃惊,“沃里克跑到法国干什么啊?”

梳着数条发辫的美丽侍女,当然无法回答国王的问题,只是手指微停,就帮他披上新制好的外衣,倾身向前,搭好缀有细链的金色束带。

“那么,你们应该知道吧。”

照常的例会上,拉尔法皱眉瞧着身边空出的位置,心里浮起微妙的不适。他当然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去管,只是以往有沃里克在身边,一切都很轻松惬意,反正只要交给沃里克办就好了。并不是推脱之辞,只是拉尔法认真觉得对方的经验以及各方面的判断确实都在自己之上。

“伯爵不在……我有些话难以启齿。”约克家的一位旧部,坐在长条红松木桌的那头,单手握拳放在唇边掩饰着轻咳。

“难以启齿?”拉尔法微蹙起眉,用手挑开了快要险险刺入眼睛的刘海。

“这并非我一个人的看法……虽然趁这时说出来,好像有小人的嫌疑。”那位将领坐直了身体,身边的人沉默但微倾的颔首,表示了对于这番未尽之言的赞同,“我们觉得陛下对沃里克大人过分信任了。”

“事实上您是否太过纵容沃里克?”左边下手的位置,起兵之后才受到国王提拔的青年贵族,则更直率地发表了意见,“很多事,沃里克大人都无视规则,越权处理。”

“是我让他那样做的。”拉尔法不快地抬起线条漂亮的下颌,明显庇护着沃里克。

而无视颤抖着坐了回去的中年将领,那名身着紫色军服的年轻人则勇敢笑了一下直接指责国王,“现在的偏袒也是问题之一。”

拉尔法虽然欣赏他敢于忤逆自己的勇气,但因为从很早开始,就厌恶贵族之间勾心斗角权力倾轧,依旧不想就此事深谈。

他从小就看着父亲为权力营营汲取,所以深知大部分人针对某人的指摘,只是出自于对自身利益获取的不满。对于坐在君主位置上的他而言,势必要将一定的权力交出去。与其交给这群想要维护所谓正确规则来办事的人,他宁肯信任沃里克。

如果没有沃里克,在自己一时冲动赶在回伦敦时,也许早就暴露行藏死掉了。

能够成为国王,虽然他并不怎么感谢这件事,但终究也得承认,是靠沃里克的帮忙。那么他愿意把他的权力交给沃里克,又有什么不行!脸色阴沉的异样明显,他就是不愿听到任何与沃里克相关的口舌。

“别说了。”

栗发青年周身渗出的阴冷不快,迅速蔓延了整间大厅。在背后镶有数扇长窗,铺着红色丝毯的长方形房间里,翠绿色的水晶吊灯下,沿墙摆放着一排金色的矮腰书橱。除此之外,就是用来商量国事的长桌锦椅。细长洁净的手指放在桌上,没有戴任何的饰品。只是细微动作的改变,眼神内无法埋藏的嘲讽却说明了当事者的心情。

年轻的贵族将领仿佛低叹地摇头苦笑,超越了年龄感觉的成熟,和并不急于反驳却依旧保持个人见解的姿态,给拉尔法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窗外,负责修剪树木的园丁正坐在梯型椅上,修剪高处的枝丫。锋利细长的刀口,修剪残枝的声音“刷刷”传来。风吹过文件册,轻轻飘地掀起书页。变得寂静的房间里,有人率先咳嗽了一声,开始转而报告伦敦城内的修葺事宜。

拉尔法无端地感到了寂寞。尽管稀薄的阳光,正穿过长窗,滑上他面前的长桌。其实这些无伤大雅的决定,由官员自行裁定即可。他觉不出需要自己亲自首肯的意义,又聪敏地察觉出,属下们是要转移话题的想法。

不喜欢听到沃里克的坏话,但自己一旦发火,就立刻噤声的这群人,同样让拉尔法不快。镶银的钢笔在指掌间无聊地转动,精致的脸庞在摆出沉静聆听貌的同时,不以为然地微皱着,自嘲着所谓国王的立场。

这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就是父亲即使用生命交换,也渴望拥有的吗?

“不是那样的。”

在寝室里倾听拉尔法的抱怨,罗拉露出了然的笑容。

拉尔法不满地伸手,在罗拉的脸上胡乱晃动,“我不喜欢你这样笑。”他把指尖直直伸出,戳了戳罗拉软软的脸。

看着那个任性不满略带桀骜表情的青年,孩子气地扬眉。略微避闪开揉捏脸颊的手,罗拉像要和他唱反调似的难得固执。

“你不喜欢的事,也不能明令禁止吧?因为人心,又无法依靠命令改变。”

“但你总是用那种特别了解我的口气说话。”拉尔法微嘟起一点嘴角,有点委屈地看着罗拉。

“我只是想要发表一下不同于陛下的见解。”罗拉耸了耸肩,变得严肃的脸孔转向另一边,略长了些的头发打着卷滑过肩。

“叫我拉尔法。”拉尔法不快地纠正。

依偎在锦翠色条纹纱发上抱着圆形抱枕的黑发女子,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只是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敞开的窗子,“比起你,也许我更了解约克公爵的心情。”

“哼。”拉尔法习惯性地轻嗤,“他需要仇人的理解吗?”

无视他话语中的深刻讽刺,罗拉平静地说:“在你看来,公爵和兰开斯特家的战争,只是为了王位。”

“难道不是这样吗?”拉尔法不以为然地瞪圆瞳孔。

罗拉笑了一下,把下巴放在手臂上,继续看着飘过窗口的流云。青草被修剪后,散发出略带甜腥的气息,拂在鼻端,有着会令人放松神经的适意感,她突兀说道:“也许想要得到的并非是王权,而是‘理应属于自己的东西’。”

“理应属于自己的东西?”抱着自宽大垂幅的袖口内露出一截金色细袖的手臂,拉尔法不解地蹙眉。

“你知道莱昴纳尔这个人吧?”

“当然。先皇理查二世,制定了接替他王位的人,应是莱昴纳尔的后人,但是兰开斯特家当时的公爵,却推翻了理查的统制,自立为王。”

罗拉不服气地挑了挑唇,“好吧,虽然那也只是你们那一方面的说法。但按照这样的想法,你父亲自然就会心理不平衡。原本这个国家是属于他的家系来继承,他会这样想也是理所当然。当然,兰开斯特这边则认定自己才是正统。”

“我不能理解。”也许,说自己可以理解会比较讨罗拉的欢心,但拉尔法只是困惑地站在原地。几百年以前的事和现在有什么关系,祖先输了当不成国王,那就不要当也很好啊。首先他可不觉得成为国王,是多么伟大的事。

罗拉沉默须臾,她早就知道像这样晦暗的感情,背负着天之骄子名号的拉尔法,是不可能理解的。

所想要获取的也许并非期待中的权力,而是被认定为原本就属于自己,却失之交臂的东西。那种播弄在内心深处阴暗压抑的负面感情,拉尔法不曾拥有,也就无法体会。

“你真是‘光’的孩子呢。”复杂地看着拉尔法,罗拉淡淡笑了。对面身着白衣的青年在逆光处打下暗影,五官朦胧,让她一瞬间有些看不清。也许期待着自己才是应该站在对面的角色,也许内心还包含着并不想放弃自身的野心。

“你在说什么啊?”拉尔法失笑。视野所及,站在那一端的女子照例做着仿若少年的装扮,穿着暗色锦袍,黑发像盛开的花朵顺着圆润的肩线披散滑落。她眼神坚毅而嘴角微挑带着微微笑容的样子,注视着自己,竟然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悲恤之感,又令人觉得仿佛拥有一生也无法跨越的距离……

莫名地,感觉到了伤感和不安。

拉尔法走近过去,粗暴地揽住那个人的腰,低头,亲亲她的眼皮、额角。

语言有时无法诠释心中杂乱的情感,因那些情感本身就像飞舞在光线中独自旋转的茫茫尘土。急切地想了解面前的人的全部,包括那看似单纯的外表下,为何想着的全是自己无法了解的东西。

而那略带焦急感的面影,映入另一人的眼中,就催化了带着些许爱悯流连的目光回应。罗拉握住拉尔法的指尖,侧脸轻轻回吻。那张漂亮的脸马上高兴了起来,带着一点害羞又快乐地眯起弯成两条细线的眼眸。

罗拉察觉到了细微的伤感。面前这个人如此容易满足。小心翼翼地观窥着自己的表情也好、被冷落就马上失落的样子也好,包括他恶劣的种种,可恶的种种,都有着令人无法就此放手的可爱。

“罗拉,我只要你一个人。”不可能听到他内心的声音吧,但是拉尔法急切的语声,却仿佛是为了动摇罗拉的意志而存在。

心里涌起微酸的泡沫,凝视着那张英俊却孩子气的脸庞,罗拉没有回答,只是侧身前倾,给了拉尔法一个深深的吻。

“实在是稀客。”

宝座之上的法兰西国王,有着一头明亮如泉的白银色长发,一半是防备,另一半是疏懒地透过放在唇边遮挡住了半张脸孔的手指,斜眸观窥着来自邻国的使臣。

面前的青年一头淡金色直发垂肩,宛若削整出的面庞过于英挺刚毅,嫩草色的眼睛又令整体轮廓得到柔化显现温静。他华丽的冠冕上镶着拇指指甲大小的蓝紫宝石,堂皇的衣着,也很有大国风范,更别说他的名字本身,就拥有超越所有宝石的价值——英格兰的沃里克。

“我听说伯爵是英国新君的保护者,理应是最忙碌的时候,怎么有空来此一游?”法国的这位帝王少年时并不得志,借由英法战争反而蹿起风头。虽然两国早就在表面上握手言和,但私下里间谍战依旧不断。面对昔日敌国的使者亲自来访,他只是眉睫不动地缓缓拭探。

草绿色眼眸的青年闻言一笑,“我国最近发生了一些变动,因此才会拖延了拜访邻邦的时间。”轻描淡写,就把帝王的更迭解释成了只是一些变动,在法国主君饶有意味的注视下,毫不畏缩地侃侃而谈,“过去的战争,使我们两国双方长年疲惫。血统上源本有着姻亲关系的彼此,理应友好相处加深往来,我代表我的国家、我的君主来此,是为了向神圣的法兰西帝国,请求一桩婚姻。”

坐在王座上的人扬眉举目颇感意外,就连周边权臣都屏息稍稍前倾了身体。穿着深紫色华袍的金发青年,单手放在胸口,微笑着说出令人吃惊的话语。

“仅在此,代表英格兰的君主爱德华陛下,恳请得到您的公主——法兰西最璀璨的那颗明珠。”

迎接要使的大厅瞬间哗然,而在王座之边苍翠色的帘幕之后。一身黑色劲装的高挑男子,撩起视线,以含笑的唇角,看戏般的表情,无情嘲弄着身侧那名戴着单边眼镜的青年:“赛尔缇斯,这下子,你又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