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人心的微妙之处
与其说奢华,不如说是优点只是宏大的殿堂,立柱极高。原本细细雕刻着突起的螺旋花纹,也被垂下的金色缦帐所遮掩。因身材高大,而格外喜好广阔设计的殿堂主人,以手推门,英俊的脸上挂着那抹不曾消失的讥诮,对跟在身后的人看也不看一眼,就在以舒服为要义的沙发上径自落座。
“那位沃里克真是个有趣的家伙。”男子想到有趣之事般翘起唇角,同时用手指松开了高束颈部的纽扣。墨荷色的捆边圆领绸衣,带着某地少数民族的风味,而包裹在浅紫披风下的矫健身躯,却是不折不扣的法兰西人的身体——南部最有权力的大贵族勃艮第公爵。
紧随其后进入房间的青年闻言,只是略略抬眉淡漠地扫了他一眼,依旧沉稳的面色,并不显现焦虑。
“呵呵……赛尔缇斯,你真是沉得住气。”勃艮第饶有兴味地打量面前十指在胸前轻抵下颌若有所思的青年,“假使沃里克与我主蒂结同盟。兰开斯特一族的国王和王后,就彻底失去了最后的反击余地。”
赛尔缇斯习惯性地眉梢微蹙,眼前的境况,确实出乎他的意料。原本,英格兰和法兰西的关系就相当微妙。他会来找勃艮第,也只是想走私人途径,请他助自己一臂之力。完全没想到沃里克竟会在这种时间,做出帮拉尔法求婚的惊人之举。
“一旦英法再次联姻,英国的新君就有了强大外援。兰开斯特家或许真的,再无翻身余地。不过那些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沙发上的男子兴致盎然地抬眼,别有深意的话语所隐含的意味,是可形可嗅的大胆挑衅。
“据我所知,您一向对英国人不抱好感,总不可能突然有了支持谁的兴致吧。”而赛尔缇斯则一如以往,欠缺表情,也无视他话语中的利刺。
“这个嘛……虽然不至于好心地去帮沃里克做说客。”勃艮第暧昧地扬眉,放置膝头的十指交加,脸孔轻佻地微探,“但你那位玛格丽特也是英国王妃不是吗?她还残忍地处死了我的小可爱。”
“那件事只是一桩巧合。”青年回眸,终于淡淡地笑了笑,“何况玛格丽特并不能代表兰开斯特。”
“哦……”勃艮第接受这解释般地点点头,却又讽刺地加深唇角的弧线,提醒赛尔缇斯:“虽然你并未曾在那桩巧合里为我出力。”
“我已经隐晦地提醒过赫尔莲娜时局混乱,她的事我深表遗憾。”青年很有风度地颔首。
“这样啊。”男子一脸刻意地恍悟,“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有关你拜托我的事,我也只能深表遗憾。”
向后靠了靠,扯过一个软垫舒服地垫在脑后,男子了解赛尔缇斯不会就此放弃,因而以充满快乐的表情,悠然斜睨着站在原地的青年。
“那么,我要怎么做才能令你改变心意?”赛尔缇斯冷静地微侧过身,如他所愿地抛来问题。
“哦。你怎么知道我还有帮你的可能呢?”勃艮第颇感兴趣地提问。
“如果不是那样,你何必浪费时间,与我交谈。”赛尔缇斯只是不带任何感情地阐述一桩事实。英国的沃里克、法国的勃艮第,这两位都是地位超然,在君主面前也拥有平分秋色之权的男子,如果不是自己还有值得对方谋求的东西,根本就不可能站在这里。
“哼……”悻悻地哼了一声,像在思考般地支着额角,勃艮第注视赛尔缇斯良久,唇线分明的嘴唇蓦然开启,吐出了一串令赛尔缇斯皱眉的音符,“我要的东西,你知道的吧?”
赛尔缇斯皱了皱细细的眉,他那略呈神经质的外表,固然没有拉尔法美丽凛冽,也没有罗拉洋溢少年感般的可爱,但他浑身上下都飘散着男性的洁净气息,而沉敛的气质则更使他拥有超越年纪的沉稳。即使他也拥有清雅的相貌,却因其他优点的突显,而令那容颜上的优势反而最易使人疏忽。
“真是个恶趣味。”
静默了片刻,赛尔缇斯偏头敛目,困扰一般地轻轻笑了。
几丝发红的直发,随着偏头的动作缓缓飘拂,隐约遮挡住青年骨感的美貌,明亮的水晶灯下,像陡然散发出诱惑的因子。抬手解下蓝色缎带,细长的手指将那架一直戴在脸上缀着一截银链的眼镜,搁到了一旁的书柜。
“我无法给你其他的东西,用与换取你帮助我的代价。我所拥有的唯一事物,如果恰巧令你感兴趣,那么就真是太幸运了。让交易成立吧,勃艮第。”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
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勃艮第站起身,靠近赛尔缇斯的瞬间,手臂猛地伸过去,却只是擦过纹丝未动的青年脸侧,撑在了他身后的架子上。眉线压低,迎视青年毫无避惧无悲无喜的眼神,勃艮第抬起拇指,摩挲那有如人偶毫无变化的脸庞。
“第一次见面时,你才只有十四岁吧。明明用一只手就可以掐碎你的喉咙,却偏偏拥有不会被损毁动摇的目光……”陷入个人的回想,勃艮第有些喃喃失神,“有什么能够令那个强悍一如冰银的高傲破损吗?我从那时起就想要了解……”
每个人都有一生一次的相遇。
对于勃艮第来说,在那个雨夜,带着马队纵穿伦敦郊野,意外邂逅穿着雨披手持提灯的纤细少年,透过混杂雨水的灯影蒙蒙光亮的耀动,在惊马前抬头的一瞬间,就变得奇怪得不能忘记。瘦削透湿的身体,被湿发覆盖的小猫般的脸颊以及寂寞的、却又不会被任何人轻易撼动的眼睛……
想要得到,却好像永远不可能得到。
一直存在,又宛若神样幻影。
手指放松开来,任由冰凉的发丝从掌中滑开。
“我是开玩笑的……”勃艮第笑了一下,转身退出房门,“当然。”微微回首,将手按于左胸,他抿出男人味十足的笑意,“答应你的事,还是会做到哦。”
“你在胡说什么啊。”
拉尔法愕然地望着辅助处理国事的秘书官,因为惊愕,拿在手中准备带给罗拉看的画册都散落一地。
“求婚?我可不记得让沃里克管过这种闲事。”他有点火冒三丈。
“但是……这已经是各国间都听说了的传闻。”年轻的贵族男子,压抑着自身情绪,尝试不要在国王面前失去应有的仪态。
拉尔法脸色迅速变换,这并非玩笑之事,即使这群无聊的属下对沃里克再怎样不满,也不会捏造这种虚妄之词。
“恕我直言,”年轻的秘书官皱眉告之,“即使是伯爵阁下擅自安排您的婚事,此刻也最好不要制止……”
“不要制止?”拉尔法一声怪叫,“你到底站在什么立场啊?一会儿说沃夫专权,一会又要我不要制止!”他将手中还没有散落的物什,“啪”地拍上墙面。这实在太荒诞了。他竟然要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接受一桩婚姻?天知道法兰西的公主长得什么样子。
“因为现在才拒绝的话,对法国那方面就太过失礼了。”青年的思路比较接近实际。求婚而又撤回……岂不是会被当成恶意的捉弄吗?
“不是他搞出来的吗?”拉尔法瞪眼睨然,不客气地冷笑,“就让他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陛下!”身后欲言又止的呼唤,令拉尔法烦躁却又不得不停下。
“还要怎样啊?”当这个国王已经很烦了,现在连婚事都莫名其妙地降临在他头上。他到底是不是国王?为什么连自己的婚礼也要听别人安排?虽然他不用多想,就明白沃里克这么做,无非是因为罗拉……但这次也委实太过分了。几乎在瞬间,拉尔法就心思狡诈地拟好了报复的方法,但无论怎样,他并不想在此时再听到那些弹劾之言。
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列朝列代都是这样。原本受人爱戴的将领,一旦稳固地居于某种高位,信服拥戴他的人们,就开始转为另一种意见。对于人性的这种低劣嫉妒的本性,拉尔法十分唾弃。
他与沃里克的矛盾,在他自己看来,根本只是属于朋友吵架。就算再怎样,也轮不到他人置喙。
“我有我自己的办法。”阴郁着回了一句,拉尔法不再理会身后的杂音。
因他讨厌被人时刻跟随,服侍的侍者降到了最低人数。取而代之的反而是林立森严但却是定点固守的卫兵。罗拉曾经取笑他说这样就像把自己也关在一个鸟笼里。拉尔法却毫不在意地笑着回答,我愿意和你一起当那两只金丝雀。
所谓的自由,是心的所在,而非身体。他比起到处乱逛,就是更喜欢和罗拉在一起不行吗?
就算沃里克觉得他对罗拉是太过心胸宽大,就算他偶尔也会失落地想,自己是不是太过厚颜无耻,没脸没皮呢?像只小狗一样,被罗拉稍微招招手,就马上什么都忘记了。但是心底另一个声音就是会无比强硬自持地说着:不行吗?
想要对喜欢的人好,想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有什么不可以。
要是有谁觉得他卑微,那个人就一定是从来没有真正地爱过谁。
“你心情不好吗?”罗拉敏锐地发现到拉尔法的走神。
“还不是沃里克啊。”低头蹭了过来,拉尔法像小孩子般负气抱住罗拉,低头,把一头栗发抵上圆润的肩线,撒娇样地蹭了蹭。
“哦,他不是你最忠贞的臣子吗?”对于沃里克谈不上讨厌与否,只是个很可怕的敌人。罗拉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那家伙……偷偷一个人跑去法国给我求婚。哼。”浮起难以理解,又不可思议般的表情,拉尔法发出细小的抱怨。栗发覆盖着的额角,黑漆漆的眼珠像小动物奇妙地上掠,用自己根本没有当作一回事的小事,却想要悄悄试探观窥罗拉的反应。
心里有种奇怪的感情,像个坏人似的,期待着罗拉能流露因此在意的表情。但失望地发觉,对方只是一脸困惑的样子,无辜得让拉尔法备受挫折。
“结婚啊……”罗拉困扰地说着,微微地低下了头,藏在袖中的手指握了起来。怎么说呢,拉尔****结婚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然而理所当然的事……却一直都被她深深地忽略着。甚至,有这一秒之前,没有想过拉尔法也会结婚。
“你觉得怎么样?”房间的那一侧,有人可恶地用着音调上扬的语气,小心翼翼地故意拭探着。
“嗯……”罗拉五味杂陈的别过脸,“法国公主吗?是桩不错的选择。”
气流瞬间沉滞。
拉尔法掠上不快的面影。这不是他期待听到的答案。罗拉那个看似若无其事的表情,让他灰暗愤怒又受伤。
“我不会结婚的……”拉尔法突然说了出来,然后加大音量抬起眼睛,“我才不会结婚呢!”他看着罗拉,负气地微嘟起一点唇角,左手顺势一挥,架子上的花瓶砰砰砰砰应声粉碎。而拉尔法就带着一点焦急的表情,站立在那满地的碎片里,就像在和罗拉那看似毫无反应的反应僵持赌气。
罗拉缓缓地眨眼,有无奈的波纹荡漾其中。
垂在体侧戴着圆形手镯的手腕,手指微微动了动,想要握紧却又放松。她没有斥责拉尔法的权力,也没有央求拉尔法的立场。她好像就只能一直这样,用最消极的方式,展现着她的无情。轻微的也许只是发丝晃漾掠动的空气粒子,夹带着细不可闻最最低微的残念叹息。
也许有过很多天真的期待,但罗拉了解,那些期待是一辈子都只会在梦中实现的事。现实就是,拉尔法早晚都会结婚而又不可能和她结婚。
因为……她又没有任何身份。
蹙眉回首,撞入视野的是总望着她的那一双哀怨的眼睛。不必开口,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总是生气自己不够在意他,怨恨自己不够爱慕他,可是……罗拉挑起唇角,任由冰凉的嘲弄弥漫。就算她真的只单纯渴望得到拉尔法一人,难道拉尔法就会为她实现这愿望吗?或者说,即使拉尔法愿意,他又真的能做到吗?
“你总是向我要求一些,不够公平合理的事。”微微地笑着,罗拉凝望拉尔法。“要是我也能那样任性就好了。”她说,“像你一样。把心中想到的,全都毫无保留地说出来。好的想法也好,差劲的想法也好,一定是这样的人比较容易被谁喜爱。因为轻易地就能够被理解,然后获得拥戴。”
“那就说出来啊。”拉尔法生气地看着她,离她很近很近,近到漆黑的眼眸彼此间的睫毛都快要随着呼吸抖动的触碰到对方的脸颊,他摸着她的脸,“你想要什么,只要你告诉我,我全都能为你做到啊。”
“你把话说得太满了。”
“因为我就是能做到!”另一个人孩子气般却满面光耀地傲然回答,“我从来,就没有变过呦。”拉尔法在视野中,微微笑着,“我还是喜欢着你的那个我,也希望能被你单纯看作是被你喜欢着的我!”
凛冽的话语,并非自恋,而是出自对于自己怀抱的感情的坚韧,和无论如何都想要持续下去的信心。那烁烁流转在莹墨黑眸中的光耀,令站在对面的人茫然低头,因为要是不小心对视的话……有些害怕被拉尔法的笑颜,就此融化。
若有魔法把我们带回到那个四月。
你穿着雪白的骑士服栗发洁净容颜冷凛,而我抱着蒲福的手臂在亚柏队长身后笑语欢声。即使那时的阳光也笼罩着阴霾,但那短暂的与任何人事物无关的简单快乐,却成为了彼此贵重温暖的记忆。
其实我知道那个记忆之所以宝贵的理由……
是因为你一直都在记忆深处向我悄悄笑着。
捆束住手脚的从来不是什么特制的工具。
而是对于你,不想回应却不能无视的感情。
沃里克忐忑地等待法国皇帝的决定。私自为拉尔法求婚会引发怎样的轩然大波,他全都了解,却还是霸道地选择了一意孤行。
不用思考,也明白这次拉尔****真的生气。
也许还会和他冷战,甚至不再理自己……对于拉尔法,沃里克从来没有自信。他一直极力做到的,只是使自己填加不会被轻易舍弃的筹码。
但不管他拥有再怎样多的附加值,拉尔法都是唯一不曾在意那些,因此不可被替代的存在。有所谋求,就会被人捉到把柄。敏捷聪明的沃里克一向擅长捉住他人心中的漏洞,他唯一软弱无能的对象,就是从不需要对他提出任何要求的拉尔法。
越是无力掌控的对象,越是没办法不投注倾慕。因不自信而产生的害怕被丢弃感,会使人阴暗地先行伺窥反击的手段,想要把拉尔法牢牢控制在掌心的想法……那些针对于他或多或少的传言,他其实是知道的。
只是非关权欲,他所想要狩猎,想要保护的,只是一个不能失去的位置。仅仅就是这样一点可怜的要求。
门口传来打断他思绪的敲门声。
沃里克狼狈地回神,不知道谁会在这种时间来访。
意料之外的访客是法皇陛下的使者,他容颜冷淡,见到沃里克只是微微躬身,“请伯爵随我进宫,陛下有事想当面请教。”
“稍等。”沃里克略有疑虑。如果是有关公主的婚事回复,未免快了一点。就算法国也有结盟的打算,从礼节面子上来说……一般至少也会拖个半个月再做回函。
换好服装,讲究个人礼仪的沃里克,当然以最能代表英格兰的正统礼节和仪表,去晋见法国的皇帝陛下。但是,出乎意料,在招待厅,见到的除了帝王本身,还有该国的军事大臣。
“贵国是为了戏弄我们,才特意派您来访的吗?”那位年轻的大臣,有着细细上扬的眼型,略含嘲弄的语声掩盖着皇帝眼中真实的不快。
“戏弄?”
“今晨各国都听闻一个准确的消息。”法兰西的君主讽刺地撇撇嘴角,“贵国国王,已与其家族内的一位贵族小姐,发表了婚约。”
沃里克愕然震惊,几乎不知道要怎么迎接这措手不及的消息,更谈不上做出合乎礼貌的反应。
“在派您出使求婚的过程中……与其他人发表婚约,请问这是什么意思?是您,还是您的君主,在戏耍法兰西呢?”大臣看似彬彬有礼地询问,包含着毒药般的质疑。
迎视君臣有志一同投递的冷淡目光,沃里克一生都没有过这样的难堪。难怪一路上那个使者会对他那般无礼。这是令擅长言语外交的沃里克,也没法回答的质问。
手脚一瞬间都冰冷了。
闪电般地明白了这就是拉尔法对他擅做主张的报复。
可是、可是……沃里克难过地想,自己身处可以说敌友不明的暧昧国度,难道拉尔法就不怕因此举触怒法皇?而对自己做出不利的行动?
是对他有自信,还是对他不在意呢?
沃里克的心缓缓下沉,如绵密叶片坠入一汪冰冷的幽水。
再怎样聪明的人,一旦遇到牵涉自身的事,都会变得愚蠢。人们不会怀疑与自己毫无利害关系的人,却会对自己投注了感情的对象,产生多疑和恐惧。
而赛尔缇斯与勃艮第,等待的就是这样的时机。
“沃里克阁下,可以赏光和我喝杯酒吗?”
沃里克失魂落魄地走出皇宫,就被自身后追赶而来的男子伸臂横阻。这个英俊高大的黑衣男子,笑容可亲,却令沃里克下意识地生起防备的敌意。
“你是……”
高挺的鼻骨上方,两道弯弯的细线,眼眸过于细长,因而影响了相貌的端整,但却更突显出男子气概的存在,笑容潇洒地报出姓名:“勃艮第。”
不论沃里克还是勃艮第,都是以封号代替了姓名的称呼。但彼此过于著名,沃里克眨眼之间,就浮现起有关这个男子的诸多传闻。
可以和国王平起平坐般的他,找自己会有什么事吗?
虽然怀疑,但不去的话,就无法了解。这样想着的沃里克,并没有拒绝。
勃艮第的行馆,宽广却不奢华。
在招待客人的大厅,沃里克极其意外地见到了站在水晶灯下的男子。双手交抱肩膀依偎着锦纹沙发的青年,金发偏红,垂洒在腰部。细细的鼻骨拖着一片单边镜架,耳边悬垂下一截银链。
“……赛尔缇斯!”
动了动嘴唇,沃里克冰绿色的眼眸掠起几许迷茫。这个和自己可以说是敌对立场的青年,只是远远地见过几次,但一向因彼此戒备而熟知。为什么本国的丧家之犬,竟会出现在勃艮第公爵的地方?心下一冷,沃里克想到,也许兰开斯特早就暗中和勃艮第家族相互勾结。但眼下心烦意乱又莫名酸楚的他,实在无力思考这种举措会对约克王朝的未来造成的影响。
“希望您不要介意。”勃艮第露齿一笑,牙齿洁白竟然十分迷人,“其实是我的这位友人,想要与你做一番沟通。”
“我不觉得自己和兰开斯特的领袖,有可以沟通的事项。”沃里克皱起眉梢。就算他对拉尔法不满,也不想被赛尔缇斯这种人趁机钻了漏洞。
“沃里克之名之所以远扬,不就是因为善于与各方面作交易吗。”赛尔缇斯没有笑,只是不卑不亢地表达看法。一如聪明的人从来只表达态度,而不显露情绪,“公爵大人,”他转头对一旁看好戏的男人扬了扬眉,“我和这位客人需要两杯红茶。”
勃艮第不满地蹙眉,“总之你就是想赶我走。”悻悻说完,他把嘴角绷成直线,不高兴却没有坚持地离开,让沃里克和赛尔缇斯有了单独相对的空间。
“你们看起来倒是很熟啊。”沃里克冷漠地说。
“可以熟到在这个国家,悄无声息地做掉你。”赛尔缇斯也并不客气。
“如果英格兰的使者突然死在了这里,短暂的和平即将再起烽火……”沃里克并不害怕,但是这句话甫一出口,他却莫名地感到了窝心,就像了解到了拉尔法之所以敢那样做的理由……也许,他动摇地想,也许拉尔法也是基于对这一点的肯定,才敢在他驻留在此的时候,做出那么大胆的决定。
无视沃里克突如其来的沉默,赛尔缇斯点明主旨:“沃里克,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是傻瓜吗?”沃里克清泠的语声流利回击,“我对兰开斯特……”
“但是你更不喜欢罗拉。”赛尔缇斯直接截断他的话。
沃里克慢慢撩起视线,看了他一眼,又开始了沉默。
“如果你对罗拉的事毫不介怀,也就不会来此求婚了。”
“我的君主有了新的婚约,结果也是一样。”他傲然地抬起下巴。
“真的吗?”双手交织挡在脸前,只能看到一双狭长的眼睛,戴着一片眼镜的青年,声线低沉,视野幽邃,“谁也不能保证这段婚约真的会进行吧。”
“你和我说这样的话,不怕逼我杀了罗拉。”沃里克语气温柔,却眼眸冰冷。
“然后呢?”赛尔缇斯气定神闲地终于微笑,“你的国王会原谅你么?”
“那么现在也是一样。”如果他把罗拉送走,拉尔法照样会生气。
“你在乎吗?”赛尔缇斯轻轻柔柔的语调,配合着手指后那双镇定的眼睛,就像个巫师一样,迷惑着沃里克的心志。
“这件事对我没有好处……”思考良久,沃里克的双唇慢慢吐出声音,“你要知道,商人沃里克是不会做对自己没有利益的事的。”
“我让罗拉永远不再出现在拉尔法面前呢?”赛尔缇斯的这一句话,却令沃里克失去血色的脸,发出不正常的光彩。
他无法令拉尔法的心意更改,但是罗拉自己却可以……这样的认知,让沃里克嫉妒在意却不得不认可。就像他无法不让拉尔法爱着罗拉,可是罗拉却是世界上唯一能够做到让她自己不去回应的人。
即使得不到拉尔法,也不想失去拉尔法。
矛盾的心情,也许就会被谁所利用。而比这更悲哀的是,尽管明知这一点,沃里克还是没办法不跳下陷阱。
已经不想要再看到对着罗拉微笑的拉尔法了。
那个不肯给予我的笑颜,请也不要给予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