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神之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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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坠光者

因霄国大公主和九景国二王子成婚的喜讯,在天亮不久之后,由青鸟传达至整个四方境。

王室的婚事原本不会这么仓促,但因霄国的国风是出名的开放,女子看中了情郎,领回来见过父母,便可以一起生活。所以诸多小国的国主在接过喜帖之后,一边闪过“原来因霄国的第一美人也如此啊”的念头,一边已经下令催动人马,带上礼物,赶来喝喜酒。

神兽的速度风闪电驰,喜讯发出的当天,因霄国的王宫便迎来了许多贵客,还有许多客人,也在赶往的路上。

毫无前兆便成为因霄国亲家公的九景国的国主自然头一个赶到,巨大的金色渊龙直接穿透虚空来到了因霄国。因霄国的王宫建造得极其奢华,洁白的宫殿用各色宝石拼成壁画,圆形的屋顶上,宝石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几乎可以和头顶的烈日争辉。

因霄国的国主亲自出迎,矮胖的身体步下台阶,灵活得很,“哎呀呀,亲家公,亲家公,你来得比我想象得慢了些啊!”

“惊喜过度,不免呆了呆。”素介笑道,“犬子何德何能,竟然能得公主垂青。”

“亲爱公莫要笑话,我因霄国的女人性急才好。”国主打着哈哈,“我国风俗如此,也来不及提早通知客人们,确实是失礼啊。”

“因霄国的美人至情至性,是我儿的福分。咱们先在这里摆过酒席,行过礼,我国的仪仗随后就到,你的女儿,可马上就是我九景国的二王妃了。”

“所以说,生女儿就是亏啊!”国主拍拍素介的肩,看看他身后侍立的大王子素长节,“我说,弟弟都要完婚了,哥哥得等什么时候啊?”

素长节微微俯首,“只可惜丹姬公主没有姐妹。”

国主大笑,“不如我将丹姬许给你好啦,毕竟你才是九景国的承继人,她嫁过去,就是将来的王后咧。”

素介也笑了,“这种玩笑可乱开不得,你快些再生个女儿出来是正经。”

两人大笑着偕手进了王宫主殿,望向这座宫殿,素长节的脚步微微顿了顿,才跟上去。

“殿下以前来过这里吧?”身后的黑衣男子问。

“是的,还是八岁的时候,母亲带我来过一次。”

“认识丹姬公主吗?”

“丹姬……”素长节的语气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悠远,“……认识。”

“就是在那边的花园里吧?”

“嗯?”

“殿下和丹姬公主小时候玩新郎新娘游戏的地方,不是那边的花园吗?”

素长节蓦然转身,对上身后那双总是难以看清的脸,“光先生,请不要随便探查我的神识。”

“哦,抱歉。”男子的声音里有道丝滑的笑意,“我并不是故意的。只是你惆怅的情绪太过强烈,令人难以忽视。”

这份道歉毫无诚意,可是素长节却奈何他不得。毕竟是神域来的使者,毕竟自己的苏醒全拜他所赐……素长节没有再说话,跟上父亲的脚步,进入主殿。

而他的身后,黑衣的男子望向王宫的某一处。阳光似乎无法照到他身上,黑衣就如同最深沉的黑夜。光线似乎直接穿透了他的身体,脚边,并没有留下影子。

丹姬公主的寝宫,侍女宫人们正忙着一团,所有的箱笼都被打开,为首的苏嬷嬷眉头紧皱,“都怪那个该死的玉门山老头子!竟然把公主的九羽衣偷去了,这下怎么办?一时之间,到哪里找到像样的嫁衣?”

“随便找一件就是了。”坐在窗边翻书的丹姬随口道。

“随便找?这像什么话?谁要嫁人?是因霄国唯一的公主殿下,是因霄国最美丽的女人!嫁的人是谁?是九景国的王子,是那个传说中被他看了一眼,就会失魂落魄的男人啊!”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这个传说的……不过很明显,要不是你理解错了,要不是就是传言错了。被他看过一眼便失魂落魄,指的不是他的美貌,而是他的——”

淡淡的家常话猛然止住,丹姬公主把自己神游的思绪拉回来。

有些话,即使是对从小将自己带大的宫人,也不能说。

苏嬷嬷却没有注意她的神色,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如同汪洋般的华衣与首饰里。公主从小就爱素净,这些衣服往往做了都没有穿过,首饰更是很少戴在身上。要从这些里面找到婚礼上穿的衣服并不难,只是,一想到那件费了数年功夫才做成的九羽衣,宫人就很心痛,就觉得眼前这些不过是些花里胡哨的便宜货。

“苏嬷嬷……”一个小侍女悄声道,“我好像见到九羽衣了,就在宫里……”

“什么?!难道不是那个老头子偷的?难道是内贼?”苏嬷嬷一把抓住小侍女的手,“带我去!”

“去哪里?”门口传来浑厚的声音,国主矮胖的身形出现在公主的寝宫,“九羽衣是我送给道院的,谁说是偷的?”

众人连忙噤声,国主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宫人们无声地照做了,留下一室的华衣美饰。国主环顾四周,叹了口气,“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衣服吗?唉,那件九羽衣……”

“父亲不必惋惜,我原本就不需要嫁衣。”凭窗而坐的丹姬站起来,一挥袖,将所有凌乱的物件恢复原位,整个宫殿恢复了原来的洁净,与冷清。

除去那些陈年被存放在箱笼里的衣服与首饰,这间宫殿只有一床,一椅,一只梳妆台。妆台上,也不过一面镜子和一把梳子。虽然拥有因霄国无人可及的美貌,丹姬公主对于自己,可真是疏于打理。日常所穿的衣服,款式简单到与庶民的女儿几乎没有两样。长发没有挽起,发际从头顶中分,黑发披散直至膝下。看着那些衣服消失在视线以外,她淡淡道:“父亲您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而生,那些东西,对我毫无用处。”

“唉……”国主脸上的愁云更重了,“真的要下手吗?真的有把握吗?我的孩子,为了因霄国,你真的……唉,真是苦了你了。”

“被选中是我的荣耀。”看着父亲,丹姬清冷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只是问道:“九景国的人来了吗?”

“来是来了,不过他们也没有见到素长岐,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让进去,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父亲不用担心,婚礼会如期举行。”

丹姬望向窗外连绵不绝的宫殿,以及,宫殿内早已经枯死的声风木。神情在触及声风木的一瞬,就寂寥了起来,她垂下了眼睛,无人注意到里面一掠而过的幽光,“一切都会像我们所预料的那样,神将重新眷顾大地,记忆之泉会重新流淌,声风木会重新发芽,风沙会被绿洲取代……我们会献上最好的祭品,神必将还我们以最丰饶的因霄国。”

女儿描述的美景仿佛就在眼前,原本有些忧心的因霄国主双眸重新亮起来。

是的,他们是神明最虔诚的信徒,神必将眷顾他们。

喜讯发出的第一天,因霄国王宫的房间便住满了大半,剩下的小半也陆续迎来客人,宫人们也忙碌异常。只有一间宫殿,大门紧闭,宫人们连饭食都无法送进去,只好放在门口,但到下一顿的时候,便发现托盘上的食物分毫未动,只能原样端走。

早餐,午餐,点心茶水,晚餐。

天边的红霞散去,天空转来淡淡的青色,很快地,变得深蓝。夜幕,真正地降临。宫中渐渐安静下来,人们陆续进入梦乡,这间宫殿的灯光却一直亮着,照着床上的人。先是指尖微微地一颤,然后是睫毛轻轻一动,沉睡了许久的女孩子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前仿佛还是沛不可挡的蓝色光芒,仿佛还是那个绝望愤怒的时刻,“啊——”她猛然坐了起来,浑身颤抖,有谁过来抱住了她,紧紧的,“没事,没事,不要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无论什么时刻,她都不会忘记这个声音。狂喜骤然涌上心头,“素长岐!素长岐!素长岐!”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反复叨念着这个名字,失而复得的喜悦,如此庞大深长,不容抗拒,她紧紧地揽住他的脖子,又怕这一切是假的,急忙捧住他的脸,目光与指尖共同梭巡,才肯定这个人真的就在眼前。

素长岐任她抚着自己的脸,露出一个笑容。她从来没有看他笑得这样柔软过,所有的冷冽都被融化,像是初春的溪水,清冽地映出阳光,可以想象得到的温暖。

“太好了……”眼泪无法自制,流下来,“你没事……”

“我没事,你也没事。”素长岐轻声道,“我们都没事,都很好。”

“我以为我要死了……”爱哭的女生哭得眼泪哗哗,抹都抹不完,“我好害怕……”

“我不会让你死的。”素长岐抱着她,轻声说。并没有特别郑重,然而,杜白却觉得那仿佛是天神的保证,无来由地,让人无比心安。她渐渐止住了泪,头还靠在他的胸前,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脸慢慢地红了起来,慢慢地抬起头来,然后才看到自己所在的地方,霄明珠照出屋子华丽的布置,光是床柱就镶了四颗鸡蛋大的红宝石,忍不住怔住了,“这是哪里?”

“因霄国。”

“啊?怎么会在这里?”

素长岐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

杜白睁着眼睛听着,从忘川之水,到记忆之泉,到声风木,正说到昆仑玉,忽然,门外响起敲门声,“花主醒了吗?”

声音有点清冷,但是很好听,好像在哪里听过。

“哦,醒了。”杜白要去开门,袖子却被素长岐拉住,只听他淡淡问:“什么事?”

“要声风木的果子发挥最大的力量,还需要一些丹药,我替花主送了些来。”

“吱呀”一声,素长岐一挥衣袖,门开了。杜白便看到一个白衣女子站在门外,月光倾注在她身上,她的面容秀丽出尘。

杜白忍不住“啊”了一声,认出了她是当日在昆仑虚替她赶走野兽的人,忍不住又惊又喜,“姐姐也在这里?”

“我的名字叫做丹姬。”丹姬浅浅地露出一丝微笑,掌心递到她面前,是一颗朱红色的丹药,异香扑鼻,“你醒了就好,我还担心你赶不上观礼。”

杜白说了声“谢谢”,素长岐替她倒了杯水,她拿过丹药,和着水吞了下去,“什么观礼?观什么礼?”

“我的婚礼。”丹姬说着,“我和素长岐的婚礼。”

杜白手一颤,杯子里的水洒在衣服上,下意识去擦拭,手心上沾上了水,湿湿的,凉凉的,寒气自指尖起,一直透进心脏里。一时之间,只觉得听错了,她有点困难地向素长岐望去,素长岐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吃完药早些睡吧。”丹姬说完,转向素长岐,“大婚的时间改到了明晚,明天会有宫人请你试衣。”

素长岐脸上没什么表情,“随便。”

丹姬没有再说什么,款款转身离去。宫殿深长,霄明珠照着红宝石上,那种光芒有着惊人的美丽。杜白一直低头徒劳地擦拭自己被水打湿的衣摆,视线里只看到宝石的红光,耀眼,刺眼,眼睛酸胀痛楚,却并没有泪。

“杜白……”素长岐握住她的肩,她下意识地避开,远远地退后,抬起头,他才发现她眼中竟有惊惧,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兽,不断地拉开与他的距离,好像他就是危险的源头。

“杜白!”素长岐抬高了声音,“事情跟你想的不一样,我确实答应要娶她,但也只是娶她而已。”

“娶她而已?”杜白脸上露出一个哭似的笑,隔得远,声音含糊不清,“都已经娶了,也叫‘而已’?”

不,不能这样,脑子里有个声音,强烈要求她收起这样难看的笑,收回这些话。她有什么资格说这些?他们什么也不是。即使他们真的有什么,在没有结婚前,他都是自由的,都有重新选择的权利。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这个道理。她这样哭丧着脸干什么?她还小,她应该考虑的是自己的成绩够上哪所大学啊!婚姻离她是多么遥远的事啊!

可是,胸膛为什么这么紧?好像有什么东西紧紧地勒住了心脏,每一口气都喘得非常辛苦。大脑其实是模糊的,空白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说什么,只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非常非常糟糕,必须,必须马上停止。

“对不起,我好像有点累……”杜白努力挤出笑容,不过,想也知道,她一定笑得比刚才还难看,她干脆用手捂住了脸,“我有点困,想睡觉了,你先出去好不好?”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素长岐的眉头皱了起来,真想用力把她晃醒,可他每进一步,她就后退一步,直至无路可退,她虚弱地抵住墙壁,看着走近的他,竟然觉得恐惧,好害怕,“你不要过来,素长岐,求求你不要过来——”

不要逼她了,让她好好地静一下吧!

素长岐没有理会她的话,他离她非常近,将她逼到整个人几乎贴到墙上,背着光,看不清他的神情,却感觉得到他有些急促的鼻息以及低下来的头。

他吻住她。

不像那个傍晚清浅的吻,这个吻深沉猛烈,像要把她吞噬。他的手扣住了她的腰和后脑勺,她无处逃脱,无力挣扎,她是他掌心的困兽,渐渐放弃了挣扎的勇气,整个人软软地倒在他怀里。

直到两个人都不能呼吸,他才停止,然后强硬地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他。

她的眼泪已经快要掉下来。

“杜白,你听好了,除了你,我还没有这样喜欢任何一个人,也不想再去喜欢哪一个人。”

虽然这个人胆小,没用,又爱哭,可是,可是只有在她身边,他才觉得天蓝云清,暖风细细,时光悠悠。这种感觉,就叫幸福吗?无所谓,只要他觉得好就好。

“这样说,够明白了吗?”他的声音里有些急促,面前这个人啊,脑子里装的真的是糨糊吗?难道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吗?“要是你再敢为这件事哭,我就——”说到这里不由得一顿,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到“就怎样”,片刻,方恶狠狠道:“我就把你留在四方境,再也不让你回家!”

说罢他松开了她,临走之前,扔下一句:“要睡就好好睡,要是敢在婚礼前逃回人界,看我怎么收拾你!”

事后,微子知道了这件事,立刻捂着肚子大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素长岐瞪他一眼。

“哎呀,徒弟啊,说话是需要艺术的,下次我得带两本人界的书给你看,人界的人啊,是很讲究语言的艺术的哦!”再一次被瞪之后,微子拍拍他的肩,为他没有闪开而小小地感动了一下,徒弟真是越来越好了,“小白那边我来搞定好啦,你安心当你的新郎官吧!”

素长岐怀疑,“她的脑子那么笨,谁说得通?”

“当然是我啊!”

微子拍拍胸膛,自信满满地去找杜白。杜白还窝在床上,抱着膝盖,望着墙壁,发呆,看到微子进来,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坐着好啦,”微子体贴地制止地她下床的行动,拖过一张椅子在床前坐下,“我来呢,是来给你讲故事的。”

“嗯?”

“那天的事,长岐只讲了一半,还有后面一半哦。”微子眨眨眼,“那个丹姬公主,是用声风木的果子来交换这个婚礼的啊。师父说,做事只要看结果,过程并不重要,虽然我现在还不太明白,不过,师父说得话,毕竟是有道理的嘛,我迟早都会明白的。小白啊,你也要明白才对。你明白吗?”

“我明白。”

微子一拍手,“哈哈,我就说我能行吧,小白真是个乖孩子,一点就通。”

我明白他和丹姬公主结婚,并不是移情别恋,并不是从此就不喜欢我。我明白,他做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了我。

我明白他真的很喜欢我。

那个一点都不温柔的吻,真的让她明白很多。

杜白下床来,忽然脸上微微一红,“微子老师,你可以出去一下吗?我想换衣服。”

“当然,当然可以。”微子赶紧离去,把这个消息告诉素长岐。素长岐的嘴角终于现出一丝笑容,眼中掠过温柔神色。唔,如果已经说得那样明白她还是不懂的话,那就是真是笨得无药可救了啊。

宫人捧了新郎的衣冠进来,素长岐让她们放下,微子上前看个新鲜,“吓!是虫民丝!这因霄国还真是有钱啊!三千年过去了,还是有钱啊!”

素长岐瞥了一眼,“你不觉得,他们太有钱了吗?”

“啊?那有什么不好?”

“这样一套衣服,是一两天可以做好的吗?”

“肯定是他们就早准备好的,”微子高兴地说,“你的岳父大人很大方。”

“哼。”素长岐别过脸,“我只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丹姬为什么一定要嫁给我?”

微子想了想,“因为你长得实在太好了。”

终于发现这样的话题无法在他和微子之间进行下去,素长岐不再继续,视线落在那套礼服上,淡淡道:“我倒想看看,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与此同时,新娘的嫁衣也确定了下来。新娘沐浴梳发的仪程也开始了,镜中照出丹姬秀丽难言的脸,上过妆,别有一分娇艳,只是,脸上的神情仍然寂寥,比平时甚至还多了一分凛冽。

宫人低声来禀:“九景国的婆娑花主来了。”

“有请。”

不一时,杜白随着宫人进来,她身上换了一套普通的因霄国女子常穿的衣衫,窄袖,长裙。嫩黄裙,碧绿衣,肌肤嫩白,一头短发长到耳下,身上别无装饰,不耀眼,不张扬,但看了一眼,却忍不住想再看一眼。这个女孩子如同春天青绿的枝叶,带着不可察觉的芬芳,沁人心脾。

而春天,对因霄国来说是多么遥远的东西。

丹姬的眼睛,微微黯了一下,眸子中的凛冽神采却骤然浓了起来。不过,这一切都很快地恢复正常。杜白已经走进,手里捧着一件衣服,任何人看过这件衣服一眼就不会忘记,这正是因霄国历代公主必穿的嫁衣,九羽衣。

“送给你。”杜白低声道,“哦不,这本来就是你的,我还给你。”

“它确实曾经属于我,不过,已经有人将它送给你了。”丹姬道,“为什么要给我?”

“如果知道它是你的嫁衣,我当时不会收的。”可当时的情形是她的衣服全湿透了,所以院主“拿”了这件衣服来。当时是在玉门山里面的结界里,那里封印着一座真正的玉门山。花在开,树在绿,鸟在飞,素长岐在她身边。

这么想着,眼中有细碎的光,她将衣服放到她的梳妆台前,“它本来就是你的嫁衣,现在,你要出嫁了,请穿上它吧。你穿上它,一定会更加美丽。”

丹姬静静地看着她,忽然,微微地笑了,“花主,你不是素长岐的情人吗?”

没想到公主会这样问,杜白的脸不可阻挡地红了红,“以前是的……哦不不,我们还算不上情人……”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她看着丹姬的眼睛,“我确实很喜欢他,一直偷偷地喜欢他,可是,他马上就要成为你的丈夫了,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们的。在我的世界里,大家公开竞争,而你比我幸运,你先得到了他,所以,我会退出的。”

她的眼睛,异常的清澈。像秋天的溪水,静静的,一眼看得到底,在那儿,天光云影,都被洗涤过,无尘无埃。

要有怎样的一颗心,才能有这样的一双眼?

丹姬望着她久久不语,半晌,道:“我收下了。”

杜白轻轻呼出一口气,微笑了,“公主姐姐,你一定很爱他,他也会爱你的,祝你们……幸福。”

她说完就回身走了出去,因为如果再停留,眼泪就要流下来了。

因霄国的阳光盛烈,把一切都照得无比清晰。她穿过雪白的宫墙,一重阴,一重亮,光线交错穿梭,泪珠滑过面庞,滴在地面,很快被热气蒸发,不再有痕迹。

就是这样了。素长岐。

素长岐。

素长岐。

这个名字是心上的结,一点一点,让心脏发紧,却又一点一点,渗出淡淡的甜意。

在他从雪地里坐起来的一刻,到华阳洞,到玉门山,到昆仑虚,到九景国,再到她的家,再到这里……她十八年来所有过的一生都没有这段日子漫长,是他把时光无限地拉长了,每一天,每一刻,都被无限放大,可以放到水晶球里,在以后的日子里细细观摩。

以后的日子里,不会有他。

这个异界的王子,已经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找到了归宿。他是任性的,也许完成了誓言,他就真的会弃丹姬于不顾。可是,过了今晚,就是别人的丈夫了啊。

要多浓烈的爱,才会让丹姬不择手段也要得到他?

而丹姬公主……那么美丽……

杜白伸手捂住了脸,背靠在墙阴下,再也止不住,哭出了声来。不知道哭了多久,泪水像是已经哭尽,所有的力气都消耗完了,面前忽然多了一截衣摆,她抬起头,就看到素长岐的脸。

阳光照着他镶满宝石的华丽礼服,光芒耀眼,比这光芒更耀眼的,是他的脸。他高高在上地看着她,脸上没有表情。

杜白抹了一把脸,站起来,做出轻松的样子,“你怎么在这里?”

素长岐冷冷地瞧着她,“因为你哭得太大声了。”

“我只是……只是……”

她找不到合适的借口,然而他帮她找了一个,“你只是太笨了。”他冷冷地说。

杜白低下了头。

“殿下……”跟随在他身后的宫人小声地开口,“时辰快要到了,国主和公主还在宗祠前等着呢。”

“听见了吗?我现在要去忙。”素长岐淡淡地看着她,“婚礼举行的时候,我要看到你在边上,结束之后,等着我。”

扔下这一句,他同宫人们离开,在走到足够远之后,回过头来,便看到杜白还站在那儿,雪白高大的宫墙衬着她小小的身影,是一种让人心疼的孤单。

“去找一个叫微子的家伙,”他蓦然对身边的宫人道,语气极度不善,“让他给我打二百次嘴巴!”

傍晚时分,最后两位贵客也已经到了。

玉门道院的院主,昆仑山的西王母,两人竟是同时到达,按下云头,院主敲了敲烟锅,“来的是老太婆还是小丫头?”

“我是王母。”西王母道,声音里有丝傲然,然而,眼神中竟露出一丝祈求的意味。截然不同的神情出现在同一张脸上,看上去十分怪异。

院主眼中一沉。

这两个魂魄之间,还没有分开高下来。

而因霄国国主已经迎了上来,婚礼正式开始。一对新人被请了上来。

这是一对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能够夺去人们全部视线的璧人,新娘飘逸出尘,新郎俊美无双,唯一的不足,是两个人脸上都没有表情,两人宛如一对精致的人偶娃娃,随着司仪的唱诺行完了全部的礼节,然后,被十二对宫人送进新房。

从素长岐踏上殿来的第一秒,杜白只看了一眼,便反射性地低下了头,拼命提醒自己不要多看。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她知道自己无法忍受这样的冲击,她知道她会哭出来,而她怎么能够在他的喜筵上掉眼泪?

而事实上,她也不敢多看。只一眼,心就会痛会紧缩起来。

别看了,杜白。从今往后,他就是丹姬公主的了。

他是个任性的人,也许真的会不顾一切和她在一起,可是,你不是,你不能当小三。

丹姬公主会很爱很爱他的,你看,他们站在一起多么般配。

素长岐隔着人群看到的,就是她脑袋快要低到胸口的样子。微子坐在她身边,徒劳要问她要不要茶水,要不要尝尝点心,得到的都是轻轻地摇头。直到他离去,她的头始终没有抬起来。

看不到她的脸,但,眼泪一定又流出来了吧?

真是没用的家伙。

素长岐的眉头皱起来。

及至进了新房,也没有好脸色,不过,丹姬的脸色并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她的脸上并没有新娘子应的娇羞,而是一种异常的凛冽,如同明亮的刀刃出了鞘,有着可以想象的冰冷和锋芒。

九羽衣穿在她身上,格外飘逸出尘,在将光线刻意调淡的新房里,微微发着光。

“不要再看了。”丹姬慢慢解开衣带,“这是婆娑花主自己送来的,请不要怀疑我会为了这场婚礼特意要回这件衣服。”

素长岐收回视线,眸子里有恼火的光。不是恼丹姬,而恼杜白。他当然知道那个家伙脑子里在想什么,用手指头猜,也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这件嫁衣,是我十岁的时候开始准备的。我觉得不需要,父亲还是坚持。光是收集这些白鹤最柔软的羽毛,就耗费了五年时间。”丹姬缓缓转过身,外衣已经脱下,里面是一件雪白的里衣,她将里衣也脱了下来,光洁秀美的身体,裸露在因霄国夜晚微凉的空气里。她的肌肤同她的人一样,有一层清冷的光,如同月光垂注,她走向素长岐,没有羞涩或是拘谨,她伸手向他的衣带,被素长岐避开。

“婚礼还包括这个吗?”他冷冷地问,一拂袖,地上的九羽衣飞起来,披到她光洁的身体上。

“不包括吗?”丹姬反问,“不过,如果你不需要,那便算了。”

“不需要。”素长岐直接拒绝,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杜白低垂的头,杜白流泪的神情,眉头皱起来,“我的誓言已经完成了,我们从此互不相欠,不必再会了。”

一道无声的光芒掠过,新房的一角笼着淡淡的白光,瞬息之间,白光消失,而原本放着衣柜的墙面,露出本来面目。

那是一座架子,上面放着数座灵位,下面供着瓜果以及一条盘成一团的鞭子。

“先辈们,你们都看见了,丹姬愿意尽一个妻子的义务,是他不要,不是丹姬违背誓言。”披着九羽衣的女子在灵位前躬身下跪,然后起身,以一种无比虔诚的姿势,取下那条鞭子,缓缓抖开来。

它通体光滑,柔若无骨,鲜血的色泽宣告着它不凡的来历,唯有龙血方能有这种最纯正光莹的红。

龙血鞭。

她持鞭而立,神情冷冽如同一位女神,而她预备给人们带去的只有死亡。血色自她身后漫延,这位年纪轻轻的心道修行者体内,有着惊人强大的力量,龙血的威力尚未真正发动,龙境的气息却被完全唤醒,无声而迅疾地蔓延到整个房间。

“坠光者?”保持着离去的姿势,素长岐在门口回过头,视线落在那道灵位上,眼睛微微眯起来,“或者说,坠光者的首领?”

“不错。”龙境中心的女子没有否认,龙血鞭在她手里轻轻扭转,仿佛拥有了生命力一般,她淡淡道,“我和我的先辈们,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从五岁时候,我被先辈选中,得到无限强大的力量,同时也立下嫁给你的誓言。你转世之前的祖母,毕竟对你保有一分最后的爱,她许诺要赐予你一名妻子,让你有血脉延续的机会。然而,你自动放弃了这项权利,我只有直接将你的魂魄祭献给神明。这是我一生的使命,而今天终于能够完成。”

“就是你说我是吉光的转世?”

“是我。”

“是你联合西王母出兵?”

“她毕竟是先辈的后裔,何况,她对你的兴趣,并不亚于我。”

素长岐的眸子,微微冷下来,“你们这一支,就是吉光的祖母传下的心道传人吧?而那棵声风木,也是为杜白准备的?”

“我们准备了很久,三千年了,我们已经设想到无数种可能,而你们走来的路,不过是无数计划当中的一环而已。”丹姬说着,龙血鞭已经脱手而起,它腾在半空,仿佛已经恢复了原本的生命,用一条龙的形貌,张牙舞爪,“你逃不过去的,吉光,叛神者终将得到应有的惩罚!”

最后一个字音落地,血龙呼啸一声,冲向素长岐。

素长岐眼中寒光一闪,双手迅速结出法印,一道西庚驱光盾眨眼间成形,挡住了血龙的冲击,另一只手已在空中划下一道符箓,向丹姬疾挥而去,“什么吉光,什么转世,我不感兴趣,你非要让我不痛快,那只要抱歉了!”

符箓的去势极快,丹姬眼看着它迫近,竟然没有躲闪,符箓的力量直接命中了她,她的身形微微一颤,嘴角流下一丝鲜血,脸上却没有痛苦,反而露出一丝奇特地笑意。

与此同时,兀自热闹的席面上,正强自撑着的杜白忽然浑身一震,“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果然不愧是吉光的转世,听说你在道院从未认真修行,出手却有这样强大的威力。”丹姬拭去了那一缕血痕,眼中焕发出异样的光彩,“很可惜,我早说过,我们的计划,已经完美无缺。”

莫名地,素长岐心头掠过一丝不祥。

而席上,杜白勉强开启婆娑花境,五脏六腑像是都已经挪位,婆娑花的力量慢慢在体内流转,修复。院主和王母心头同时一动,不约而同扑过来,一人握她的右手,一人握住她的左手,几乎是同时,两人开口道:“化身!”

化身乃是昆仑山的独门秘法。每一任王母都有能力将自身精元依附在某个人身上,其中灵脉相通,一旦自身受伤,化身便可代自己替去大半。这一项法术往上,便是化生,那已是另一种生命的延续,是西王母至今的传奇。

在一刹那间,院主、玉子、微子冷冷地盯住西王母,王母冷笑了起来,“你们找错人了,使用化身之法的,另有其人。请你仔细想想,有谁将本命真元注入了她的体内。”

“除了和你交手,根本没有人——”微子还同说完,却被玉子止住。

“有人。”玉子道,“那棵声风木,就是丹姬用本命精元养的。”

微子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杜白吃下去的那颗果子,其实就含了丹姬的本命精元?!可可可是丹姬怎么会化身之法?她她她又为什么要这样对杜白?”

“这个……”玉子望向新人离去的方向,“就只有去问问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