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心痛的回忆
呵——回忆令我觉得痛——
我收回心绪,强迫自己不去注意沈嘉南以及那支钢笔。
下午放学后,我一般都不回家。
学校有本市最好的图书馆,冷气开放。
每一个学生都有借书证。
我弄到沈浩南的借书证编号,在网上搜索到沈浩南的借书证资料。
当那一张映着沈浩南温柔微笑的照片出现在电脑的左上端时,我的眼睛像被一片突如其来的白光灼伤,几乎睁不开眼。
沈浩南看很多的书,他偏爱十八世纪英国作家的作品,但除此之外,他借了许多关于舞蹈的书籍。
当我的手指缓缓地滑过他最后一次借的《豫民间舞蹈精粹》时,我的心像在滴血。
“嗨。”这清脆娇俏的声音源于林佳儿。
我把脸伏在散发着油香的书本里。
“凌小官,”林佳儿怒,“别摆出一副无辜的可怜者的模样!”
“我知道我有罪,不需你来提醒我。”是啊,我以前甚至不知沈浩南曾获得过全国少年组舞蹈比赛的金奖!当初我爱他,怎么会爱得那样的天真。又或许,我爱的并不是他,我爱的只是每一个少女在青春里臆造出来的一段爱情。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傻这么天真的人。”林佳儿精致的脸看不出一丝波澜,可她的声音却满是怜惜。
“不用安慰我了。”我摇摇晃晃地抱着书站了起来,沿着图书馆的绿色长椅一直走出去。
窗外的树冠投入一大片阴影。
我渐渐地淹没在这黑暗之中。
那一夜,我做了一个梦。
一个细细的脸,眼睛不算大的少女在嘤嘤地哭泣。我一见到她,便像是在照镜子。咦,这是另一个我。
在另一个我的面前,有一位英俊的男人,披着黑斗篷,手上拿着一把黑色权杖,他慢慢地说:“用你的余生作为再遇见沈浩南的筹码,可愿意?”
“你是魔鬼?”嘤嘤哭泣的我抬起了眼。
那个男人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的笑容很眼熟——极像沈嘉南的邪魅。
“我愿意与你交换。”我听见另一个自己说。
梦醒。我一身大汗,湿透了后背。
这个世界上真有神魔?抑或是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象。
没有想到,接下来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似乎印证了我与魔鬼曾经订过契约。
我永远忘记不了,橱窗五彩缤纷,杜丝丝站在街道的中央,笑容甜美,“浩南只是一直昏迷着。”
“沈嘉南为什么骗我?”我喜极,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杜丝丝没有说什么,她的眼神复杂。
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一个脸色苍白,欣喜若狂的凌小官。
下午五点三十七分。
在学校的木棉树下,沈嘉南双手插在裤兜里,MP4的黑色长线最终消失在背包的一侧。
他慢慢地走了过来,目不斜视。
十七岁的我们头顶上的天空是那么的寂寞。
突然之间,这一句话浮上了我的心头。
沈嘉南其实也只是一个很孤单的孩子。
可是,就是这个家伙,他面无表情地说:“除非你死,否则你一定见不到我的哥哥。”
“呵呵,”我凄楚地一笑,“我死了以后就能在地狱里见到浩南。”
你是在咒沈浩南死吗?
沈嘉南也意识到自己的话里有歧义,他扬起脸,一贯像一片黑雾的眼睛精光一闪,似欲将我一刀刀凌迟。
他是这样的恨我——
然,因为杜丝丝的劝说,他还是让步了。
星期六、星期天的下午,我都可以眼绑黑丝巾,兜大半个城市去见浩南。
幸好,高中生有一种叫做补习班的东西。
阳女士对我突然增多的各类“补习”并没有过于怀疑。
自从宝宝拿掉之后,她心力交瘁,大多数时间沉浸在回忆中。
我自愧,想起半年前还自私地钻进牛角尖。
我自知亏欠太多,此刻只想尽所有力量弥补。
大雨滂沱。
白花花的水蔓延了整个城市的街道,有私家车的发动机被水浸,在街道中央突然熄火。
那一边,一群白衣白裤的学生,在浸到膝盖上的雨水上飞一般地骑自行车,不撑伞,也没有雨衣,浑身湿漉漉,只把这样的天气当作青春里的一场刺激的消遣。
雨水带着枯叶,漂浮物浸到了候车台上。
我等一辆公共汽车。
白底红格子的公车,像是童话里的蘑菇屋。
一辆会移动的蘑菇屋。
我怔怔地站起那里,想起了沈浩南。
我想他,就像是每一次呼吸那么自然。
坐公共汽车的时候,会坐多一站,再下车慢慢地往回走,街道旁那些沉静的树木,都似沈浩南温柔的眼睛。在学校图书馆的绿色椅子上,会禁不住地发怔,似乎可以见到沈浩南曾经也坐在这个位置上。
当那株巨大的银针槐树在夏日午后发出沙沙的响声时,我便知道,沈浩南也曾经在上课空隙分一丝精神去聆听大自然的歌。
云堆积起来云又消散了。
我在礼拜天的下午,把头抵在沈浩南的掌心,讲学校里发出的每一件事,把小雪,小俊,小志的思念带给他。
沈浩南一直在睡。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王子,等待公主的一吻,诅咒便会消失,魔法就会失灵。
在无数个黑暗与光明交替的间隙,在无数个阴天与晴日交替的空隙,我像一个吝啬的守财奴,恨不得时间可以一分钟掰到一天。
在那一间有着沈浩南的卧室(不!我拒绝承认那是病房!)我的心变得安宁。
然,那一天,在冰凉的街道上,我等不到来接我的车了。
那是我见沈浩南的第三十七次。
他的生日快到了。
我一直在替他准备一份礼物。
可是,魔鬼一样的沈嘉南带着沈浩南消失了。
寂寞的教室中,冰冷的手握不住笔,苍白而寒冷的阳光一点也温暖不了孤单的心。
放学时的欢呼声沉闷的说笑声像是涨潮的海水淹没了校园。
我站在校道的中央,苍白得像一个鬼。
“嗨,你看,那个女生是谁?像是心理有问题似的!一个人站在校道中央,也不走也不笑,好可怕!”
“我们还是绕着走好了。今天早上才看互联网上说现在的高中生活得太累,包袱太重,很多人都得去见心理医生!”
“呵呵,你呢,你用不用去见心理医生啊?上一次英语试卷发下来你眼睛肿了一天还说是被风沙吹到了。”
“臭丫头,心理医生要等我就一定失业啦!我是超级无敌的青春美少女+优秀高才生好不好,超正常的!”
这样的窃窃私语像风,一圈一圈地在我的头顶上荡漾。
渐渐地,天空的颜色变成了一种黯淡而忧伤的淡黄。
我的脚没有移动,像是僵硬了一般。
“凌小官,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自己作践自己,不值得同情。”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而疲倦。
在我模糊的,已经麻木的视线里,卡通人物般可爱的杜丝丝缓缓地走了过来。
她背着一个橙子黄的大背包,走路的姿势像在跳舞。
她脸上有美好而甜蜜的笑意。
我在赌她会出现。
自沈嘉南突然不来学校,这一个星期里,我打她的电话,到她的教室等,在放学时默默地跟在她一丈之内……
“坦白说,我很佩服你如此锲而不舍,可是,我的答案如第一天你第一次问我还是一样。”杜丝丝精致的唇线美好得像玫瑰,“我真的不知道沈嘉南到哪里去?为什么而去?”
“我相信你。你是不是要回家了,我们一起走。”我僵硬地挪动脚步。
杜丝丝无奈地笑,“凌小官,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跟着我沈嘉南也不会突然出现!”
“……嗯。”我默默地转过身,脸颊染上一种黄昏的悲伤的色彩。
杜丝丝叹气,擦身而过,不再看我,径直朝着校门外走去。
一步……一百步……
我无聊地数着脚步,在第二百零七步时,杜丝丝的手机响了。
她在沈嘉南消失的一个星期后接到了沈嘉南的电话。
她无声地望我一眼,然后按了扬声键。
沈嘉南说:“小魔女,我和哥哥回来了,他醒了。把凌小官带来。”
沈浩南醒了,这是好消息。可是,沈嘉南的声音里却为什么透出难以言述的疲惫与脆弱。
杜丝丝似乎也觉察出沈嘉南语气中一些危险的信息,她把担忧掩藏在灿烂的笑脸下,快乐地说:“听到了吗?一起去吧。”
校门口的花店,十字路口,上坡路,百货大厦,儿童游乐园,街道树繁密的和安路。
我一直都是走路上学的。杜丝丝有一辆自行车。
本来,我可以先坐公共汽车过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此刻的杜丝丝需要我,而我也需要她。我们两个人轮流载对方。
所有的路都很安静。
别的一些人,别的一些车,别的一些音乐都突然变成无声电影。
杜丝丝像一朵娇艳的蔷薇,因为太用力而滴下的汗闪着一颗星星的光。我甚至可以听见她在上坡时的喘息声。
秋日的阳光薄而凉。
空气中的氧分突然之间稀而淡。
是的。我承认。我忐忑不安。我焦虑。我唯恐沈嘉南的电话是一个梦。
轮到我载杜丝丝。
她指路,手指纤细,像一个音乐符号。
我顺着那符号拼命地往前。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停下,整个人伏在车把上喘气。
杜丝丝呢?
我缓缓地转身,车后座没有那个甜美而精致的女孩!
杜丝丝从那条私家路的一端跑来,她古怪地瞪着我,“你都没有听到我在叫你?你都没有发现我掉下车啦?”
我茫然地望着她,再望望眼前我无比熟悉的三层洋楼。
到处都是茂盛的植物。
但是最多的便是紫藤。
一圈又一圈地缠绕着的紫藤,密密匝匝。
曾经我无数次在外伫驻,但这是我第一次走入沈宅。巨大的花园……
杜丝丝在哪里?
我怎么找不到她了?像潮水一般的紫藤覆没了所有。
哪里有出路?我拨开一层又一层的紫藤,忽然——时间停止了——
在那缠缠绵绵的一片紫藤中间,阳光透过树叶在白衬衫上落下斑斑的光芒。
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背对着我。
白衬衫下他骨节分明的少年身躯单薄而温暖。
他坐在轮椅上。
周围都没有人。只有他在紫藤架下。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激烈而急躁,像是从遥远的另一个世界传来。
那一层又一层疯长的紫藤将我绊倒……很痛……这不是梦……
我伸出手,手指颤抖像风中的树叶,不安而快乐地伸出手,从背后抱住了轮椅上的少年,“浩南……浩南……我见到你了……你看起来……好瘦哦,怎么……这么瘦……”
轮椅中的少年,我怀抱中的少年缓缓地轻笑,那笑声是那样的轻,像虚无。
“小……官……”
我听见沈浩南用缓慢而虚弱的声音慢慢地唤我的名字,“到……我的……面前……来……”
仿佛有一个个无声的海浪朝我奔腾而来,心底干枯的峡谷变成了汪洋。
在希望了那么久,又失望了那么久之后,沈浩南对我说:我想看看你。
我的心快乐地痛了起来。
如果世界就在这一刻覆没,我也不会觉得有遗憾了!
“不……要哭!”沈浩南温柔地拭去我眼角的泪水,动作是那么的慢。
我蹲着,把头伏在他的膝盖上,感觉到他在抚摸我的头发,那么的慢,那么的温柔。
“浩南……看上去很好啊……”杜丝丝在另一个紫藤架后。
她侧着头,精致的唇边有一抹很好看的笑容。
沈嘉南单手插在裤兜里,倚着紫藤架,阴影下看不见他的眼睛,他看着杜丝丝,忽然说:“你难过吗……不快乐就不要继续伪装自己。”
杜丝丝睁大了眼睛,良久,才自嘲地一笑。
那一笑里有凄凉的意味。沈嘉南当然注意到,他以为是因为杜丝丝爱着沈浩南,而沈浩南却爱凌小官的缘故,却不知道是杜丝丝找不到时机对他解释误会的难过。
“小魔女——”
“……嗯。”
沈嘉南有意侧脸,去看紫藤架外晚霞绚丽的天空,“我只是你的朋友,本不该干涉你的感情。可是,现在我要用一个朋友的名义劝你……放弃对哥哥的爱吧。与其纠缠一段不属于自己的恋情,不如重新出发,去寻找另一个世界。我知道,这样说很矫情,可是……哥哥他只爱凌小官……”
一个星期前,哥哥醒过来的第一天夜晚,他看到了在病床前的爸爸、妈妈,还有……他。
哥哥的眼神逐渐地凝聚,当他完全地清醒,问的第一句话却是:“凌小官呢,她没受伤吧?”
爸爸、妈妈看到宝贝儿子醒来,已经欣喜若狂。
只有他,那么敏锐地捕捉到哥哥纯净的眼睛里稍纵即逝的炽热情感。
那是无私的爱,可以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的伟大的爱。
“哥哥一回来,便想见到凌小官。”
杜丝丝怔怔地望着另一个紫藤架。
那个白衣少年。
那个白衣少女。
她苦涩地笑了一笑。
沈嘉南,难道我真的掩饰得那么的好?难道你从不曾察觉到任何一丝一缕我对你的爱?这是不是因为你从未真正地注意我?这是不是因为你从未有一丝一缕尝试爱我的念头?
罢!罢!罢!
就让这成为永远的秘密。
杜丝丝用手背掩住了眼。
沈嘉南慢慢地走了过来,抱住了这一个正在落泪的少女。
这是一个安慰的拥抱。
浩南还很虚弱。
我推着轮椅,把他带出紫藤架。
他很快乐,与从前一般眼神温暖而圣洁,像一朵白色莲花。
只是,看他瘦得白衬衫下露出了蝴蝶般的骨头,心底有一种淡淡的,无法用词语形容的感觉。
沈嘉南和杜丝丝在开满合欢花的小路尽头等。
沈嘉南扶着浩南,慢慢地走进了小楼。
当我经过旋转的大理石楼梯,走到沈浩南的卧室时。
那些我去见昏迷着的沈浩南时见到的银灰色的窗帘,白色而柔软的大床,书柜,长方形的雪柜,甚至连窗台放着的一盆金笼草也一模一样!
浩南在床上睡着了。
他太虚弱了,连呼唤也是那么的轻微。
门悄悄地被推开一条缝。
沈嘉南倚在门畔,脸色阴沉得像在下雨。
我站了起来,发酸发麻的膝盖撞到了椅子,也不觉得痛。
慢慢地走了出去,在沈家的长廊上,沈嘉南面无表情,“你也看到了,一年的昏迷生活令哥哥的身体变得……很差。”
“慢慢地恢复就好了。”我忽然插嘴。
沈嘉南突然冷笑,“你在害怕?”
“没有。”我害怕什么?
“你在害怕。”沈嘉南肯定地说,“你是不是害怕我会说出不好的消息?”
“……”沈浩南已经醒过来了,什么消息都不会坏过听到沈嘉南骗我说他死了的那一刻。
沈嘉南死死地瞪着我。
像死一般的寂静。
我慢慢地往后退。
沈嘉南突然抓住了我的肩膀,他用力那么大,手指都陷入我的肌肤中,“哥哥他……大脑受到损伤,能醒过来已是万幸……也许以后会有一些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
“这是什么意思?”我怔怔地问。
“还不明白吗?”沈嘉南用力地摇晃我的肩,暴怒,“哥哥他不可能再是天成的荣誉了!他可能不再聪明了!他可能不会再是天才了!”
我的眼前一片花白。
我的耳朵似有幻听。
“现在,我只希望你爱哥哥,会和我爱哥哥一样多。”沈嘉南缓缓地说,可手上却用力地把我推开,撞至墙壁。
他走了。
世界寂静无声。
漫长的时光像无边无际的潮汐。
我接受了这个事实。
“比起死别,这并不算最糟。”杜丝丝如此说。
景色变幻,转眼已至秋末。
沈浩南的白色衬衫上加了一件蓝格背心,面容白皙,但却不是久不见阳光的灰白了,他恢复得很好,坐在教室临窗倒数第一排的位置,就像是一幅美好的风景。
他望着窗外阴绿的银针槐树,侧脸美好,是天成高中女生们默默喜欢着的一场美梦。
我坐在他的前面。
“这样我可以一边上课一边看你。”他温柔地说。
我们微笑,聊天,互相对望,眼瞳里装着彼此,等待着下一节课的铃声响起,时光幸福而疾速。
沈浩南一切都正常,他迅速地自习了高一课程,在物理小考,化学小考,英语小考……都拿到了全级第一的成绩之后。
我听见杜丝丝打趣沈嘉南:“你眉头的蝴蝶结可以松绑了吧?”
呵呵,连我的心情也变得莫名其妙的好。
然,幸福就像是一条沟壑,你不知道哪一天它会突然被潮水淹没,变成江河,把原本在上面行走的我们肆意吞没。
当学校的舞蹈老师林在我们上政治课时突然出现在教室时,我们并不知道命运打开了一道未卜的门。
高大的树木在风里一动不动。
放学后的校园像一张静止的彩色照片。
杜丝丝冲进教室,激动得像拿到糖果的小孩,一迭声地唤:“浩南浩南浩南,你的梦想可以实现了!”
我首次见到沈嘉南装出满不在乎但眼神却一直往这边飘的表情。
沈浩南温柔地望向我。
我开心地望向书包,那里面装着一张舞蹈老师林特意送来的三年一度的亚洲舞蹈大赛“魂”的参赛表格。
“浩南……很喜欢跳舞吗?”在学校的落日中,我缓缓地问。
沈嘉南送了一个大白眼给我。
沈浩南微微笑,握住我的手,“我从未告诉过你……”
杜丝丝也笑,俏皮地拉住我,“我来告诉你好啦!浩南哥的梦想是当世界级的舞蹈家,把中国独特的舞蹈文化的美传播到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呵——杜丝丝夸张而可爱的表情逗笑了大家——
第二天午休。
林老师十点三十分在舞蹈室等。
“原来学校为你开了专用舞蹈室?!”我惊讶地叫出声,“好了不起哦!”
沈浩南宠弱地揉了揉我的头发。
天成高中不仅是重点高中,还招了体育专长班和艺术专长班。
从前我不曾到教学东区来。
果然与以学业为重的西区不一样呢!
操场上有篮球比赛。
樱花树下有架着画板写生的少年。
来往的有特立独行,一边听音乐一边唱歌的少女。
“他就是沈浩南!他就是去年春拿到全国舞蹈大赛少年组金奖的沈浩南?!”
“呵呵,我去年春有看到那一曲《秦俑梦》,磅礴大气,直触心灵!谢幕时甚至连评委老师都站起来鼓掌呢!”
“是哦,少年组金奖在此之前空悬了三年!沈浩南是自舞蹈大赛开办以来的十三年间唯一一个全票通过拿到金奖的天才哟!”
各种各样的声音像风。
在这样的盛誉之下,沈浩南仍如平常,笑容干净。
呵呵——这样优秀的男生是我的男朋友!我骄傲而得意,眼睛像映入满天的云霞。
绕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可以看见舞蹈室前种着一棵高大的橙树,此时已经结果,空气中充溢着一种特殊的香气。
舞蹈室中传来低迷的音乐。
林老师见到沈浩南,笑意盈盈,“浩南,下个星期六在我们学校举行本市初赛甄选,不过你凭去年拿到的少年组金奖,已经不用参赛便可拿到三个名额之一了……今天,你先练练,我找感觉,稍后我们再来讨论全国赛的事情。”
“还有一个全国赛?”我问。
林老师也知道沈浩南的身体犹在恢复期,恐怕太高难度的练习他的体力跟不来。更何况,接下来还要承受全国赛的压力!而林老师对于去年春天沈浩南的《秦俑梦》带来的震撼记忆犹新,她毫不犹豫地说:“我相信浩南的实力,全国赛会是一个很好的练习机会!”
沈浩南眉眼淡淡地,给了我一个干净清澈的微笑。
“没问题的啦……”林老师笑笑。
每个人似乎都可以看透我的心思……我究竟在担心着什么……
“那……浩南,加油哦!”我握紧拳头,在空气中用力地一挥。
然……
二十分钟后,舞蹈室的气压变得很诡异。
林老师依旧笑着,但那笑意有一些掩饰的勉强,“浩南,你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轻轻地,林老师掩门出去。
窗外的橙树飘来特殊的香味。
我站在窗边,手指用力,无意识地箍紧窗沿……担心的事情终于出现了……
音乐细碎而温柔,像情人的倾诉。
那个在练舞室中央的少年,对着巨大的镜子,每一个踏步,每一个拧身……都不在节奏上……就像是在KTV唱歌,每一句歌词都比旋律快上那么一些……
白衣少年怔怔地站在舞蹈室的中央,沉默。
我害怕这样不说话的沈浩南,走过去,摇着他的手臂,笑容夸张,“呵呵,生疏了吧?”
“不对啊……”沉默的少年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他喃喃自语。
从前他在跳舞,是心灵对舞蹈有一种天生的敏锐的感觉,仿佛是灵魂与舞蹈在沟通,他能感觉到音乐中传递过来的细微的颤动。
当他跳舞,音乐就变得生动,不再黑白。
“什么不对?”我的脸色有一些苍白。
“不知道啊……好像是……有什么切断了我与音乐的联系……”少年茫然地低下了头。
我的手握得很紧。
在学业上,生活上,行为上他仍是从前的沈浩南一样。
可是,那落在他头上的一棒……还是夺走了沈浩南最珍贵的一些东西。
没有关系!还有什么比做一个植物人更糟!不能跳舞并不代表什么?我安慰自己。
然,一转眼,却看见赤脚站在冰凉地板上的少年一不小心泄露出来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