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年少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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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天意

那一天星期六,我们从补习班下课,一起到天意街吃蚵仔面线。

沈浩南载着我,风吹过他的白衬衫,像吹起了一片洁白的花瓣。

“呵,要买什么礼物给丝丝,我真的头痛得很……唉,不知道这位大小姐喜欢什么,浩南,你跟她比较熟,提一下建议啦……喂,喂,浩南,你有没有在听啊?”

街边的树叶沙沙地响。

远处哪里传来了小贩的叫卖声。

沈浩南的后背突然僵硬了起来。

我循着沈浩南苍白的眼神望过去,在天意街岔道处,一个不起眼的像是废弃的巷道,一群街舞少年正在斗舞。

没有观众。只有音乐。

沈浩南的眼瞳里映出了一群少年燃烧的热情。

那是一种孩子的执着,一种韧性。

那是一种不顾一切,生生不息的舞蹈。

街舞少年们的舞技并不高超,如果是从前的沈浩南便会给出“稚嫩”的评价,他不会不屑,但会安静地走开。

然……

现在他怔怔地单脚踮地,停在了寂静无比的人行道中央。

我不想看他的表情,那一定很悲伤。

街舞少年的斗舞似乎并未分出胜负。

其中一个黑衣少年为求胜,便做出经典的以头撑地地旋转的舞姿。

那个少年一定才刚学会不久,可他咬着牙不肯放弃。

“一圈,二圈,三圈……”

渐渐地,所有的人都在为他加油。

当黑衣少年支撑不了,整个人仆倒在地上的时候,他的队友爆发出了激烈的欢呼声:“十五圈哦!真棒!我们赢了!”

黑衣少年被队友们抬起来,然后,他看到了街道中央的白衣少年,眼睛立刻变得晶晶亮,“那是……那是秦俑……是表演秦俑的舞者。”

“哗”的一声,所有的人都涌出来,团团地包围住了我们。

黑衣少年伸出手,既兴奋又腼腆,“去年春天我们也参加了全国赛,不过第二轮就被刷下来了……我记得你,我们一直在电视机前看最后的比赛!”

“你跳秦俑赢了的时候,我都哭了……我是你的粉丝……”另一个少年开心地跳了起来。

黑衣少年伸出来的手悬在半空。

沈浩南微笑,淡淡地说:“你们认错人了……”

“是瞧不起我们吗?”黑衣少年的手握成了拳头,“不屑和我们说话吗?”

一群人都露出了愤慨的神色。

沈浩南眼睛仍是淡淡的,他用一种轻如春风的声音说:“我不是跳《秦俑梦》的沈浩南……请让我过去……”

不知道哪一个人重重地哼了一声。

街道的气温似乎突然降至零下摄氏度。

沈浩南的身上有一种白莲花一般淡雅的气质。

良久,那黑衣少年首先让开了一条缝。

慢慢地,所有的人都让开了。

“以为他是谁啊!他以为他是谁啊!”

“我诅咒他从此再也不能跳舞……”

这样的话像蓝色的匕首,盛开在蓝色的天空下。

我难过地抿起了嘴。

沈浩南却恍若未闻,他重新骑车,缓缓向前。

寂寞的十七岁天空。寂寞的十七岁街道。

沈浩南是一首寂寞的歌。

那歌声氲氤在我十七岁的青春记忆里,挥之不散。

在街道百年老店的八仙桌上。

热气腾腾的面汤上渐渐地汇聚成一团又一团的白雾。

沈浩南白莲花一般的眼睛里大雾弥漫,看不见黑色的眼瞳,只有一大片大雾。

“嗯……这面汤怎么那么辣……我的眼泪都掉下来了……”我吸吸鼻子,轻快地说。

沈浩南隔着八仙桌的对角,递过一块格子手帕,拭去我的眼泪。

“真奇怪,那两个孩子怎么啦?我们的蚵仔面线一点都不辣!”

在我们离开以后,店员奇怪地嘀咕。

“我们去买礼物吧。”我提议,“到秀水街去好了。”

沈浩南温柔地应了一声。

秀水街在天意街前方。

去秀水街就意味着我们不必从原路回去,不必再遇到那一群街舞少年了……

多年以后,当我再一次踏上天意街,经过那一个废弃的巷道,踏过长满青苔的砖板……我才知道,原来一切早有天意。

礼拜一的升旗仪式后,校长在讲话。

班主任要交一份班记,叫我去办公室拿。

我从礼堂的后面绕过去,走学校的西区,这样可以避免在全校三千多人面前经过。

那一棵结不出甜橙的橙树依然安静地伫立在校园的某一角落。

我匆匆地跑过植物园,在一丛非洲榄树的后面,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老师,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我没有偷听别人隐私的爱好,只是植物园太安静了。

“他真的不再跳舞了……老师,你知道哥哥有多难过,他夜里总是在露台上,一站就是一两个小时,也不说话……”

我怔住,透过船形的树叶缝隙去看另一边的人。

林老师背对着我,微微地摇头,“连他自己都没有了斗志,别的人是无能为力的。我也觉得好可惜,浩南惊才绝艳,好难得才遇到他这样的舞者,再假以时日必定不得了……我劝过他,可是……”

林老师惋惜地离开。

非洲榄树后只剩下一个沈嘉南。

他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很紧……

十五分钟后,我把周纪交给班主任,他松了一口气。

操场已经空荡荡了,大家都回教室上课了。

班主任露出了“你还不赶快回教室在发什么呆”的表情,在他的注视下,我跑过了操场,跑入了走廊。

走廊挡住了所有的视线。上课时的走廊很安静。

一个空了的可乐瓶掷在垃圾箱的外面。

我慢慢地走过去,捡起可乐瓶扔入它该去的地方,也不想回教室,只倚着白色栏杆,我的目光仿佛越过重重的建筑群,像一只小鸟落在了被遗弃了的舞蹈室……仿佛闻到了橙树的特殊的香气……

这棵橙树能结出漂亮的果实,但却是酸而苦的……这就好像,人生并没有完美。

真的是这样吗?

人生永远不可能完美?

我怔怔地站在白色栏杆后,脑子里一团糟,良久,才慢慢地走回了教室。

星期二晚上。

月光淡淡。

沈家的后花园,开了一个小型的派对。

许多的同学都来了。

我看见了嬉闹的人群里林佳儿的身影。

“林佳儿——”

林佳儿转过身,挤了过来,她的眼睛上有笑意,“我正想找你呢。”她侧着头,突然又说:“你不应该叫我表姐吗?”

我轻轻地笑了,轻轻地唤:“表姐。”

林佳儿笑了一笑,“你现在觉得幸福吗?”

“……嗯。”

“这样就好。”林佳儿微微地点头,“丝丝呢?”

“她在楼上吧。”

“我去找她。”林佳儿突然拥抱了我一下,朝我眨了眨眼睛,走入了人群中。

我的眼眶有一点点的湿。

沈浩南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温柔地揉我的头发,“爱哭鬼,我的礼物呢?”

“那里……”我指了一指摆放在长条餐桌上包装华丽,大大小小的礼物盒。

缠绕在树上的一串串星星般的小彩灯映出了沈浩南有一点怒意的眼睛。

呵呵,我还从未看见过他生气的样子呢!

“因为没有特殊的‘礼物’就生气了吗?”我的眼睛亮晶晶。

“没有啊。”沈浩南此刻像一个闹别扭的小孩子。

我悄悄地伸出手,拉着他的胳膊摇了摇,“不要这样嘛。”

“礼物呢?”

“那里……”

“是什么?”站在长条餐桌的礼物堆旁边,沈浩南看着一个既没有华丽的蝴蝶结,也没有漂亮的礼品盒,看上去松松垮垮的袋子发怔。

“猜一猜,猜对了有奖品。”我笑嘻嘻的。

沈浩南皱眉,看这袋子的面积足有一本六开杂志大小,“奖品是什么?”

“……嗯,我还没想好。”我不负责任地说。

沈浩南望着我,那双圣洁的眼睛越来越亮,突然,他单手搂住了我的肩,声音不算太大,却足够餐桌周围的人都听到:“凌小官说如果我猜到她送的礼物,那就有奖品,请大家一起来做个见证。”

哗——一传十,十传百。

天成高中的枯燥学生生涯突然有了这样的乐趣……

同学A目光熠熠,“这是八卦!这是超级无敌大八卦!”

同学B眼冒红心,“浩南学长好帅啊……为什么我不是他的女朋友呢……嗯,找个机会踢飞他身边的凌某人……”

同学沉入遐思,“那奖品会不会是一个吻?”

万众期待!可媲美太阳的聚光灯强光打在沈浩南与我的身上。

“我猜那会是……”沈浩南伏在我的耳旁,轻轻地说了两个字。

沈浩南的嘴唇又柔软又湿润……靠得好近啊……

我的耳根发热,奇怪地问:“你怎么会知道?”

沈浩南绽放出一朵白莲花一般的微笑,温柔地说:“秘密。”

ChapterB沈嘉南

爱是容忍。依赖。包容。耐性。爱是一切恒久的东西。

——沈嘉南

天很近到天很远,云很淡到云很厚,都是一段长长的距离。

而天空永远是一张寂寞的网。

层层叠叠的树叶,像一艘艘小船。

我躲在这漫天的小船中,如躲进了一个潮湿的洞穴,觉得安全。

“沈嘉南,你又躲这里来了?我打你手机为什么不接?”眼睛很大,笑容甜美的杜丝丝攀爬上树的动作利落漂亮。

我坐在最大的一枝树桠上,也不回头,只淡淡地应了一声。

“幸好这一棵银针槐树够茂盛,否则天成恐怕要闹出树鬼传说。”杜丝丝双手撑开,慢慢地站在树桠上走了过来。

我闻到了橙的香气。

在不远处,银针槐树的枝桠指向的地方,是高一A班的教室。

“你在看什么?”杜丝丝坐了下来,手上拿着一个金灿灿的橙子。

“没什么。没事坐着。”我微微地笑了一笑。

杜丝丝狡黠地望着我,她猜到了我的敷衍后隐藏的答案。

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当初的我们。

恍惚间,在临窗倒数第一排的座位上,似乎出现那个与我酷似,但却有一种又明亮又温暖的气质的沈浩南,而后黑板前的倒数第一排座位则是头发微卷,眼神迷离而颓废的自己,在我的前面,是像公主一样的杜丝丝……

去年的这个时候,一切就像一条平静的河流。

而后,风起。云涌。

我揉了揉眼睛,眼前的那两个少年渐渐地被白光笼罩,慢慢地透明起来,慢慢地化为白色的光点消散于天空之上。

温柔,聪明,善良,英俊,天才的舞者,这些美好的词汇都属于我的哥哥——沈浩南。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王子。他令身边的人觉得宁静而温暖。

王子就应该配公主。

杜丝丝掰了一瓣橙子放入嘴中,阳光透过树隙照着她晶莹的眼睛,剔透如宝石。

杜丝丝是城堡里美丽的公主。

可是,王子不爱公主。

王子爱上了一个平凡的女孩。

同样的,我坐在银针槐树上,无数次地看见那一个长相普通的少女,坐在哥哥曾经坐过的座位上,在教室喧闹的声音里,她沉默着,把头抵在课桌上,仿佛这课桌有生命,有感情,能与她沟通。

就是这一个少女凌小官,她害了哥哥,也令哥哥……快乐。

她有一双纯真的眼睛,她笑起来就像是一朵小小的向日葵。

哥哥为什么喜欢她?

多年以后,我问哥哥。

哥哥的笑被夕阳里染出一片火红,他安静得像荷塘里的白莲花,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

于是,这终成了悬念。

当我把这个问题告诉杜丝丝时,杜丝丝的笑是复杂的,“在未来的某一天,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也懂得了爱的煎熬时,或许你会明白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的原因。”

这样富含哲理的话我自然不爱听。我只要一个简单的答案。

我第一次见到凌小官,并不认为她会侵入我与哥哥的人生。

后来的一切,都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

在夏日突至的暴雨声里,凌小官握着昏睡的哥哥的手流泪,微声,细语,读书……我一直在另一个房间,看着摄像头传来的影像。

犹记得,杜丝丝无意间得知我在哥哥的病室里装了摄像头,她无比惊诧地望着我,喃喃地说:“你在监视凌小官,真不敢相信!你居然做了这样的事!”

我恨恨地笑,看着清晰的影像,“我不相信她。至少到目前为止,她带来的是厄运!”

杜丝丝神色复杂,“你看——”

镜头里,凌小官没有哭,可她的神色却比哭了还难看一千倍!

我冷冷地哼了一声。

我坚持每一次都和司机一起去接凌小官,并且一定要亲自绑上那一条黑丝带。

我这样做,已经是摆明了对凌小官的恨。

凌小官似乎也察觉到,那一天,她推开车门,手突然停顿,低低声说:“我对于浩南的情感,不会比你更多,但也绝对不会比你少。”

这一句话恍若一场暴风,我被吹得头错脑涨。

沉默着坐在车里,透过后视镜看着那一个落寞而孤单的少女踏着沙沙的落叶,一步一步地走向遥远的地方……

我的舌尖竟有了一些些的苦涩。

再后来,哥哥醒了过来,可他……失去了灵魂与舞蹈的联系……

哥哥说没关系,不在乎。

可只有我,才知道他的心底深藏着梦想破灭的痛。

哥哥七岁的时候,已经能彻夜听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一整夜不停地听不停地听……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哥哥骨子里对于音乐的狂热。

借助舞蹈,哥哥把对音乐不同凡响的领悟表现了出来,所以他的舞蹈才那样的摄人心魄。

如果说,每一个人的身后都有一双隐形的翅膀。

那么,舞蹈绝对是哥哥身后其中的一只翅膀。

他依靠着这翅膀在这个世界上飞翔了十年,而突然有一天,他的一只翅膀折断了。

曾经飞翔过,知道那种御风的快乐。

突然失去,只能沉滞地行走,那种足尖的痛会是原来的一百倍!

哥哥……真伟大。如果是我,我早就像一座火山爆发了。

可是,凌小官居然说,与生命比起来,不能跳舞算不了什么。

我绝不原谅她说这样的话。

我讨厌她。我憎恨她。

直到那一天,哥哥的生日之夜。

在众人散去,重归沉寂的后花园。

哥哥换上了她亲手织的毛衣——凌小官的礼物。

他们手拖着手去了后花园,我不知出于一种怎样的心理,一定要杜丝丝和我一起躲在泰罗树后偷窃。

当时还只是秋末。深夜有一点冰凉。

白色毛衣看上去像一朵洁白的花朵……这毛衣比CK.Nice的毛衣都漂亮,想象不出是凌小官一针一针地织出来的……

“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凌小官仰起洁净的脸,在寂夜的灯光里,对着哥哥说,“你曾经说过,舞蹈室前的那一棵橙树只结酸果,是因为生活并不十全十美,可是,今天,我要带给你一个甜的橙子,它是我从学校摘来的。”

凌小官从风衣的衣兜里拿出了一个金灿灿的橙子。

哥哥疑惑地接过去,缓缓地掰开了。

空气中洋溢着一股甜香,连我藏身之处也闻到了。

“学校舞蹈室前的橙子一定是酸的,我吃了两年啦。”黑暗中,杜丝丝在我的耳畔悄悄地说。

凌小官能令橙树的果实变甜?

除非她有魔力。

深沉的暮色中。

风吹过青草尖,传来了奇异的声音。

哥哥已经把橙放在了嘴里。

凌小官坚定地望着他。

良久,才听见哥哥温柔而轻盈的声音:“这橙……是甜的。”

我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

我突然想到凌小官送一个甜橙给哥哥的涵义。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听见哥哥轻轻地说:“小官,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花园里灯光微弱如萤火,映入凌小官的眼睛里却似星星般闪亮,“这一个橙子千真万确是舞蹈室前那一棵橙树上摘下来的,只不过它是我摘下来的第二十七个橙子……我做了一个通宵,把橙子浸泡在蜜罐中,用针在橙皮上刺出一个个孔,做坏了二十六个橙子,才最终令这第二十七个橙子变甜……”

“为什么要这样做?”哥哥迟疑着又问了一次。

“你说世事无完美,我自然赞同,可是……奇迹会出现的几率即使只有万分之一,也绝不能轻易就放弃。”

这一句话何其的熟悉!哥哥的脸色变了一下。

“如果不去拼,岂不是连万分之一的几率都失去。”

无声的寂静。可怕的沉默。

我的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

一双手从身旁伸了过来,悄悄地握住了我。

我侧头,看见的却是杜丝丝的微笑。

杜丝丝的手和她的微笑一样的甜美,一样的温馨。

我突然有了预感——哥哥一定会重新跳舞的!

翌日午休,哥哥换了一身白色的练舞服出现在橙树下。

一树的果实衬着少年微卷的头发,那景象简直如画境。

我故意装得漠然。

“你不用摆脸色,谁都知道你今天心情大佳。”杜丝丝睁着大眼睛耻笑我。

练舞室里传来一遍又一遍的音乐,几乎不停歇不间断的音乐啊……

我倚着门,默默地看着。

舞室中央的少年满头大汗,他的眉头像停下了两只纠结的蝴蝶,他的眼睛泄露出了一丝丝的茫然,他从来没有那样拼命练舞过,他从来不知道舞蹈也会变成一种沉重的负担……但一遍又一遍,毫不气馁地,踏着音乐的节奏跳着跳着……

凌小官站在窗边,她微笑着,但只要哥哥一转过身,她的眼睛便立刻黯绿像飞鸟落下了黑暗的羽翼。

我不知道哥哥能够坚持多久……除非出现奇迹!

一步一步地踏着失败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

或许,再练练,明天就会不一样,那凭空消失了的触摸音乐的灵魂之手又会凭空出现了呢?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看着舞蹈室中那一个练舞的少年,我觉得又心酸又难过。

这一场直播的比赛,由来自全市二十七所初、高中的二十七位选手争逐全国赛的两个名额。

市赛地点便是在天成高中的长华大礼堂。

通往大礼堂的校道左右种满了一排又一排的木樨树。

阳光静好,透过树叶投射出艺术家也无法描绘的自然阴影。

三三两两的学生穿梭在其中如水中游鱼。

“你听过传说中的星之少年沈浩南吧?这一次市赛不知道能不能遇见他?”

“沈浩南不用参加市赛就已经拿到全国赛三个名额之一!他是我们天成的骄傲!”

“市二中的萧楚河也很不错,长得好像明道哦,他在去年大赛的表现仅逊于沈浩南,拿了银奖,今天他应该很轻松就拿下两个名额之一。”

“萧楚河今天的《飞》精彩极了,我们还是快去看赛程直播吧……”

十六七岁的女生们嬉嬉闹闹地走远了。

我从木樨树后绕出来,看着手表,从早上九点钟开始第一场,到现在已经进行了六个小时了。

我没有去看比赛,因为——哥哥也没有去,他在舞蹈室。

杜丝丝倒是去了。

我仰头望着天空,感觉到手机的震动。

“小魔女,你在礼堂?”我接了手机,调侃她,“怎样,节目表中那一个肌肉男的表演你满意吗?”

“沈嘉南,有坏消息。”杜丝丝严肃而沉重的语气传过来。

“什么坏消息?该不会是肌肉男没来吧?”我继续开玩笑。

杜丝丝一贯伶牙俐齿,我难得逮到机会取笑她,她这一次竟不反驳,只急急地说:“我在第四机房,你快来。”

“什么坏消息?”

“手机里不好说,你过来看一看就知道了。”

杜丝丝匆匆地挂断了。

下午五点二十分,我赶到第四机房。

机房里照常人声鼎沸,热火朝天。

可是,当我一踏进去,所有的声音一下子都消失了。

我看见了许多双眼睛无声地看我一下,迅速装若无其事地低下头。

杜丝丝就在门畔的电脑上。

她正在开一个网页,市赛的现场直播。

看见了我,她点开了一个视频。

屏幕上的视频应该是用DV之类的拍摄,摄像有些阴暗,但显然拍摄者不是新手,拍摄出来的影像连贯,稳定。

视频正在缓冲中……

我看了一下点击率,竟已经有超过一万多的浏览点击量。

“是什么?比《功夫熊猫》还厉害的新片?还是又一个艳照门?”

杜丝丝狠狠地斜睨我一眼,伸手去拍显示器,“这破电脑!”又神色复杂地瞪我,“看完了你要是还笑得出来,我做一百天便当给你!”

“呵呵……小魔女的便当?还是免了吧……”

我换了一个姿势站立,电脑屏幕光亮亮的。

然后,那一段视频开始播放了……

先是沙沙的声音,似乎是行走时踩折青草的声音,而后便看到一棵橙树,镜头很巧妙地推进着,渐渐地,一个熟悉的场景出现了。

阴凉的被树影笼罩着的宽敞空间,巨大的占满一整面墙壁的镜子映出了一个穿着白色练功服的少年,空气中似乎流淌着汗水的味道,少年很安静,眼睛有着一种树木般的清澈干净的东西,他在跳舞,足尖踏着原木地板,声音很轻,如一片羽毛落地。

跳舞少年的基本功扎实,他斜移,侧跳,挥手的每一个姿势都极标准……但任谁也看得出来,少年的舞蹈与音乐之间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

正在播放的音乐悠扬而柔美,而少年的舞姿却机械而呆板!

视频播放了十七分钟。

少年一直在跳。

少年的骨骼与关节在白色的练功服中似乎在“啪啪”作响……似乎令人听到了痛苦的叫嚣。

最后的一个镜头,定格在少年的背影上。

舞蹈室里灯光通明,但少年的背影却似乎弥漫着黯淡的大雾……

我看着电脑,腰板挺直。

杜丝丝掩饰不住担忧的神色,“沈嘉南,你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我襥襥地笑,掌心处的手机几乎被我捏爆了。

“你笑得好假哦。”杜丝丝幽幽地说,“你为什么不关心这一段视频是谁偷拍?是谁传上网络?为什么出现在市赛如此关键的时间?”

我看了一下电脑屏幕,又看了一下杜丝丝,突然说:“给我。”

“什么?”

“鼠标。”

杜丝丝沉默地看了我一会。

我缓缓地抓着鼠标,往下拉。

超过三千多条的评论出现在视频的下面。

——切,跳得这么烂,可以拉出来枪毙!

——丫!舞跳成这样,也好意思占用三个全国赛名额之一!

——去死吧!丢天成高中的脸!

再往下看,评论的评议越发不堪入目。

我的手慢慢地握紧。旁边有一个男生不知为何发出“呵呵”的笑声。

“闭嘴!吵死了。”如果愤怒可以杀人的话,那个男生早已死了一千遍。

“你牛逼啊!沈嘉南,别人怕你本少爷可不怕你!屁,不就是仗着父阴的二世祖吗?”那男生脸涨得通红。

我举起铁椅冷笑,“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

“沈嘉南!”杜丝丝用力地拉住了我!“别这么幼稚了好不好?”

她的眼中流出一种哀伤的恳求。

我的心在这一瞬间变软。

她是为我好。

我手一用劲,扔出了铁椅擦过那个男生的脸,撞在了墙壁上发出很大的声响,而后,大踏步地走出寂静如死的机房。

杜丝丝咬着嘴唇,追了出来,“你……要去舞蹈室?”

“去了又怎样?”我冷笑,转身,走入茫茫秋色之中。

无聊地闲逛,看落叶一片又一片地飘遥远的地方。

经过大礼堂,听见了突然爆发的掌声和欢呼声。

慢慢地往前走,还是不由自主地走到了那一株橙树下面。

今天市赛在天成高中举行,所以全校放假,所以机房才会全部爆满。

舞蹈室空荡荡的,门锁着,窗户关着。

一切都好安静。

在我走过橙树的时候,突然转身往后望,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见舞蹈室一侧的小走廊上坐着哥哥和凌小官。

哥哥向我挥了挥手。

凌小官咬着嘴唇,脸色有些苍白。

我走了过去,见到凌小官的手里死死地捏着哥哥的手机,手机上在播放的正是那一段视频。

“不知道是谁发的。”凌小官呼出一口气,说得很慢很慢,“从电脑上发来的。”

“……哦。”我默默地坐在了凌小官的旁边。

遥远的天空碧蓝如一卷画轴。

哥哥望着天边,薄薄的唇抿着。

他看上去……很受伤。

此刻他在想什么呢?

“那些橙子终究不是甜的。”我听见凌小官低声地自言自语。

其实,不跳舞也没有什么,能活着就好了,我为什么非得逼着哥哥跳舞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似乎过得很快,又似乎过得很慢。

哥哥站了起来,淡淡地笑,“我去练舞了。”

凌小官一怔,却立刻跳起来,“我也一起去。”

有一种酸涩的热流冲上了眼眶,我狼狈地把头埋在了臂弯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色降临,淡淡的灯光照着脚下的路。

练舞室的音乐渐渐地被抛在了身后。

现在,我只想找一个可以安安静静地躺着的地方。

银针槐树……巨大的树冠令我觉得安全。

我拉住一截树枝借力,毫不费力地攀至树的最顶端。

无边的暮色。

我仰起头,闭上眼睛,一切光明归于黑暗。

在密密匝匝的树叶中,听觉变得敏锐。

一个幽幽的叹气声在一侧传来。

“你果然到这里来了。”杜丝丝坐在一点点橘色的晚霞光里,轻轻地叹气,“每一次你觉得难过、沮丧、伤心,就一定会躲到这里。”

“……嗯。”我以手掩眼,低低声地应,“你知道吗,那棵树的橙子终究不是甜的。”

杜丝丝看着我,黑色眼瞳如海,突然,她古怪地笑了一笑,“沈嘉南,你明明是在逃避。你自己的心底最清楚……别再骗自己浩南面对失败再次跳舞是因为凌小官费心做的那个甜橙。”

我镇定地看她一眼,“要不你说是什么?”

“是一句话。”杜丝丝幽幽地说,“那天夜里凌小官说‘如果不去拼,岂不是连万分之一的几率都失去’……就是这句话,才令浩南重新下定决心跳舞……”

“呵呵,小魔女,你真会开玩笑。”

杜丝丝眼睛哀伤,“沈嘉南,那一年发生的事情不是秘密。或许,只有你一个人不愿意面对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