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5日星期四下午1点钟,板垣的夫人喜久子接到一张明信片,是板垣寄给她的。板垣在明信片上说,他与花山的谈话很有价值。
11月29日星期一,板垣与花山进行了第三次会见。
板垣对花山说:“因为怕人们说长道短,所以,我没有写任何为公的遗书,只是给小孩留下了遗言。家里有一张照片就可以了,也不要举行葬礼,墓也不必做。”
当花山询问板垣,是否准备好了法名时,板垣又说,自己不懂得任何法则,给家信中诙谐地写过自己是大陆院修行日征居士之名,家里允许的话,这就可以了。
花山听了,和板垣讨论了一下,把法名确定为光寿无量院释征四郎。
稍后,板垣拿出一本《意译圣典》,说,他在这里面写下了很多东西,如果花山能够把这本书送到他的家里,他就心满意足了。
花山马上答应了板垣的请求。
不过,这本《意译圣典》后来并未送到板垣家里。并非花山食言,而是因为板垣想写的东西太多,一直也没写完,所以,花山没有机会把书取出来。倒是东条英机、土肥原贤二等战犯,因为只写了一些诗歌、感想或者赞颂他人的句子,所以,花山提前取来,最后都分送到每个人的家里去了。
第四次会面时间为12月9日星期四,此时,距行刑只有13天了。与以往不同,就连板垣看着花山在佛像前点燃蜡烛、供香,与花山一同做礼拜,都是在美国宪兵的监视下进行的。
花山坐在佛像前的椅子上,板垣手持佛珠,坐在对面。他们从午后2点30分谈到3点20分。花山告诉板垣一些中国的情况,说共产党的军队已经逼近了南京,因此,世界的形势将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板垣听了,本能地提起了兴致,他自以为是地说:“(国民党)若要迁都,这次就不会是重庆,只能是广东!”
但他马上又回到自己的身后事上,调转话头,伤感地对花山说:“麻烦您,如我死了,马上在盛冈(板垣出生地)的法华寺办佛事。而且,我曾受到明治天皇(裕仁天皇的父亲)的恩德,所以,在桃山也为皇室和国家办一下佛事。”
偷藏遗骨的人
临终的一刻,终于来了。
1948年12月22日下午1点多,板垣作了一首诗,是为巢鸭监狱作的诗。因为他觉得,巢鸭当局长期以来保护他们太辛苦了,所以,致诗感谢一下。
晚上10点多钟,板垣被告知了执行绞刑的战犯的先后顺序。这时候,他的口袋里正装着给花山的两封信,一共8页。那本《意译圣典》也随身带着,此外,他还有一副眼镜。
半夜,板垣和其他6名战犯,被带入了行刑室。室内一片空静,无人知道,室外正是漫天细雨,阴风飒飒。
板垣是第二批受刑战犯,在第一批受刑战犯毙命后6分钟,他也被美军宪兵领到了绞刑台上。在受刑前,他领导他身边的两名战犯狂呼了三声“天皇万岁”、“大日本万岁”。
待绞刑架停止了吱吱扭扭的工作后,板垣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几名美军宪兵抬着担架走到刑台后面,一人从腰间的刀鞘里拔出伞兵刀,动作麻利地割断了套在板垣脖子上的绳索,然后把他放到担架上,抬走了。
“双膝跪拜神灵前,一心乞恕罪不浅。朝夕待死,片刻亦是,人生之途,全力以赴。”板垣写的这首词,好像还在空气中萦绕,但他的人,却不在了。
不在,并不意味着了结。板垣虽死,后事未了。
盟军决定,板垣等人的遗骨,不交给其家人,而是要在火葬后,扔到太平洋里去,以免他们阴魂不散。但实际上,据板垣的夫人喜久子所言,盟军撒掉的只是一部分骨灰。
据称,当板垣等人的遗骸,被盟军秘密运送到横滨久保山火葬场后,由于时间很仓促,火葬时,未能彻底将尸骨火化。所以,火葬场的场长被叫来了,盟军命令他再次进行火化。这位场长到来后,暗通了参与东京审判的日本律师三文正平和林逸郎,以及邻近火葬场的一个禅寺住持,悄悄地把板垣等人的一部分遗骨偷匿了起来。
他们躲在一个洞穴里,正在焚香合掌,准备将遗骨隐藏起来带走,浓烈的焚香气味,引起了一群美国宪兵的注意。他们一拥而入,把遗骨夺了回来,但慌忙之中,还是有些遗骨被散落丢弃了,而且,7名战犯的遗骨都混杂在一起了,就像一桌麻将牌一样,已经分不清哪份是谁的了。
待美军撤走后,残余遗骨被放进了一个黑色的小箱子里。由于时间紧迫,他们的动作粗手大脚,有一些中小骨、细骨和骨灰——大约可装成人骨灰盒的一盒,像垃圾一样被扔进了混凝土的洞穴里。
12月26日,半夜时分,三文律师和其他人,从黑乎乎的洞穴里钻出来。尽管披着蝙蝠一样的黑斗篷,但还是屏息静气,生怕被盟军发现。之后,他们匍匐着、遮掩着,终于带着遗骨鬼鬼祟祟地离开了被盟军监视的火葬场。
遗骨先是被藏在一个禅寺里,后来,又被转移到热海伊豆山的兴亚观音寺里。
在观音寺,一对夫妇深夜不睡觉,到寺塔后面刨坑挖洞,以便把遗骨藏在里面,还在上面栽了一些杂草掩饰。但过于精心地栽草,反倒使这一小块地方看起来很显眼,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所以,他们又把遗骨挖了出来,藏到寺内的观音像后面。
正值战后的混乱时期,关于对板垣等人的批判到处在流传。这对夫妇很惊慌,担心遗骨被找到,也担心被遗骨所牵累,于是,又把遗骨藏到殿堂里去了。
反复地藏匿,遗骨都折腾零碎了,这对夫妇的心,也快被牵扯零碎了。每当黑夜,孩子们入睡后,他们都要爬出被窝,背着人,东掩西藏。黑灯瞎火中,眼睛因为紧张发着亮光。
10多年后,日本一些极端分子将遗骨拿到了太阳底下,那对夫妇终于结束了暗夜中的地鼠生活。
板垣等人的遗骨,被分成两份,一份被放到寺庙里,一份被葬到爱知县蒲郡三根山上,并建立了墓碑,而墓碑的题字,竟然是屡次促成对中国增兵、扩大侵华范围的荒木贞夫书写的!
荒木曾任陆相一职,是第一批被起诉的甲级战犯之一。但在定罪量刑时,他以一票之差侥幸逃脱绞刑,加之美国的包庇,他在巢鸭监狱仅待了8年,就以病痛的名义获得释放。出狱后,他的病痛一扫而光,他不仅四处演讲,还激情百倍地为板垣等罪孽深重的人题铭。
不过,虽然令人发指、天理难容的事情接连发生,但正义并未泯灭。仅在日本本土,就有一些负有正义感的日本年青一代对这些行径表示强烈反对,并进行了义正辞严的抵抗。在板垣等人遗骨的安葬地,进行了激烈的活动,题字石碑也被损毁了。
“7号”之死
在板垣征四郎死后不到一年时间,石原莞尔也死了。
石原与板垣一生狼狈为奸,在侵略中国的问题上臭味相投。他们在长春服役时,逢重要情报,石原总是要拿给板垣看,而板垣对石原说的话,也都认真地记到本子上。虽然石原不主张全面侵华,但板垣深深理解,石原是在等待更好的时机,所以,二人依然蛇鼠一窝。
他们之间的深厚感情,有时连双方的家人都难以企及。有一事颇能说明问题。板垣在临死之前,嘱夫人不搞葬礼和坟墓。但喜久子想,至少还是要留些许遗念的,于是,去信和石原商量。石原回信说,可留一些头发,然后把头发存在东京的一个灵庙里,这个灵庙是板垣所敬仰的一个人所创立的。喜久子于是对板垣说明了这个想法,板垣心下十分喜悦。可见,石原与板垣虽相隔千里,但仍心有灵犀。
不过,石原与板垣也有着许多截然不同的地方:石原在日本是优等生,博览群书,成绩出奇的好。板垣却是个差等生,让他学习就像让他喝毒药,他的名字总是毫无悬念地出现在排行榜的倒数20名之内。
但石原的个性怪异,总是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同学们称他为“7号”,意思是精神病患者,老师们几乎也都对他白眼相向。
15岁时,他上交了一份写生作业,别人的写生,都是为将来作战打基础的绘图,他的写生,竟是自己的生殖器,并附言:“我的宝贝,画于厕所。”老师顿时含怒出走。
他在陆军大学时,有一场口试,老师问:“机枪应该怎样使用?”他答曰:“装在飞机上,对地上的步兵扫射。”边说边手舞足蹈。老师们觉得他脑子有问题,不耐烦地把他给轰出去了,心想,不开除就算便宜他了。实际上,他这个在当时看来“超前”的、不可思议的答案,在今天已经是普遍的常识。
板垣离开关东军后,关东军的高级参谋一职由东条英机担任,石原失去了有力的支持。由于他和东条都有着一样的心思,即掌握关东军和“满洲国”,另外,东条主张全面扩大战争,石原主张有步骤地扩大,所以,两个人天天较劲,势同水火。
石原腹内毒辣,嘴巴尖酸,他大嘴一咧,针对东条的恶毒之语,便洪流般涌出来。他说东条太弱智,不识数,只有管理20挺机枪的能耐,一超过20挺,那就得麻爪,就得脑血栓发作,太笨了,血液都供应不过来。他还多次公开宣扬,东条才是日本真正的敌人。
东条嘴笨,但心眼活络,他暗地里冒出了一串一串的阴损招术,终于在1941年抢先把石原排挤出军界了。
在这场狗咬狗的大戏中,上演了一出石原版的“聪明误”,多少日本陆、海军,机关算尽都不如他,但却被他最看不起的东条一脚给蹬下去了。
退到了二线,石原在立命馆大学担任国防研究所所长,继续宣传他的有步骤扩大战争的主张。东条不辞劳苦日夜监视着他,终是不放心,干脆命令大学把他辞退了。1942年9月,石原怀着一肚子怨气,灰头土脸地回到了鹤岗老家闲居。
东京审判开始后,石原也被讯问,他和板垣一样,厚颜相对,不承认他在中国所犯下的罪行。为了脱罪,他写信给麦克阿瑟,做出一副被东条迫害的模样,声称自己虽然病病歪歪,但一如既往地热爱和平。此后,原本每天都种地的石原,突然不种地了,而是“抱病”闷居,躺在那里哼哼唧唧。
麦克阿瑟没有计较石原的罪过。盟军在追究日本战犯的战争责任时,颇注意派系问题,与头号战犯东条不睦者,常会喜从天降,被减轻罪责。盟军希望被减罪者能站出来指证东条,把东条往死里整。一向以打击东条作为生命意义的石原因此逃过了审判。
这样苟且偷生了一段日子。因石原在东北时,曾被自己所配的军刀捅中裆部,导致尿道口裂伤,长期尿血,引发了膀胱癌。1949年8月15日,60岁的他病死在了家中,结束了他龌龊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