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栉把斋藤的命令油印了300份,未及散发,东条的电令就来了,要求日军坚持战斗,很快就会派援军。没人搭理他,谁都知道,相信他就等于跟自己过不去。何况大家正忙着呢,要知道,自杀也马虎不得,需要确定时间、地点和形式。
经过商榷,自杀定于7月6日上午10点钟。不过,平栉参谋对自杀地点不甚满意。他觉得司令部所在的山洞太大,太空旷,不够理想,建议移到小山洞中。他还亲自踩点,确定了一个猫不来狗不去的蓬草横斜的小洞。
3位指挥官确定了自杀的方式,先切腹,然后,再让每人身后站的一名军官向后脑补一枪,以便速死。斋藤要求平栉参谋为自己后脑补枪,平栉爽快热情地一口答应了。井桁则表示,任何人给他补枪都行,总归是个死,哪那么矫情。南云还是想着最好请海军官兵帮他补枪。
助人为乐的平栉参谋于是又转回司令部,问哪位海军军官愿意协助南云自杀。无人答话。他们不愿意枪杀自己的长官。陆军可受不了海军这样的蔫巴劲儿,一个“见义勇为”的陆军副官站出来,斩钉截铁地说:“我去。”另一位陆军副官则自告奋勇地表示,愿意枪杀井桁。
一夜间,3位指挥官都在枯卧、枯想——不知道他们有否想到了那些死在他们手中的千百万个无辜者。第二天,他们又枯坐在了那个有点儿挤的小山洞里。
平栉参谋仍然像个保姆似的忙活着。他拿着盆到河边去,准备盛水给3位指挥官洗一把脸。当他端着水回来时,看到人已经倒在地上了。两位陆军副官站在后边,手里的枪刚放下。
对于3位指挥官来说,洗不洗脸已经不重要了。两位陆军副官自然也不会留下一个司令官,任其捂着血肚子,痛得嗷嗷叫,还要等着平栉参谋来补枪,这显然不符合陆军的风格。
平栉参谋想必是见多识广的,他见怪不怪,准备焚烧尸体和军旗,但几位陆军军官不准他烧,让他把尸体扔那儿算了,因为烟火会引来美军。
平栉参谋等到黑夜,趁人不大注意,还是把尸体烧掉了,把骨灰装到瓶子里,交人带回日本。之后,他领着十几个跟随他的部下到海边去洗澡。他洗得很认真,很尽兴,因为上岸后,他还要面对另一个生命的结束:他自己。
指挥官的自杀,使剩余的5000名残兵真切地意识到大势已去。在悲观绝望中,他们决定在7月7日进行最后一击,做个了结。
凌晨4点45分,5000名士兵组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特殊敢死队。他们安排尚有战斗能力的士兵在队伍前面,伤员们在队伍后面。队伍中,有人持枪,有人端刀——有军刀,也有砍甘蔗的刀,有人拿棍棒,有人揣石块,还有的人干脆什么也没有,空手上阵。
在迷蒙的天色中,队伍接近了美军第27师。第27师的官兵顿时被这支光怪陆离的队伍惊呆了。首先日军武器惊人,五花八门,奇形怪状,但没有几件是有用的;其次,队伍中有各种各样的伤员,有慢腾腾蠕动的,有单腿跳跃的,有侧着膀子前行的,有被人架着胳膊曳地而走的,还有人举着拐杖、歪歪斜斜地小跑着,由于自知必死无疑,他们的表情也不同寻常,或狂笑,或哭泣,或嚎叫。
当第27师的炮弹落到日军队伍中,炸起一片片横飞的尸体后,队伍依然在移动。美军的感情很复杂。就在这时,日军士兵竟然已经混入了美军阵营,像浆糊一样与美军士兵搅成了一团。
此前,第27师接到命令,要他们防止日军的自杀性袭击,他们不以为然,依然随意布营,结果事到临头,万般掣肘。日军很快就找到了美军营地一个宽300米左右的缺口,从而割裂了美军阵地,令人不敢相信地一口气冲杀了大约50公里,打死了400名美军士兵。直到美军的勤杂人员都上阵了,这支日本残军才被打得落花流水。
战斗结束后,日军死亡了4300人,尸体一堆一堆地倒在美军阵地上,美军遂用推土机挖出一个大坑,将尸体统一埋葬了。
7月9日,美军占领了塞班岛全岛,唯有最北端的马皮角还残余着几百名日军。美军到达马皮角时,抵抗很微弱,零零星星,几近于无。
躲在山洞里的士兵,用手榴弹自杀了。没有手榴弹的,就用头猛撞锯齿状的石块,一边痛苦呻吟,一边加劲又撞,直到死去。
还有200多名士兵和大堆的平民聚集在一处悬崖上。美军看见他们先是向日本天皇所在的方向跪下遥拜,然后由士兵率先跳海引导。美军见状,急忙用不顺溜的日语高喊:“快下来,我们不会伤害你们!”并大声说,会给他们提供食物和淡水。
但无人停下来。大规模的平民自杀开始了。每个家庭都按照男女长幼的次序排好,然后由大的把小的推下去,男的把女的推下去,最后,家长自己跳下去。有的怀抱幼儿的母亲还有些犹豫,男人便一把扯过婴儿,扔到了海里,母亲惨烈地哀叫着向婴儿落水的地方扑了下去。
士兵们还把恐惧的儿童抱在怀里,带着他们跳崖。美军舰船上的人看到,有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的尸体漂上来后,仍紧紧地搂着一个士兵的脖子。
最让美军惊骇的是,有一群女学生,大约700多人,她们跑到悬崖上,慌急使她们没有收住脚,连最后一刻的时间都没有留给自己,就被后面的人推挤下去了。
塞班岛之战,共有4.1万名日本士兵死亡,2000多人被俘。岛上一共有3.2万平民,自杀的就有2.2万人。海面上的尸体挤成了一团,连航道都堵塞了,美军小艇为了穿过去,只得碾着尸体前行。
塞班岛日落了。
敢问东条,路在何方
塞班岛失守后,眼见着日军的“绝对国防圈”被撕开了,美军就要长驱直入、直掏日本心脏了,东条急得抓心挠肝。
更让东条不安的是,玉石俱焚的集体自杀震惊了朝野,民众对他的新仇旧恨都一齐爆发出来,极大地动摇、威胁了他的首相之位。
新仇是指塞班岛之战所带来的后果;旧恨是指长期以来东条疯狂的侵略扩张行为,已使国力枯竭,国民奄然。
东条为了应付天价的战争开支,使出了倾国之力,强迫大小企业都生产作战产品,妇女进工厂生产飞机部件,女学生检验机关枪子弹,小姑娘在学校的排球场上种小麦。老弱病残者,则被强迫从工厂的金属废弃物中挑选钢铁碎块,以便聚少成多,制造舰艇、飞机。
至于出家的僧侣们,也别过什么闲云野鹤的生活了,像丐帮一样,出去收集金属器具。寺院的铁饭钵,也要拿来充公。僧侣们时常还要在日军陆军军官的指挥下,挥舞着大刀、扛举着步枪操练,没有大刀和步枪,就拿树枝冲锋陷阵。
根本没有节假日可言,出行也受到限制。东条规定,但凡出门到100公里以外的地方去,必须持有警察局开的证明。
交通工具也都在为战争服务。客运的火车少之又少,为了腾出更多的地方,餐车和卧铺都被取消了,但还是人挨人,人挤人。车门已经不是唯一的出入口,许多人干脆直接破窗而入,以求有一个站脚的位置。空气污浊,流通不畅,一些婴儿就这样被活活地憋死了。
日常生活也朝不保夕,煤气、木炭等日用物全部定量供应,取暖和做饭成为每天要解决的大事。政府规定,11~60岁的人,每天只许领330克的大米,从事重体力劳动的人,可领到390克大米,但实际上,这也往往领不到。许多人拿着家里值钱的东西去偏僻的村庄换白薯吃,但白薯也是有限的,精美华丽的首饰,根本无法打动人心。眼看个个都饿得面黄饥瘦,政府又规定,小学生和被疏散的居民必须收集500万石橡子,然后把橡子制成食物。
物资的极度紧缺,使得报纸都印不全了,版面一再缩小,晚报干脆停了。东京原有的1万个娱乐场所全都关门,喜剧演员古川绿波哀叹道:“活着已经没有多大意思了。”
尽管如此,东条还是不顾经济衰微的事实,不顾国民的苦难,仅一次性临时追加军费就达38亿日元。
为了控制国民的思想,让他们坚持战争,不生二心,东条还实行了恐怖的宪兵政治。就在前一年,陆军大将西尾寿造还被记者问到了这个问题,当时,西尾回答道:“我不知道,你去问那个每天翻垃圾箱的家伙吧。”
“翻垃圾箱的家伙”指的就是东条。针对物资严重匮乏的状态,东条提出了“奢侈是大敌”的口号,号召国民不要“贪图”好吃好穿,有钱应贡献给前线,否则就是“非国民”。“非国民”约等于“汉奸”,所以,国民都很自律。不自律也不行,油水早就被东条刮干净了。即便这样,东条还不放心,他经常夜里从被窝里爬起来,到街上去检查垃圾箱,查看里面是否有鱼刺和肉骨头渣什么的。
西尾因为“唐突”地冒出了这句“不敬”语,使东条怀恨在心,转眼就被赶出了军队。直到现在,西尾还混迹在平民群中,东躲西藏地躲避着美军的炸弹呢。
更让国民不齿和气愤的是,几乎每个家庭的丈夫或儿子都上了战场,每个家庭的母亲或女儿都在没日没夜地为战争服务,人人都在做着牺牲,可是,东条的3个儿子却没有一个上战场,4个女儿也都衣食无忧,在佣人的服侍下优裕地打发着时光。
国民对东条的愤恨已经达到了极限,全国上下掀起了一股“反东条热”。东条每天上下班,都好像在一片怨声中飘来飘去。
一日,东条暴躁不已,他板着脸,命令兵器行政本部赶紧弄点儿铀炸弹出来。当然不是轰炸那些嘴尖舌快的国民,而是以备最后的决战,还可以扔点儿到塞班岛上去,炸一炸美国人,让国民痛快痛快,把怒气平息平息,让他的耳根子清静清静。
铀炸弹就是原子弹,但具体情况东条了解得并不多。铀很珍稀,并不是随便挖个坑、凿个洞,就能抠几块出来。军部的研究所在1943年的时候曾在日本、中国和东南亚地区探查过铀矿,想“赶快掏10公斤铀来”,虽然研究员们几番深入深山老林,最终在前一段时间,于马来半岛找到了铀矿,但由于制海权已经被美军夺走,根本无法把铀运回日本。
东条听了这种情况,肝火旺盛,直喘粗气。他下令,在本土继续寻找,找到为止!
7月的最后几天,东条总算听到了好消息,在福岛县石川郡石川町有一处铀矿。
但是,由于53万吨矿石才能提炼出500公斤氧化铀,500公斤氧化铀才能提炼出10公斤铀-235,所以,采矿需要大量的人员,而国人都到别的国家打仗去了。最终,陆军省想出了一个损招,让一堆中学生拉着一堆小学生,放下书包,采矿去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大本营本着这样的想法,还对美国有多少原子弹进行了分析计算。
不算则已,一算惊人。加拿大北部为美国提供了大量铀矿石,仅1939年的产量就达1万吨。这些矿石可以提炼出30吨铀-235,按照30公斤铀可制一个原子弹的用量计算,美国应该有1000个原子弹!想到美国人一贯的“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估计会有一些残次品,但就算打一半折扣,还有500个,再不济,也得有200来个吧!其实,根据美国战后的说法,他们只有5枚原子弹,不过,贵不在多,贵在我有你没有。
计算结果一出来,许多人都心惊肉跳,还决战什么呀,送死很过瘾吗?一些人从此时开始主张投降,而东条一派的人却坚持要决战。
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铀深千尺,非一日可得,国民依旧每天都在抨击东条,而东条已经毫无对策了。
现在,又有国民指责东条走后门,给裕仁天皇的兄弟送小汽车,还翻出种种证据,说他还贿赂了天皇身边的官员、侍从。
国民希望东条能够辞职,或者自杀谢罪。每天都有人往东条的官邸打电话,问东条的夫人,她的丈夫还没自杀吗?打算什么时候自杀?预备自杀的黄道吉日是什么时候?
在意识到东条不可能辞职或者自杀后,许多民间组织决定对东条实施暗杀。连陆军内部的反对派,也准备了暗杀行动。
陆军中的反对派密谋了一个很周全的暗杀计划,几乎不存在失手的可能,因为暗杀的武器非常先进。它是一个小小的“茶瓶”,即一个很薄的玻璃球,外形颇像小型的电灯泡。在它的里面充满了氰酸毒气,暗杀时,只需砸碎它,即使处于下风50米的人,都无法生存。
“茶瓶”暗杀组决定在7月25日进行暗杀,因为那一天,东条要乘坐他那辆别克敞篷车去皇宫,参加御前会议。当东条的车到达祝田桥时,因车速会减慢,就趁此时把“茶瓶”砸向别克,东条必死无疑。
就在国民磨刀霍霍准备宰了东条的时候,东条正在向裕仁天皇身边的“红人”——内大臣木户幸一求助,试图解释,国民对他的不满情绪毫无道理。可是,木户说:“天皇也极为生气。”弦外之音好像是:难道天皇的不满也毫无道理吗?
东条被这句话噎回家去了。但晚上,他又去见木户了,他说他愿意把他的内阁改组,但要求保留他的首相职务。他以为他已经退一步了,木户应该也退一步了,可是,木户仍在原地踏步,并让他辞去首相职务。
东条恼羞成怒,他觉得,这是木户故意让他难堪。于是,他双眼瞪着木户,狂怒地大声说:“跟你说话毫无意义!”他气哼哼地往外走,然后,“砰”地一声,把门撞上了。
这个天真幼稚的举动,让东条痛快了一瞬间,之后,他便整个人都沉陷在焦灼之中了。他清醒地意识到,他得罪了最不该得罪的人。木户在一定意义上代表着天皇,失去木户的支持,他在政府中将难以立足。另外,木户始终不退让,说明天皇对他辞职一事已经非常坚定了。东条打了一个寒噤,4年的首相生涯就这样说结束就结束了?
第二天,东条向木户提出了辞职。木户的神情还是没有变化,只是按照惯例问他:“你想要谁接替你的位置?”东条心里还带着气,所以,他冷冷地说:“我没看中谁。”
7月22日,东条正式辞职了,国民奔走相告,争相庆祝,陆军反对派原定于25日的暗杀行动,也自动取消了。
然而,国民原以为东条离任后,日本的局势会出现好转,至少不会一颓再颓,可是,事与愿违,由于日本没有表现出投降的姿态,美军继续向日本本土挺进,随之而出现的,是更为严重的惨况。
日本要被“抄家”了
美军又把硫黄岛和冲绳岛作为了进攻目标。
硫黄岛距日本东京1200公里,是塞班岛和东京的中转站;冲绳岛距日本东京1500公里,距日本九州只有560公里,占领二岛,就意味着日本门户大开,随时都可能被“抄家”。
硫黄岛环境恶劣,全岛覆盖着厚厚的黑褐色火山灰,火山灰下面,是奇形怪状的火山岩,四处则分布着不规则的岩洞。折钵山喷发出的夹杂二氧化硫的硫黄烟雾,日夜弥漫,砂石中也日夜不停地往外渗着硫黄水,使得岛上的花草树木,寥寥可数。
美军登陆前,对小岛进行了70天的空袭,投下了6800吨炸药,投弹密度每平方公里324吨,致使小岛彻底成为了不毛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