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袭断绝了岛上日军的粮道,岛上罕有的3棵番木瓜树和1棵桑树,仅在一个晚上,其树皮和树叶就都被摘光,熬酱汤喝了。大米只剩少许,因为使用含有硫黄成分的水煮饭,米饭闪着诡异的紫色光泽,吃起来,有如嘴巴里着了火,满嘴喷着刺激的硫黄烟。之后,连大米都供应不上了,有人开始寻觅草根,饿极了,甚至有人嚼土了。
在这荒凉得连一只麻雀、一只燕子都看不到的地方,水也不足。岛上没有河流,偶尔下雨,雨水又混合着硫黄毒气,一些士兵喝过之后不久就死去了。又有人去喝海水,甚至想发明把淡水从海水中分离出来的仪器,但却被认为是科学幻想,或者是被逼得神经错乱了。一滴水就是一滴血,硫黄岛指挥官栗林忠道严格地控制着自己的饮水量,洗澡已成梦想。
1945年2月19日6点45分,当美军结束空袭,开始在硫黄岛登陆时,他们为了这个面积只有21平方公里的巴掌大的小岛,准备了极其壮观的军备:水陆两栖车一个个蹦入浅水中。相形之下,日军则显得寒酸极了。
日军没有像样的充足武器,他们从无处不在的岩洞里钻出来,用单薄的枪支向美军扫射。许多士兵因终日摄入硫黄毒素,患上了严重腹泻和伤寒病,战斗时,头发晕、脚发软,身体摇摇晃晃的。
美军采用了火攻,把火焰喷射器对准岩洞开火,又往洞中灌注汽油,施放烟幕弹和黄磷弹,把岩洞变成了一个个烧红的火炉,大量日军士兵被烧死、呛死、憋死。有的人被烘干了,有的人变成了一具焦尸,还保持着射击的姿势。
夜里,残余日军携带弹药偷跑到阵地上,在身上放了几具尸体,在脸上涂上鲜血,装成死人,待次日美军坦克经过时,立刻引爆自己这颗“人体炸弹”。这种情况,使得原打算5天拿下硫黄岛的美军,结果一直苦苦地打了30多天。
但就在战斗结束3天后,竟然还有350名“穴居人”不知从哪处的岩洞里突然钻了出来。他们双眼通红,脸上乌七八糟,光着膀子,浑身冒着热腾腾的硫黄烟气,有40人还挥舞着大刀,向前狂跑,见什么砍什么,香蕉树也砍,菠萝树也砍,寥寥无几的几棵树转眼就光秃秃的了。美军与日军惊心动魄地拼了一天,杀掉200多人,剩下的“穴居人”又消失在岩洞中了。
硫黄岛一役,美军士兵有22万人,日军只有2.3万人,美军伤亡2.9万人,日军伤亡2.1万人。其中,有250人的死亡,让日本国民对东条英机的仇恨更加深重了。
这250人,原本生于大正年间,不符合征兵条件,不应该到硫黄岛服役。但有一位记者捅了东条的马蜂窝,从而牵连到他们了。这位记者针对东条所说的用竹竿也能打败英美的口号,写了一篇文章,恳切地说,用竹竿不行,真不行,得用海军飞机。显然,这位记者是位写实派,对东条的胡思乱想、胡作非为不甚理解。但他刚快活了嘴,东条就下令,把他发配到鬼见愁的硫黄岛去充军。
但这位记者也不是一般人,他从前是海军记者俱乐部的主任,和海军混得很熟。因此,海军替他出了头,说,不能征他去硫黄岛,因为征兵还没征到大正年间出生的。东条不能容忍反对之声,不是还没征到大正年间的吗?那好,马上就追征!这一下,250名大正年间出生的人,莫名其妙地都被揪出了家门,送到硫黄岛的火山脚下去了。那位记者也在其中,不过,因为有海军的关系,只挨了3个月,就被送回国了,而那其余250个平民百姓,永远地留在了硫黄岛。
硫黄岛战役之后,美军逼近了冲绳岛,战况更为惨烈。
冲绳岛是守卫日本本土的最后一座岛,中世纪之前,此岛的宗主国是中国,文化、民俗都来自中国。美军为攻克此岛,准备了10万吨炸药、123万吨燃料,还贴心地为官兵准备了270万包香烟,火柴盒上还印着香艳的摩登女郎。
美国海军第52特混编队先是派出了经过特殊训练的“蛙人”,把日军设在水下的2000多根木桩炸掉,然后,在陆上与日军争夺高地。日军则以岛上那些墓门一律朝向中国的奇怪古墓作为掩体,在大雨滂沱中疯狂死拼。仅是52高地,在一天之内,美军就夺过来10次,日军也夺过去10次。美军的一个由250人组成的海军陆战连,最后只有8人还活着。海军陆战队第6师死伤了3000人,还有1300人打得有些精神分裂了。但日军先于美军崩溃了。
在溃败后,日军军官下令,将野战医院的1万名日本重伤员处死,“以全国格”。于是,这些士兵或被注射了氰化钾,或强迫用手榴弹自杀,有些士兵在临死前只有一个要求:让我到外面吸一口新鲜空气吧,一口就行。
伤亡最大的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为补充兵力,冲绳岛指挥官牛岛满要求中学生也穿上军服,小学生组成“义勇队”。最后,日军士兵阵亡11万,而平民却死了20万——冲绳岛原有平民50万。
硫黄岛和冲绳岛的惨败,让日本国民悲痛而恐惧,绝望而愤怒,但他们没有把责任怪罪到两位指挥官——栗林忠道和牛岛满身上,而是又把怒火喷向了东条。如果东条没有推倒扩大侵略战争这枚多米诺骨牌,岂会有今日之结局!
他们觉得,栗林和牛岛已经尽力了,奈何大势如此,亦无他法(战后,美国一份杂志在刊载“二战”名将时,日本的名将也只刊载了栗林和牛岛,认为二人作战有术)。何况,二人已剖腹谢罪,而东条却还活得好好的,并且上蹿下跳地依然在鼓动本土决战。在他的鼓动下,以陆相阿南惟茂为首的一些陆军,坚决反对日本投降。显然,这将会带来更大更多的不幸。
把天皇“束之高阁”了
冲绳之役后,日本本土的层层防御,像衣服一样被次第剥去,盟军可以自由地出入这个国家了。但是,枪杆子已经捅到鼻子底下了,日本在投降的问题上依旧是个“磨叽三郎”。
盟军可没有好耐性干等着,何况现在日本连蔽体的衣服都被剥光了呢。美机于是再度闯入日本的工业中心,随心所欲地扔炸弹。东京、名古屋、横滨、大阪、神户的某些地区,终日燃烧着大火,无人去救,也无法救。
日本全国三分之一的建筑被切面包一样削平了,加入流浪者行列的人超过了1300万。熟人一见面,所问候的话不外乎是:今天你“烧”了吗?
78岁的现任首相铃木颤颤巍巍地表示要投降,但陆相阿南却死不同意。他和东条英机见过面,商议要以一场“自杀式战争”,来保卫本土尊严。
你也知道尊严吗?曾被日本沉重打击了尊严的美国,盛怒之下,于1945年8月6日和8月9日,分别向日本的长崎和广岛投下了两颗原子弹。
当携带原子弹的美机出现在广岛上空时,居民们都仰着头看,他们对一阵一阵的轰炸,已经不当一回事了。
但这次不同了。强于太阳3000倍的光线,轰然放射下来,在刺眼的白光中,一团火苗乱窜的蘑菇云,蓦地席卷了一切。天空好像出现了10个太阳,而10个太阳又同时降落下来了,10多万人被炽热的火柱烧焦了,融化了,有些人一眨眼的工夫,整个身体就消失了。
在风暴性的大火过后,又突起一阵旋风,火焰迅猛移动起来,超过20平方公里的地方,顷刻成为熔渣。
接着下起了黑色的雨,这些混浊的雨,含有辐射性落尘,致使一些侥幸活着的人,将终生饱受后遗症的折磨。在此后的5年中,还有大约10万人因此而死去。但在当时,他们并不清楚一朵云的威力,不了解一朵云会辐射掉他们一生的安宁。爆炸后,还有人推着自行车一边走路,一边靠近废墟想捡拾一些东西出来。
降落在长崎的蘑菇云,也使7万多平民瞬间魂归故里。浓烟散尽,长崎已成灰烬之国,尸体奇形怪状,有些像一截烧焦的木头;有些肢体看似完整,轻轻一触,即刻碎了,化成一堆灰;有些尸体还站着,双手合在胸前;有些扶着墙,一阵风过,也奇异地消散了;有些尸体只剩下了一颗头,头已缩小到了柚子一般大小。
两朵蘑菇云,使得裕仁天皇坐不住了。退一万步想,即便盟国不追究他的战争责任,保留他的天皇统治地位,但是如果不顾及民众死活,他的“神位”也是难保的。于是,他在一个地下防空洞里开了个会,说他不忍目睹无辜国民再受苦受难,现在就无条件投降。
陆相阿南还坚持要血战到底,他挨家串门,试图请亲王等人去说服天皇改变主意。他还挣着命地闯进了内大臣木户的住所,请木户给天皇做工作,被木户当场拒绝。木户的理由是,如果天皇这时又改变了主意,盟国不是把天皇看成傻子,就是看成疯子。
阿南心情沉重,又去首相铃木的办公室,但也无功而返。他垂头丧气地离开了铃木的办公室。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后,办公室里有人对铃木说:“阿南将军可能会因此自杀的。”铃木淡淡地说:“我很遗憾。”
东条见阿南此行无果,遂怂恿阿南“挟天子以令诸侯”。阿南思量再三,没有做声。
东条一派的死硬分子于是决定进行政变。此时,裕仁天皇的关于投降事宜的录音还没有播放,他们决定在录音播放之前,找到录音带,毁掉它,然后在本土进行最后一场决战。
行动由畑中、古贺和竹下3个人负责。畑中是东条的心腹,古贺是东条的女婿,竹下是阿南的妻舅,也是东条的信从。
为了在裕仁天皇的讲话录音被送到日本广播协会大楼以前,将其截获,在行动时,他们需要用军队包围皇宫,切断通讯联络。但是,调动军队并不容易。一整个下午,在酷暑中,畑中骑着自行车,脑袋上冒着缕缕热气,把东京的犄角旮旯都转遍了,也没有获得更多的支持。
军管区的司令最为暴怒,他叫畑中滚蛋,那架势,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出去。
近卫师团的首长倒是好脾气,他说他对畑中的行动是同情的,但他也有他的难处——正说着,畑中突然抽出枪,一下把他杀死了。畑中受不了他的“娘们气”。看来,畑中是个该踹的。
之后,东条的女婿古贺就代替死去的首长写了一份手令,以近卫师团的名义给联队发布了命令,要他们前去保卫皇宫和广播协会大楼。
几分钟内,就有1000多人奉命包围了皇宫。他们以为是紧急戒备,无人知道自己是在叛乱,更无人知道,他们已经使裕仁天皇被隔绝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境地中。
他们还拦截到了广播协会的工作人员,得知天皇的录音被保管在一个宫内侍从手里,于是,他们五花大绑了广播协会的负责人,直奔内大臣木户的居所,准备搜寻录音带。
一个侍从闻讯偷偷跑到木户那里,把他叫醒。木户因为早有预料,只是平静地咒骂了一句:“陆军是该死的笨蛋。”然后,赶到办公室,撕碎绝密文件,扔到马桶里冲走。之后,他躲到了仓库里。
其实,录音不在木户手中,而是在一个名叫德川的侍从手中。由于他腿脚伶俐,逃跑较快,未被士兵捉住。另外,那位被五花大绑的广播协会负责人掩护了他,说把录音交给了一个大鼻子的大个子,实际上,德川是个小鼻子的小个子。
叛乱虽然顺利地将裕仁天皇“束之高阁”了,但讲话录音却怎么也无法找到,而且,也得不到更多人的支持。天快亮了,阿南的妻舅竹下决定撤退。他说,如果现在撤走,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像一场梦掠过一样。
政变已然无望,东条的心腹畑中突然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东条的女婿古贺半天不响,回到家后不久,就用一把柯尔特32型手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陆相阿南想到日后他必将以战犯的罪名受审,没几天也切腹自杀了。
1945年8月15日,裕仁天皇的讲话录音终于播放了。主持人先是请所有的日本国民起立,因为他们将“以尊敬的心情播送玉音”,之后,便响起了一个很轻、很细、很少有人听过的陌生的声音:“告我忠良臣民……”
“玉音”播放后的第二天,日本派出代表团前往菲律宾首都马尼拉,在那里与盟军总司令麦克阿瑟协商各战场上日军的投降事宜。
但由于东条等好战分子的阴影始终未散,代表们已经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甚至看一眼飞行员,都觉得飞行员有可能也是外表冷漠的狂热分子,担心飞行员会劫持座机。他们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地想了一个办法。先让飞行员在东京湾上转上几转,然后在木更津机场降落,以便让飞行员晕头转向,不知道到底要去哪里。
在木更津机场,他们又重新登上另外的飞机,升空后,交给飞行员一个密封的命令,表示要去冲绳岛附近的伊江岛。飞行员的表情没有变化。他们就这样提心吊胆地飞到了九州上空。
这时,代表们突然看见对面有一队飞机照准他们奔过来了,顿时吓坏了,以为是“东条帮”跑到天上硬磕来了。近前来,看到机身上有美军标志,他们才缓缓吁出一口气。此时,“敌人”竟然是最让他们放心的!
“巴丹。”日机发出了一个暗号。
“我们是巴丹的守卫,跟我们来。”对面的美机回复道。
这是一队为投降代表们护航的美国战斗机。在他们的护送下,代表们顺利地从伊江岛到达了菲律宾首都马尼拉。
其实,对于东条一派势力,美军也不敢全然放心。当8月28日,一部分美军抵达日本,准备投降事宜时,他们刚下飞机,就出了一身冷汗。只见机场上有一群日本人狂呼乱叫着,向他们飞奔过来。他们暗想,糟糕,这群疯子定是要砍死他们了——岂料,竟是在欢迎他们!
到底是受了一场虚惊。好在此后“东条帮”并无过激举动,正式投降仪式举行后的第六天,即9月11日,麦克阿瑟就来到了东京,下令逮捕东条。
自杀之谜
整个“二战”中,任何一个日本战犯的逮捕与庭审,都难敌东条英机的“风头”,都不如他那样充满了故事和悬疑,其举手投足,处处有细节,点点皆花哨。这个十恶不赦的战争恶棍、不可一世的阴谋狂徒,转而变成了一个没皮没脸的“耍活宝”的行家里手。
9月12日,逮捕东条的消息一公布,大快人心,东条的官邸周围,立刻被围得密密实实。人群中有执法人员,有记者,还有欢悦的围观者。众人见缝插针,挤得直踮脚,许多新闻记者还翻越到花园里。从下午1点多到3点钟左右,已造成了交通拥堵,满耳皆是鼎沸的人声,就像木偶剧团来演出了一样。
30多名荷枪实弹的美国宪兵一边注视着还在膨胀的人群,一边监视着东条官邸。
4点20分前后,驻日盟军总司令部的保罗?克劳斯少校乘坐吉普车来了。他手执逮捕令让东条的卫兵打开了院门。一直紧闭的二楼书房的窗户蓦地打开了。
“你们来敝处有何贵干?”
是东条。他过于想表现自己的从容不迫,但他笑着的样子看上去显得脸更僵硬了。
“你是东条大将吧?”克劳斯通过翻译,客气而冷淡地告诉东条,他奉盟军总司令麦克阿瑟之命,请东条到盟军总司令部报到。
东条的脸,更不自在了。他问克劳斯是否有公文,他要看公文。克劳斯有些不耐烦了,一个恶行昭著的战犯,还摆什么谱?但他勉强克制着,把手里的逮捕令晃给东条看,让东条把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