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尼拉激战共进行了3个星期,1.7万名日军被击毙,日军指挥官岩渊因绝望而自杀。美军阵亡了1000多人,受伤5000多人。损失最大的是菲律宾平民,有10万人死亡。整个马尼拉城,只有4栋公共建筑物还在烟熏火燎中矗立,余者皆成废墟。
碧瑶的生活
在占领了马尼拉,解救出苦苦等待麦克阿瑟的盟军战俘后,麦克阿瑟的最大心愿已了,开始命令美军去剿灭山下奉文部署在山区的日军。
山区行军作战对于美军来说,的确艰难。他们扔掉重装备,穿行在热带丛林中,一边与热带疾病作斗争,一边克服着复杂陌生的地形。
尽管如此,山下已经无法发起正面进攻了。“建武集团”的主力已经耗尽,小股的部队分散到密林中,美军进,则退,美军退,亦退,完全失去了战斗力。“振武集团”的心思也不在打仗上了,因粮草不继,官兵们正忙着觅食呢。唯有“尚武集团”因山下亲自督理,尚还控制着吕宋岛中北部山区。
山下把“尚武集团”的根据地设在卡加延河谷地区,这里盛产稻米,他以为不必担心挨饿。此外,还设置了东、西两个据点,东部据点位于巴雷特山隘附近,西部据点位于碧瑶西部山岳地带。
2月上旬,美军对卡加延河谷展开连番轰炸,然后分兵从东、西两个据点之间插进来。山下得悉,大吃一惊,他想,一旦美军插入成功,就会切断碧瑶与巴雷特山隘的联系,卡加延河谷的运粮通道也会中断,如此一来,“尚武集团”的命运就岌岌可危了。
他急命第2坦克师的剩余人员倾巢而动,在萨拉克萨克一带堵住缺口,严禁美军通过。
之后,山下又命令司令部搬家,因为美军在轰炸卡加延河谷的同时,也在轰炸碧瑶。在3次大规模的空袭中,碧瑶的三分之二地区都被炸烂了,松林或被劈碎、烧焦,或被日军砍伐作他用,只有几座寺院和旅馆侥幸没变成废墟。菲律宾人几乎一夜之间就消失在山里了。
情势不妙,山下于是把司令部搬到山腰的一个防空洞里。为了避免美军发现这个山腰司令部,他亲自出马,指挥人员伪装防空洞。
这个五大三粗、粗鲁蛮横的人,做起这样认真精细的活来,让参谋们好一阵惊讶。
几天后,清早6点左右,山坳里还很阴暗,山下的参谋副长宇都宫少将从宿舍出来,和副官一同往司令部的方向走。以往,美军飞机最早也在8点才能来袭,所以,他们就趁着天还没完全亮随随便便地溜达着。刚走了200多米,突然听到一声怒骂:“在那里走的是谁?混蛋!”
天色虽然黯淡,但人影大体都是看得清的,明明知道是参谋副长宇都宫,还这样怒骂,谁这样放肆?宇都宫很生气。
宇都宫在战后曾回忆说:“原来那是山下阁下。站在防空洞的入口处,说:‘在防空洞附近转来转去,会被敌机发现的。像你这样地位的人,不该起到模范作用吗?’我本想解释,敌机不会这么早来,可是看到阁下气势汹汹的样子,说声‘实在对不起’,就和副官一起从路旁的篱笆边上弯着腰走过去了。”
宇都宫认为,无论如何,山下这样计较、如此辱骂,实在有失大将的气量。但站在山下的角度来看,目前战况急迫,烦都烦不过来,吃喝都没着落,一大早还有人跑出来闲逛,真是让人怒火中烧。
山下气忿忿地转回防空洞,考虑着如何解决吃喝问题。
他自到碧瑶后,曾下令修筑一条约100公里的道路,以便汽车运送粮食。但资材、劳力告缺,道路一直处于半开工状态。之后,又尝试赶着水牛运米,但牛性倔强,行走缓慢,一整天下来,1吨米也运不到。前线官兵的大米已减少到一人一天4两,蔬菜和薯类更是有了上顿没下顿。
各个部队都开垦了菜园,设法自力更生。但菜园又不能太大,过于开阔会遭到美军空袭。连兽医部都去研究如何才出产更多的食用野菜了,还建了牲口栏,准备饲养些食用动物。
但这些举措都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只是延缓时日而已。山下认为,还是需要汽车运送粮食。可是,兵器部虽然正埋头研制松节油,以便代替汽油,还想把汽车改造成烧木炭的,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何况道路还没整修。
山下一筹莫展。
当天下午,他又接到报告,美军的地面部队已顺着河谷山路蜿蜒而来。真是雪上加霜。他即刻命人利用山体地形,死守山路。
由于地势险峻,山形陡峭,美军一时无法突进,总算停止了前进。但山下并未轻松下来,他知道美军还会卷土重来。
果然,4月上旬,美军再次发起进攻。他们从马尼拉运来了大型推土机,铲掉了盘根错节的古木大树和灌木荆棘。在崇山峻岭间,他们变戏法般开辟出一条公路来,然后,把坦克和大炮开上去,一路轰鸣着向碧瑶挺进。到4月17日黎明,已经冲到了距碧瑶仅10公里的地方。
不过,山下并不在碧瑶,他在前一天撤向班班山区了。
“疲劳得连眨眼也嫌麻烦”
1944年4月16日,山下奉文离开碧瑶,前往班班时,恰好有一条新修的公路竣工,他的撤退转移,顺便成了在新公路上试车的行动了。为避免遭遇美国飞机空袭,他只能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在夜间行军,所以,一共走了3天,才到达班班。
班班山区海拔400多米,与碧瑶相比,暑热难当。班班的街道也遭到了轰炸,士兵们便汗流浃背地在密林中造了一座房屋,作为司令部。
但山下刚坐进司令部,就收到日军坦克第2师团的报告:师团参谋长已战死。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让山下顿时呆住了。半晌,他要求详细报告。对方说,坦克第2师团已经尽到全力,为阻止美军从东、西两个据点插进来,他们一直坚守在萨拉克萨克山顶。没有米吃,没有水喝,炎热酷晒,泥土飞腾,他们一一忍受。在武器装备强大的美军攻击下,他们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能做的行动,都做了。在坚硬的砂砾岩石地带,不能挖深壕,他们就挖浅壕,浅壕守不住,就钻洞穴,洞穴被射入燃烧弹,就转移到另一个洞穴。从一个掩体,到另一个掩体去,他们从未停止过拼打。坦克打光了,就依靠枪支狙击,枪支没子弹了,就依靠肉身搏斗。无数条躯体扑向美军坦克,在美军的炮弹中被血肉模糊地摔到一边。美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以“寸”为单位来计算。
如此惨烈的报告,让山下手足无措,暴躁烦闷。好半天,他才发布命令,让班班司令部的负责人重编部队,集合在卡加延河谷,然后开赴前线抵抗美军。
之后,他和参谋长武藤章就呆呆地坐在司令部里,没什么话可说,也没什么事可做了。偶然打破这种呆滞沉闷局面的,只有不乐观的报告。几乎不用听,大体都猜得到,不是阵地失陷了,就是桥梁被雨水冲走了,要么就是粮道被切断了。
他们曾经沾沾自喜策划的吕宋岛持久战,还没有展开,就开始走向溃败了。
明知只能消极防御了,但山下又不甘心坐等败局。5月8日,他强打精神,向全军训示,鼓舞士气。大意就是要求官有官样,兵有兵样,领导要切实工作,士兵要严肃活泼,在战场上先发制人,不屈不挠,不降不逃。
不过,虽说是布告全军,但全军已成散军。“建武集团”自1月末就失去了联络,“振武集团”在美军的攻击下,深入原始森林,不仅与山下联系不上,各个小部队之间都断绝了消息。唯一能够指望的“尚武集团”,也因美军的空袭而时常中断讯号。所以,山下的声音只传达到了一部分日军耳中。还因为有些日军正忙活着实验田呢,左耳刚听进去,就从右耳冒出来了。
形势越发恶劣,美军的炮火丝毫不懈怠,山下留在碧瑶处理未了事务的人员,也开始向班班撤过来。
奉命留守碧瑶的,是那个挨骂的参谋副长宇都宫。在4月25日美军坦克开进碧瑶时,他就带领其他人员向班班前进了。途中,遭遇了美军和游击队好几番的打击,还感染了疟疾,所以,摇摇晃晃的。一直晃了近20天,才踉跄到了班班。左摇右摆地向山下做了汇报,山下看着他,觉得自己都要被晃晕了。
山下慰勉了宇都宫几句。然后又说,司令部要搬家了。
又要搬家!宇都宫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
山下接下来告诉他,指定的留守人员还是他。
宇都宫没说话,点了点头,然后被搀回宿舍休息去了。
3天后,即5月20日,正当宇都宫卧病在床的时候,山下又趁着夜色转移了。他坐在卡车里,车顶上被架了一挺机枪,仓皇地向开延干奔去。
对于此次搬家的理由,山下说,主要是因为开延干地区的通讯设备业已整理妥当。不过,多数士兵认为,这就是提前出逃。
山下离开半个月后,刚进入6月初,美军就突破山下部署的重重防御,奔向了班班。宇都宫看到班班岌岌可危,拖着病体挣扎起来,在6月5日这天带领着留守的250人,又开始逃往开延干,去追山下。
宇都宫打算沿着国道5号公路行军,然后进入巴嘎巴克,再拐到4号公路上,从4号公路直达开延干。可是,刚走了一段路,就发现前面有菲律宾游击队,游击队提前封锁了这条路线。
看到西边树林茂密,于是他们都撤到林子里,准备从荒林中自寻道路,绕到开延干去。
磕磕绊绊在密林深处走了好长时间,似乎感觉有些不对劲儿,宇都宫让人拿地图来确定方位。不看尚好,看了让人格外懊恼。地图是战前美国人所测绘,粗制滥造,潦草杂乱,明明有山,地图上却没有标注,明明没水,地图上却赫然画着河道。
既然地图不可信,宇都宫便让一个有丛林行军经验的参谋前去探路。参谋仔细地勘探了一番回来,失望地说,还在原地打转,山岭下就是最初的出发点。
宇都宫听了,半天没吭声,兀自沉思起来。
他在想粮食问题,他们一共只带了够一个星期吃的粮食,如果长期迷路,走不出密林,生存势必困难。但想了半天,没有办法,只好另寻方向,继续摸索前行。
很快,粮袋就空空如也了。饥饿使他们四肢绵软,头昏眼花。想逮只鸟烤了,却遍寻不见,连条蛇都没有。中途倒是看见了一群猴子,但稍有动静它们就吱吱大叫,声音好像都能摇动整片森林。由于害怕被菲律宾游击队听见,所以,他们只能干咽口水,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看着多汁多肉的猴子们,跳到远处玩去了,这才去赶自己的路。
走着走着,突然走进一块开阔的河谷,还看到了安扎在山脚下的菲律宾游击队的根据地。装粮食和弹药的箱子,整整齐齐地堆放在野草地里。
宇都宫看了看,继续往前走,一些士兵眼馋得够呛,建议要拼杀一下。宇都宫小声说:“死了心吧。”
他知道他们是饿极了,可是,饿极了也得用用脑子吧,游击队至少有2000多人,兵精粮足,武器齐备,而他们每个人只有不超过10发的子弹,而且,个个都虚弱得快爬不动了,拼杀只意味着送死。
为了躲开游击队,宇都宫带着这些轻飘飘的人,悄悄穿过河床,再度进入了密林深处。
林中到处飘荡着沤烂的树叶的腐味,还夹杂着沼泽的恶臭,湿气从地面升起来,有一种黏乎乎的感觉。宇都宫的疟疾虽然有所控制,但已经疲劳到了极限。他心慌慌地喘着气,靠着一棵大树就一出溜,坐到了地上,感觉身体都被抽干了,只剩下一个薄薄的空壳。
这段情景,成为了他一生中最难忘的记忆。战后,他回忆说:“疲劳得连眨眼也嫌累。于是一边看着兰花,一边想到,如果没有率领部下的责任,真愿意变成兰花,那就不会受到任何人的攻击了。作为一个指挥官,有这种想法,实在是可耻,但确实是这样想的。”
中泽参谋当时也在队伍中,他在战后的回忆,更为触目惊心。
他说,他们在密林中,找到了一条日军踩过的道路,他们于是就沿着那条路走。路上到处都是赤痢和腹泻的排泄物。当时,日军官兵没什么主食,运气好的,能吃到薯类和薯类的藤叶,运气不好的,就挖野菜,只要看着野菜的模样好像能吃,就一把塞嘴里去。食物极差,又兼患病,所以,排泄物的气味便异常难闻。他们在穿行时,还不时遭遇一阵雨水,结果,排泄物就流得到处都是,简直成了“粪路”。在难走的路段,他们还要用膝盖爬行,一面爬,一面搅和着屎汤,空气中弥漫着无法形容的臭气。
“那种‘粪阵’,在别的战场上,恐怕是没有的,恐怕是菲律宾战线的一个特色吧。”中泽说。
沿着和屎搅尿的路,他们路过了日军第105师团司令部。正在那里稍作休整,又碰上了师团的参谋长自杀了。
这位参谋长患上了恶性疟疾,病势沉重。第105师团在美军的攻击下也正要转移,见他难以行军,便要用担架抬他,结果担架还没抬过来,他就剖腹了。中泽就隶属于第105师团,所以,他一听闻消息,立刻急三火四地跑到剖腹现场,看到有人已用毯子把参谋长的腹部盖上了。中泽就在旁边守护着,直到参谋长停止了呼吸。此后不久,他接任了第105师团参谋长一职。
告别了第105师团,宇都宫率众继续赶路,终于在出发一个月后的7月5日到达了开延干。浑身仍然是泥和粪,每个人都臭不可闻,面容模糊,形同野人。
然而,令他们抓狂的是,山下不在开延干,他又搬走了。
惨烈的逃生路
山下奉文到达开延干后,原本并未想搬家,而是坐下来,与参谋长武藤章制订了一个作战计划,准备在卡加延河谷的巴嘎巴克地区,组织兵力,向美军出击。
在着手调动部队时,他们遇到了困难。多数部队都在致力于开垦种地,就连军医们,虽然别着镰刀,披荆斩棘、攀山登崖到处找草药,但很多时候,也在烧荒。
卡加延河谷历来盛产稻谷,但战争已经使得水田荒芜了两三年,必须要翻垦培育数年,才能收获粮食。所以,驻扎在那里的部队也是青黄不接,正在阵地旁种植甘薯。饥饿当头,作战之心已经淡薄。
此外,相互联络仍然是个问题。报务员、译电员多有死伤,通讯器材也被炸得七零八碎。偶有几台尚可使用的,因无线电台是老式的大体型,搬运不便,且又缺乏零件和重油,也很难传达命令。
山下和武藤正绞尽脑汁商议着如何解决这些问题,美军6月9日就冲到巴嘎巴克来了。此前,武藤预料,美军在6月下旬才能到达巴嘎巴克,现在既然已经冲进去了,出击已经不可能了。由于巴嘎巴克距开延干较近,所以,6月17日,山下再度搬家了。
山下这次转移向了巴克旦地区,巴克旦位于卡加延河谷腹地。
夜雨连绵而下,山中仅有一条坎坷的道路,因连日阴雨,已是湿滑泥泞。官兵和日侨一齐拥到路上,不时摔倒在烂泥中。有的病人走不动了,就歪在水坑里等死。死了的,也无人看顾,被搬到路边去,以免挡道。在呻吟和哀戚声中,还夹杂着水牛虚弱的叫声。它们驮着沉重的物资,被没膝的污泥陷住了脚,动弹不得。
山下也在队伍中,他穿着军用皮鞋,绑着裹腿,冒着潇潇冷雨无声地走着。他的副官桦泽给他用树枝制作了一根手杖,走起来显得还很稳当。
在模糊的夜影中,山下突然停下来,他看到前面有20多人,正牵着两三匹马。在补给如此困难的时候,竟然出现了带着军马的部队,他感到很奇怪。
“哪个部队的?”他问。
对面的一位军官小心翼翼地看过来。当他透过夜色看到山下的军衔时,吃了一惊,马上立正敬礼道:“是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