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故人,死别
邓太后看着桃夭夭道:“你知道是谁鼓动大王狩猎三月不归的吗?”
桃夭夭摇头。
邓太后说:“就是姜申。他为大王找来了良种猎犬和宛邑名匠制作的弓箭,劝大王去狩猎散心。一去就是三个月。”
桃夭夭看邓太后生气,劝道:“听说大王中宫虚位,太后何不替大王找个王后?也好主管后宫,替太后分忧。”
太后叹口气:“你有所不知。我们历来被中原那班诸侯瞧不起,贱称我们为蛮夷。大王曾立誓,一定要入主中原,并要娶到中原第一美女做王后。”
桃夭夭想起那大王说过的话。哼,不就是娶到人家,先奸后贬……变态!
邓太后拉起桃夭夭的手。
“其实据我看,你就很识大体。中原名门之女还未必比得上你呢。只可惜你是宗室之女,不然我倒愿意你来帮大王主持后宫。丽姬心胸狭窄任性狂妄,根本牵不住大王的心。”
她才不要帮那变态狂主持什么后宫!桃夭夭心里一阵乱跳。赶快提醒:“太后您不是要带我到处走走吗?我们现在就去吧。”
邓太后笑道:“你跟着我,我让你看看丹姬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逐了她,你以后就见不到了。”
说完吩咐内侍:“去请保申大人来。”
内侍领命去了。
桃夭夭问道:“保申大人是谁?”
“是先王替当今大王请来的老师。年事已高,告老在家,是神仙一般的人物。逐丹姬这事还得请他出马。”
桃夭夭不解:“太后是大王母后,难道大王不听太后的话么?”
邓太后摇头。“那倒不是。大王壮志凌云,大臣中有很多人不能理解。我一直是支持他的。可以说,我是他最大的精神支柱。我不想因为丹姬的事影响我们母子关系。”
这老太婆,果然是老奸巨滑。不过,这老太婆对姜申没好感。这一点倒是和她很有共鸣。看在这一点的份上,就承认她有智慧吧。
邓太后长长地叹息一声:“真不知道我死之后,谁可以代替我成为赀儿新的精神支柱。”
桃夭夭道:“何不留下丹姬?”
她觉得嘴硬心软的丹姬比那个盛气凌人的丽姬可爱多了。何况人家也算帮过她。
邓太后摇头:“这个女人虽然爱大王,但也是见识有限,有心无力,只能满足大王的私欲,也是个对大王起不到帮助作用的人。他们可以让赀儿成为一个幸福的男人,却不能让赀儿成为合格的大王啊!你现在知道了吧,做一个大王要比做一个普通人艰难得多!”
不一会儿,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匆匆赶来。揖首问道:“不知太后召见老臣何事?”
“保申大人免礼!大王过于沉迷狩猎之事,大臣们屡谏不听。又过于宠爱那个从民间来的丹姬,后宫姬妾多生怨愤。长此下去,于社稷不利。特请保申大人来商量。”
保申回道:“此事老臣也有耳闻。老臣这就去奏请大王杀犬折箭赶丹姬出宫,可好?”
邓太后微微点头不语。保申告辞去了。
邓太后带着桃夭夭来到议事大殿,悄悄隐在帘后。
桃夭夭这些天听了不少关于大王的事情。
在三公子嘴里,他是一个心狠手辣的霸兄;在春儿嘴里,他是一个龌龊的断袖;在喻大夫嘴里,他是一个忠奸不分的昏王;在他的女人嘴里,他是一个喜新厌旧的色狼;但在邓太后的嘴里,他是至性至情,正在成长当中的一代枭雄。
这几种形象如此不对称,桃夭夭不禁对这个人有点好奇。想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
她与这大王,打了好几次照面,还从背后看过了他的裸体,却从没看清过他的长相。
也是以前对他心存芥蒂,没有想过要注意他长什么样。
这次一定要好好看看。
内侍拉长声音报:“大——王——到!”
就见那人,身着宽袖直裾锦袍,领口袖口都绣了滚金纹饰,露出色泽鲜艳富丽的丝绸中衣和洁白的里衣,腰束龙首鸟身白玉带钩,胸下两组琳琅的组佩,腰间悬着玉珏长剑,英姿飒爽气度不凡地迈上殿来。
“看到他头上那顶王冠吗?”邓太后满脸骄傲小声地说:“那是赀儿自己设计的。赀儿捕获了一头神兽,叫做獬,头上只有一只角,也叫做独角兽。这头神兽很有智慧,会辨别真假。赀儿就用神羊的皮,仿造獬头上的角做成了这顶王冠。叫做獬冠。”
桃夭夭当然注意到了那顶不同凡响的王冠。
但眼下更吸引她眼球的,不是那顶王冠。而是王冠下面那张神采飞扬英气勃勃的脸。
桃夭夭看过他满身的肌肉群。以为他一定长得皮粗肉糙,是个令人生厌的丑八怪。怎么也没想到,那样刚毅的身材竟然也可以有这样柔美的面容。
身上的肌肉是古铜色,到了脸上,适度减弱变为小麦色。健康而不失润泽。
他的美跟姬息三公子他们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姬息三公子他们的美是阴柔的;而这大王的美,是阳刚的,是完全男子气的。
姬息和三公子让她见识了什么叫贵族气。而这个大王,让她领悟到了什么叫做王者之气!
可想而知,神在造他之时是多么专注。
最最重要的,是她见到这张脸,居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是故人重逢。竟隐隐地生出了亲切感。
这人,曾经与她相熟么?为什么见到他,会有如此奇异的感觉?她在那厢暗自震撼。
阶下,保申出列,站到了大殿中央。
“大王!老臣有要事启奏!”
“啊,是老师来了!好久不见!老师你看我的獬冠,是我亲手做的!”熊赀见到保申很高兴。
“恭喜大王得到珍禽!大王生就王者之相,风范天成,这顶獬冠堪配大王!”
保申口气一变:“老臣受先王之托做大王的师傅,虽然告退在家,但没有一日不在关注着大王。我晶国历来问责分明,现在大王有罪,老臣特来请大王受罚!”
熊赀老大不服:“自从我登位以来,迁都郢城,制定军规,巩固军事,使我们国家兵强马壮,附近的小国都来巴结我,承认我是霸主,还主动进贡品。我有什么罪过?”
“大王去偏远地区狩猎,一去就是三个月不回来,朝中连大王的音讯都得不到,这算不算罪过?”
“我那也是为了练兵啊!”
“练兵的事情可以交给莫敖(晶国最高军事长官名),就是狩猎,也不应该跑那么远!大王身为一国之君,怎么可以三个月不通音讯,大王可曾想过,三个月足以令一个国家改朝换代啊!”
熊赀低下了头:“老师教训得是!”
“还有,我听说大王得了一个叫丹姬的民间低贱女子,爱如珍宝,后宫妃嫔连大王的面也见不着。有这事吗?”
熊赀呵呵地笑,理直气壮地道:“我喜欢一个女人也有错吗?这也是为子嗣着想!”
“祖先早有规矩,贱民不得为王室传嗣。大王忘了吗?大王尚无子嗣,却为了一个民间女子,弃后宫高门大户的妃嫔不顾。这还不算罪过吗?”
熊赀理屈:“老师别再说了,我知错了!”
“那就请大王受罚!”保申说着拿出“家法”来。
那是熊赀做太子时,保申奏请武王同意制成的。用五十根细细的竹条绑在一起制成的软鞭,打在人身上,不仅楚痛难忍,还会有竹刺刺定皮肉,痛痒难当,而且不容易清除出来。
熊赀低声对保申道:“老师,你刚才说的有理,我都记住了。但我现在是堂堂的一国大王,你拿出这个东西来罚我,还当着大臣们的面,这也太有损我颜面了!就免了吧!你说的那些,我改就是了!”
保申厉声道:“大王觉得当众受罚是件很丑的事吗?人非圣贤,谁不犯错?君子坦坦荡荡,知错受罚改过,有什么损颜面的?
如果大王有罪不罚,文武官员都上行下效起来,那些法令不就虚设了吗?
这受罚的规矩是先王定的,今天如果不执行,我就是辜负了先王。我宁可得罪大王,也决不辜负死去的先王!”
申公子越众而出,指着保申骂道:“胡说!刑不上大夫!就是贵族的亲戚犯了错,也还讲个特权减免!大王一国之尊,谁那么不知死活敢跟大王相比?大王身体发肤受之先王太后,岂能容你鞭笞?”
熊赀喝斥申公子:“什么刑不上大夫!别拿中原那些不公正的法令来荼毒我!王犯法与民同罪!我认罚。你退下!”
内侍在殿上铺了张垫子,熊赀被褪下了裤子,露出白花花的屁股来。
保申在熊赀身边跪下。
“大王,得罪了!”
将“家法”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象征性地打了两下,就收起了鞭子。
熊赀起身穿好裤子,满脸通红地笑道:“一点也不疼嘛!这样子罚我跟不罚又有什么区别?”
保申老泪纵横,抖动着手指指着熊赀:“老臣冒大不敬责罚大王,难道是想把大王打痛吗?君子受笞为辱,小人受笞为痛。老臣是想让大王知道自己的过错,改过自新啊!现在大王一点悔过的意思也没有,还说老臣打得不痛,老臣的一番良苦用心一点效果都没有!老臣真是对不起先王啊!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老臣还是现在就去九泉之下向先王请罪去!”
扭身奔向殿外水池边,纵身跳了下去。
“老师,你这是干什么!”熊赀飞快地跳下池子,将保申拉上来。
保申痛心疾首:“大王如果不肯悔过,臣是一定要以死谢罪的!就是现在不死,回去也要自杀!”
熊赀诚恳道:“老师不要这样,您为我好,我知道!我也是死要面子才说那些话!我真心改过就是了!”
保申问道:“口说无凭,得付诸行动。请问大王,怎么改?”
熊赀说:“我这就叫人杀了那条狗,断了那只弓,毁了那些箭,行吗?”
即刻吩咐内侍叫人去杀狗毁箭。
保申道:“人人都知道大王有三宠。那条狗,那些弓箭,还有那个女人。现在大王只说了杀狗毁箭,还有那个女人呢?”
熊赀瞪着保申,好半天,才哑然说:“你们真就这么容不下一个女人么?”
保申毫不退让道:“老臣知道大王舍不得!这也是人之常情!但大王若真想成就霸业,就不能只把自己当个平常的人!就必须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熊赀沉默一会儿,哑声道:“如果我坚决要留下她呢?”
大殿上一片死寂。
保申突然呵呵笑道:“老臣也不是非要逼大王做无情无义之人。只因老臣来此之前替大王算了一卦。
卦象显示:大王所求之中原美人与大王梦中的桃花美人均已在大王咫尺。只因有丹姬在大王身边,故不与大王合聚。
老臣求大王放丹姬出宫,也是成全大王的生平志向和神的旨意。请大王决断!”
熊赀犹豫了。
“大王!”一声清脆的呼唤,一个美丽的女子款款走上殿来。
那女子正是丹姬。
“婢子叩见大王!”丹姬施了礼,跪在大殿中间道:“大王不必为难保申大人!他是为大王好!他说的没错,大王雄心壮志,容不得有人拖后腿,婢子是误了大王的大事了!请大王赐罪!”
熊赀看着保申。
“老师,留下她,贬入冷宫,寡人一月只见她一面行么?”
“留下她贬入冷宫,大王以为其她的那些妃子还能容她活命么?当断则断啊!”
丹姬叩首道:“大王不必留恋婢子!大王成就了霸业,什么样的好女人没有?丹姬一介草民,有幸见宠于大王,吃不着的吃了,穿不着的穿了,见不着的也见了。这样的一年,足抵得过婢子在穷乡僻壤不见天日一辈子!丹姬知足了!”
熊赀走下去将她拉起,执着她的手:“寡人说过要照顾你一辈子的!”
丹姬笑道:“大王是担心婢子日后生活么?婢子已受大王恩宠,怎肯流落乡里,让乡民诽谤大王薄情?丹姬生是大王的人,死做大王的鬼!”
她突然拔出熊赀腰间长箭刺向自己。顿时鲜血染红了衣裳。
殿上的人都惊呆了。
桃夭夭掩住了嘴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见邓太后满脸都是不忍,擅自从帘后走出宣道:“速将丹姬送到太后宫中救治!”
内侍迅速将丹姬拖走。太后急忙回宫去打理。临走对桃夭夭道:“你留下,听大王说些什么。”
被杀的狗和被折断的箭呈上来。熊赀缓缓地道:“本王因三宠之过,荒芜国事,今日蒙老师教诲,痛改前非。申国自先王征服以来,表面臣服,暗地里一直与中原交好。寡人要出兵伐申!退朝!”
他语调低沉,与上殿时的意气风发判若两人。
群臣知道大王心情不好,纷纷退去。
熊赀跌坐在王位上,一手掩面,肩膀耸动。
他不会是在哭吧!桃夭夭心里一阵难过,走到他身边按住他的肩:“节哀!”
熊赀看也没看桃夭夭一眼,一掌将她推开:“滚!”
桃夭夭好生无趣。她自穿越以来,整个世界全然陌生,却是绝好男人缘。从来没有男人这样对待过她!
郁闷地回到太后宫中,祝寿的人已识趣散去。太后正在独自神伤。
桃夭夭安慰太后几句,正要问丹姬伤势,外面有人传报:“大王来了!”
熊赀大步走进来:“母后,丹姬她……”
太后早已抹净了泪眼,一脸平静地将长剑递还给文王,摇头道:“她不能再侍候你了!”
“她在哪儿?我要看看她。”
“赀儿!”太后严肃地道:“丹姬就是不愿意大王受她所累才以身殉情的,你要辜负她吗?”
熊赀捧着剑默默地出太后寝宫。走几步又折回来,把那只玉麒麟交给邓太后:“请母后用这个为她殉葬。”
桃夭夭看着玉麒麟双眼发亮:这个东西是她的!要怎么拿回来才好!
太后问道:“刚才我走了以后,大王还说什么了没有?”
“……”
“姝儿?”
桃夭夭回过神来:“唔……大王说他要出兵伐申。”
太后老泪纵横:“我就知道他会这样!你知道大王为什么要出兵伐申吗?他这是有苦无处诉,需要找地方发泄啊!”
桃夭夭看了全场,怎么会不懂得他的苦?
但太后说得有理,要想当一个好王,就不能当自己是一个普通男人。
只得劝道:“打仗讲的就是气势。大王带了这样的情绪去出征,一定会取胜的!丹姬以自己的性命来成全大王一场胜战,也算死得值得!”
太后道:“我不担心大王不能取胜。那些中原储侯,养尊处优,咱们晶国的宗室,当初是穿着敝衣坐着柴车带着族众一起开荒建国的。他们哪是对手?我担心的是我娘家邓国啊!”
桃夭夭奇怪了。
“这跟太后的娘家有什么关系?”
“晶国和申国之间隔着邓国。大王去玫打申国,必须从邓国借道。我担心大王会有危险。”
桃夭夭听糊涂了:“那能有什么危险?太后是邓国人,邓国的国君就是太后娘家人,那也就是大王的舅氏啊,难道借个道还不肯吗?”
“你有所不知。晶国强大,又有入主中原的意图,周边国家都是知道的。虽然表面上与我们结亲结盟,其实都在防着我们。如果不是顾念到我,大王可以先拿下邓国再去玫打申国。现在因为我的原因,大王只能借道。到时候我哥哥定会以亲戚之礼接待,大王就只能单身赴会。我怕他们会不顾亲情对大王下手。”太后忧心忡忡。
“那就不能想个办法吗?”
“有什么办法?”
桃夭夭想了想说:“太后何不给邓国大王写封信,再准备一份厚礼,让大王以探亲的名义去探望舅舅?只要邓国国君铁了心不为难大王,那些大臣也就没有办法了。”
太后点头:“你说的有道理。这事情我也在考虑。写封信容易。就是这份礼物得投其所好。否则就起不到作用了。好了,这事我会安排。你先回去吧。我跟你这孩子投缘,有空多来看看我!”
桃夭夭可没忘记今天来的主要目的,拉着太后的衣袖问道:“那您什么时候见三公子?您一天不见三公子,姝儿就担着一天的心呢!”
太后笑道:“你是怕我事儿一多就把这事忘掉吗?放心,我还没有老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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