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逝尘一
如果,我们一开始就知道结局,会否,还像现在这样轻易放开对方的手……
……
姜红策马一路狂奔,马蹄早就离地飞起了,侍卫队早被甩在身后。
一个时辰前接到皇上亲自下的诏书,召她速去前线,原因,薛离崖命悬一线,军医皆束手无策……
马匹每颠一下,姜红只觉得心里就揪紧一点,就快要被拧碎了,连呼吸,都是痛的……为什么,为什么连病倒了都不告诉自己,去了那么久,可曾见过只字片语?难道他们之间,真的只有病人和大夫,下属和将军的关系么……薛离崖!
眼前闪过过去种种画面。第一次看见你翻身下马,一身戎装在艳阳和火光里折射着何其耀眼的光芒。你俯身把我从地上拉起,右脸狰狞的疤痕贯穿眼眉,然而你毫无表情的眼里,看见的,全是温暖……你可曾知道,那时遍体鳞伤的小女孩,早就认定了她这辈子要跟的人……
第一次,你在我眼前倒下,捂着胸口痛苦喘息……那时我有多害怕,害怕你就这样一直苍白下去,直到透明消失不见……
第一次,我独自在荒原中,一心只想找到治好你的药,我害怕荒原的狼嚎,强忍着眼泪和刺骨的冷,只想,你再次睁开眼睛看见我……
第一次,我亲手喂你喝下药汁,第一次,你笑着看我,抚着我絮乱的头发说:“傻丫头,哭什么。”
……
我原以为,我们可以永远就这样……哪怕只能在远处看着你,那就是幸福的……
……
那一次,你认真地说:“做我的妻,可好?”
你知道吗?我有多么感动,多希望,这不会只是一个梦……
我成你的假妻子,却不自觉开始幻想,一切,是真的,该有多好……
可那一次,我也终于知道,为何那么久以来,我都无法走进你的心里,就因为那个打了你一掌的人么?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主……而我,其实什么都不是……我看见你的痛苦,却什么都做不了……医术再高,却永远无法治愈你胸前的伤,只因为,我不是那个留下伤口的人……
你知道我就躲在角落么,你知道,我的心碎成什么样子了么……
我终究,只是你的大夫么……一个连你的伤都治不好的大夫……
……
终于还是决定远远离开你,因为,即使离开,你都不曾挽留……我终于告诉自己,该死心了……
……
可为什么,越离得远,越想回到你的身边,哪怕只是看一眼……
……
再次相见,你在长廊的那头,那一刻,我只有冲上前去的冲动……可我们,只剩下……
……
当我接到皇上的圣旨,我有多害怕,你就这样,再也见不到……
我不要!
薛离崖!你要等着,一定等着!
……
已是午夜,熙凤宫里烛火依旧摇曳着。
火光里的女子披着厚厚的毛毯,轻轻哼着,拍着摇篮里熟睡的孩子,眼底满是温柔……
“承……尘……”
眼里闪烁过一刹那的悲凉,不该啊,真的不该,这么悲伤的名字,世上有两个,早就足够了……
孩子似是感受到女子的悲伤,睡梦里皱了眉头,咿呀哭喊起来,落尘连忙哄着:“承儿乖,承儿不哭了……娘亲在这里,不哭了……”
小小娃娃满脸憋得通红,看在落尘眼里满是揪心……
不自觉抚上自己的小腹,微弱的脉动在手里渐渐清晰,强烈……
水兰轻叩门扉,端着水盆进屋,笑得温和。
“小皇子这才睡了么?这孩子还真是能折腾。接下来我来就好,小姐你也该休息了。”
落尘看着孩子安静的小脸,渐渐笑开。
“我想再多看看这孩子。”
说着抚着小娃娃粉嘟嘟的笑脸。
“水兰你看,他的眼眉,和他父皇多像。而他的小嘴,就像他的娘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长大了,一定是个迷倒众生的翩翩皇子吧……”
“小姐……”
“水兰,我从没想过要夺走这个孩子的任何东西……可现在,确是我,把他的一切都拿走了……”
眼泪再次流下,无数次,面对这个名叫承的孩子,如此澄澈的眼睛,就这样看着自己,对自己拍手笑着,而她,却是夺走他一切罪魁祸首……承儿……我怎么配当你的母亲……
“小姐,别这样……”
水兰揽过落尘单薄的肩膀,明明是个孕妇,却那么消瘦。
窗外的月色摇曳明灭,侍剑靠在门外,听见屋里落尘的眼泪,他的事,还是明天再说吧……他已不想,再给落尘带来一丝一毫的伤害了……哪怕那些早就只能成为回忆,早就逝去的人……
月光凄凉昏暗,侍剑忽然想起那些个夜晚,那个少年伫立在现在的窗口,久久只是听着屋里人均匀的呼吸声。天不怕地不怕,却总在喜欢的人面前害羞得不敢直视。总是傻头傻脑拍着胸脯说要保护他这兄长……侍棋……
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明天,就是你永远离开我的那一天了……
我们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可真的失去你,我真的从没想过……很残忍,竟然就这样扔下了我这个兄长……
侍剑看着屋里拥抱着哭泣的主仆两人,转身消失在黑暗的暮色里……
……
梦里,仍旧是那片栀子花田,栀子花开,女子背身站在月色下。想要靠近,却怎么也追不上去,仿佛永远都只能这样远远看着,只能就这样,看着她离去……
忽然身后有人轻唤自己的名字,回身看见那个异族服侍的女子笑得爽朗,只一刹那,转身就要离去。一惊,伸手要抓,却就这样轻易穿透女子的青丝,什么也抓不住,想要叫住,却怎样都不知道如何挽留……
姜红搁下笔,起身拿过薛离崖额上的汗巾,放在水里抖落开,拧干再次放回薛离崖的额上,微微叹息。
薛离崖胸前裹着厚厚的绷带,旧伤复发,新伤又来,好了坏,坏了好,不知道要何时才能痊愈了……
忽然薛离崖一把握住姜红的手,死命抓住,眉头越缩越紧,嘴里还不断呢喃着:“不要……不要走……不要……不……不对……我不可以自私……我……”
姜红蹙眉。
“在说什么呀?哪里难受么?什么?你说什么?”
姜红不断把耳朵凑近,想要听清薛离崖含糊的呢喃:“什么?说……”
薛离崖却突然手臂一环,紧紧将姜红拉进怀里,越抱越紧。
姜红一愣,这是做什么?压到伤口怎么办?
“将军!将军!快放开,你的伤口!将军!”
姜红想要挣扎,却又担心弄疼了薛离崖的伤口,手也不敢乱碰,一时间就这样,被薛离崖的气息浓重包围。
时间在流沙瓶里飞快流逝,直到听见身下人渐渐平稳的气息,姜红的腰已经完全僵住了。
薛离崖微微睁开眼睛,身上的重量却让自己如此安心……到底是……
低头搜寻,却看见那双无数次出现在梦境里的眼睛,就这样毫无保留地看着自己。
“阿……阿红……”
姜红恨恨瞪着薛离崖,没好气地说:“将军,你要不先放开我?!我的腰就要断了。”
薛离崖一阵莫名,双手试探性地摸着什么,突然意识到,慌忙放开,别开脸。
“啊……对……对不起……”
姜红舒了口气,试图站起身,却发现自己怎么挣扎,就是站不起来,这下惨了!
薛离崖感受着压在身上的人不断挣扎,有冲动就这样在心里扩大,双臂再次环上。
“不要走……”
姜红错愕。
“什么?”
“不要……不要走……”
“将军,你说什么?”
“我……”
帘子被人掀起,朔璃正巧踏进帐子,看见眼前的情景,坏坏地笑着。
“好像来的不是时候么。”
姜红顿时红了脸,想要起来,可是薛离崖居然还抱着自己,可怜自己现在的腰还僵着,很痛啊!
朔璃坏笑着看姜红尴尬得脸越来越红。
“看来离崖你很忙,孤明天再来看你。”
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什么很忙,拜托,这个皇帝就没看见她姜红很痛苦么,她的老腰啊!
“将军!我的腰!”
姜红吃痛喊着,薛离崖倒似乎没有放开姜红的意思,干脆一把把姜红整个人提了上来,放在自己身上。
姜红一吓,啊呀,把她当被子呀!
薛离崖忽然笑了。
“不是梦……你是真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姜红一阵莫名。倒是这薛离崖,等下伤口坏了,她可不帮他再包扎了!
心里泛起温暖,缓缓的温暖,勾起姜红的嘴角……
薛离崖再抱紧了一些,终于,分别后久违的安心……
曾经,他一直被过去的梦纠缠,甚至,不知道身边已经有了一个这样的她,这样一个,默默为自己付出一切的女子……那次雪阳说要真正退出他的生命,他还是沉浸在自责中,以为,胸口的伤,永远不会好……
直到和现在的她分开,直到看见那个异族的少女不再在自己身侧爽朗笑开,他终于知道,即使自己再看不见,看不清,那个女孩已经在自己的生命力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又是何时开始的,竟然,他是这样依赖她。原以为,他的伤好不了,是因为雪阳,是因为对过去的歉疚。可现在,他清楚知道,只是不希望再也看不见那个女子为自己疗伤,只是需要一个借口,足以留下她的借口……一切,都只想再次见到她,再次,拥有她……
“再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这辈子,就只好跟着你了!”
薛离崖笑开。
“好久没听见你这么说话了……总觉得,好安心……”
姜红把头埋在薛离崖的颈窝里。
“如果安心……那我就一辈子说给你听……”
薛离崖又抱紧了些,缓缓合上眼睛。
“这次,不要只做我的假妻子,可好?”
眼角划过眼泪,温润地划过离崖的脖颈。
“好……”
……
落尘合起信,嘴角被深深勾起,抹去眼角的泪珠。
“离崖哥哥,阿红姐姐……”
水兰研着墨。
“小姐,墨已经好了。”
“嗯!我要赶快给离崖哥哥和阿红姐姐回信,好好祝福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水兰笑着,看着落尘久违的灿烂笑容,心里小小欣慰。
瞥见侍剑匆匆从门前而过。
“侍剑!”
赶忙叫住。
侍剑退了回来,手里拿了很多东西。
落尘一看,心里好像咯噔了一下。
“侍剑这是……”
落尘从没见过侍剑这样无奈而凄凉的表情,总觉得,心里很痛,很空……
侍剑看了一眼手上的东西。
“今天,是侍棋的忌日。”
笔从手里重重落下,在纸上烙上浓重的墨点,像血一样蔓延开去……
……
皇宫外的郊野,车子不住颠簸着,落尘强忍着胃里的翻腾。
侍剑焦急地撩开车帘。
“小姐,要否休息,时间还早。”
落尘摆摆手。
“没事……”
现在,她只想早点见到侍棋……那么久,她连一次都不曾去过,他最后安睡的地方……她那么自私,怎么可以让他就这样一个人永远睡着,侍棋……
树林渐渐浓密,马车终于停在一处树边。
侍剑跳下车,回身向落尘伸出手。
“到了,小姐。”
落尘小心下了车,眼前的苍树下,质朴的墓碑上,只有简单的几个字——
“侍棋……”
落尘轻喃着,时间倒退回那个在山洞里的少年,叫自己相信,叫自己坚强,他说,会保护……用他的生命……
落尘一步步走近,最终掩面而泣,无法压抑的悲伤宣泄……
侍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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