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张浩向着张发财的身边跑了几步,看见杏抱着杜保长的手,也转过身来帮助杏;情急之下,抱住杜保长的大腿,隔着裤子使劲地一口咬下去。
“跑呀,跑呀,快跑呀,当家的……”张老大和张老二的媳妇,站在一旁蹦着高地喊。
“爹,爹……”蛾子则在张晋的跟前,想扶张晋起来。
“哎呦,哎呦呦……”杜保长使劲地甩哒着大腿,想要躲闪开张浩;手里被杏架起的枪被迫指向了天空,“砰砰乓乓”地响着,直到没了子弹。
有好一阵子,张家的哥几个已经跑得无影无踪,杏和张浩还不肯放开杜保长。
杜保长挣扎着挣脱开杏和张浩,跺着脚道:“嗨!嗨!嗨……小兔崽子;你属狗的啊你?你干嘛就咬俺呢你?你不想活啦你?……这儿都叫啥事儿吗?……人都跑了,你们还抓着俺干啥呀?……起开;都给俺起开!起开呀!……不叫俺去报告,那俺可是要掉脑袋的!……你等俺倒出工夫来再收拾你;你个小兔崽子的;下这死口咬人你……俺非要你好好的赔俺的子弹钱。”
杏和张浩都无力地倒在地上,杏掩面哭泣着。
“大憨,大憨!你咋就这么傻啊你?你就不知道躲躲吗你?你往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你啊……”一旁,山菊的哭声渐渐地传过来。
人们都诧异地寻着声音看去。
“咋?这儿又被打死了一个?”杜保长机械地把枪插回到枪盒子里,迟滞着走到杨大憨和山菊的跟前,缓缓地蹲下身子,用手在杨大憨的鼻子下试探着,渐渐地松了口气,没事儿似的站起来:“嗨!……万幸啊万幸!……你就快掐他的人中啊,大憨家的;他只就是被打晕啦嘛!”
“啊?真的?”山菊马上转悲为喜,抹去眼泪,忙不迭地用手掐住了杨大憨的人中。
但是,杨大憨还是毫无动静。
不远处忽然又传来杜保长的喊声:“嗨!嗨!嗨……”
人们的目光都向着喊声看去。
但只见毛驴在前面跑着,杜保长在后面跟头把式地追着,一边喊着:“嗨!嗨!……驴,驴!你站住,站住,俺还没上去呢,驴……”
15
村街上。
看热闹的人渐渐地散去。
村民甲手拎着锄头,一边回看着,顺着村街边上向前走着,摇着头自语道:“……这儿世道,都叫啥事儿啊,好好的人,咋就给打死了呢?”
手拿镰刀站在一旁的村民乙,一边扭头看着,也随着村民甲走着,道:“唉!……有啥法子呢,世道就恁么乱。”
村民甲回头看了村民乙一眼:“可要说,也没听见杨先生就和张家结啥仇啊,哪儿就来的恁么大的仇火呢?”
村民乙:“哪儿啊!……俺可是听说,那原先杨先生不是给了张家二十多亩地吗,可前一绷子,杨先生又想着给收回去,你说,那张家的能服儿?……那一窝子哥六个,哪儿个就是省油的灯?!”
村民甲:“说的也是。俺也是听俺爹常念叨说,杨家是辈辈儿单传,可辈辈儿都是过日子和做买卖的好手;就是到了杨先生这儿,才打下了两个种儿,还早早地没了夫人。再说那张家呢,哪儿一辈儿不是哥好几个?可又哪儿一辈儿都出歪五六!……这儿到了张晋老爷子这儿吧,他心还算好,也得杨家老东家的待见,更是传下了六支儿男丁,平常看他们也都像个人儿似的,也都琢磨着是他家的好日子来啦,可谁儿承想,……咋就又把杨先生给打死了呢?莫不是……也真是他家的坟茔地管的,你说?”
俩人一边议论着,路过站在道边上看热闹的喜鹊的身边;他们的议论被喜鹊听到,喜鹊不由得身子一振,然后,神色慌张地向着村外走了去。
16
村外。
山坡上。
一处沟壑中,葫芦一家正躲在草丛中,葫芦趴在沟壑上面向四处观望。
“嗳!……嗳!他爹?……葫芦!……咋样啦?”沟壑底下的葫芦家的一边安抚着孩子,冲上面的葫芦低声道。
葫芦回头看了一眼,也低声道:“再等一会儿,他娘;你没看见上地的人都来家了吗?……再等一会儿,等人少了,咱再走。”
说着,葫芦忽然一低脑袋,紧跟着从上面出溜下来:“有人来啦!趴下!快趴下!”
一家人都把头扎进草丛中。
沟壑的上面,喜鹊一边朝后看着,“噗咚噗咚”地跑了过去。
良久,听见没了动静,葫芦又试探着爬到上面去看。
渐渐地,葫芦观察到了什么。
但只见崎岖的山间小道上,十七八岁的杨福来肩扛着一大捆柴草走着。在他的前面,年已十二三岁左右的妹妹杨二妮手里拿着一根树条,赶着几只羊。
杨二妮赶了几下羊,停住,等着杨福来走上来,道:“……哥,爹还说呢,咱娘没的早,家里就苦了大姐和你,帮年根儿的时候,就把大姐嫁出去,完了过两年再把嫂子给俺娶回来,到时候,咱家的好日子就真的来了!”
杨福来把肩上的柴草向上耸了耸,道:“哥知道了,你看着点儿道儿,天就快黑了,别净顾了说话再摔着。”
“嗯,俺看着呢,摔不着。……俺要把这几只羊好好的养着,养得胖胖的,等大姐出门子和爹给俺娶嫂子的时候招待客人用。”杨二妮歪着头看了看杨福来,见杨福来没有吱声,她想了想,显得心事沉重地又道:“……可俺,也不想给那个日本的‘瞎咕噜’叔叔吃,俺不喜欢他,可又怕……爹会不高兴。”
杨福来又把肩上的柴草朝上耸了耸:“其实……爹也不待见他,可又没办法不和他交往,你没看出来吗?”
“真的,哥?”杨二妮马上又变得活泼起来。
另一个方向有动静,吸引了趴在沟壑上观察着的葫芦。
葫芦定睛看着。
只见张发家和张发财,鬼鬼祟祟地商量着什么,正向着杨福来和杨二妮走来的方向走着,而远处的杨福来和杨二妮,根本还不知道危险的临近。
葫芦吃了一惊。试探着想喊,又打住,又想着要爬出去,向杨福来和杨二妮报信。
“咋啦,他爹?”葫芦家的也觉察出了葫芦的异常,小声诧异地问道。
葫芦不安地道:“是……是张老三和张老四,正朝着少东家和二姑奶奶哪儿走呢。”
“啊?……哪可咋办啊?”葫芦家的也着急道。
“唉!……管不了那么多啦,咱咋也不能眼看着少东家和二姑奶奶,就遭了他们的毒手啊!”葫芦说着,快速地退到沟底,顺着沟底深处向上跑了去。
17
杨福来和杨二妮沙沙地走着。
“……爹还说,等嫂子来家了,还要给俺找个后娘呢,哥!”杨二妮用手里的树条赶了一下羊,又扭头和杨福来说道。
杨福来刚想要说什么,葫芦忽然从草丛中钻出来,把杨福来和杨二妮都吓了一跳。
杨二妮:“哎呀葫芦,你可真坏,吓了俺一跳呢!”
葫芦不由分说,把杨福来肩上的柴草夺似的接过来,扔在一旁,又赶紧跑到杨二妮身边,捂住了杨二妮的嘴,一边紧张地向四周寻看着,道:“嗨!……俺说少东家,二姑奶奶;你们咋还往家走呢?……快跑吧,跑得越远越好,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杨福来摸不着头脑地道:“你开啥玩笑啊葫芦?这大天白日不东不西的,俺们跑啥呀?”
葫芦松开杨二妮,着急地把杨福来向一边拉了拉:“你还不知道?东家……你爹他……你爹他……被老张家的哥六个,给打死了呀!”
杨福来吃了一惊:“啊?!”
葫芦:“看那阵势,人家怕是还要……斩草除根呢;所以你还是快跑吧,要是晚了,怕是就来不及了啊!”
被葫芦捂住嘴太紧的杨二妮,蹲在地上刚刚喘过一口气来,禁不住上前拉住葫芦的胳膊,道:“俺爹他……你说俺爹他……他就咋地啦,葫芦?你快告诉俺……”
葫芦惊恐地向远处看了看,甩开杨二妮,跺着脚道:“哎呀,俺哪还有工夫和你们细说啊;你们哥俩儿,还是紧着……快去逃命去吧!……快呀!”
葫芦说完,见张发家和张发财已经听见了这里的动静,正发疯似的跑过来,赶紧一骨碌滚下沟里去,跑了。
杨福来也瞥见了正在跑上来的张发家和张发财:“快,二妮!……”
杨福来拉起杨二妮就跑,跑出了几步,又蹲下身子,让杨二妮爬到他的背上,继续跑去。
“奶奶的!站住!站住!”张发家和张发财在后面紧紧地追赶。
杨福来背着杨二妮不顾一切地跑着。
张发家和张发财在后面疯了似地追着。
突然,杨福来跑到了一道土坎子前,前面没了路。
杨福来向土坎子下面看去,只见陡峭的土坎子下面,是一条很窄的土道,一直由山外通向山的深处。
“哥!追上来了,追上来了……”扭头朝后看着的杨二妮踢打着腿,着急地道。
杨福来朝后看了眼,放下杨二妮:“你先朝山顶上跑,完后,去县城;等俺去挡住他们,二妮;……你快跑啊,二妮!”
杨二妮听话地朝上跑去,刚跑出了几步,又停住,看着杨福来:“你也跑呀,哥!哥……”
杨福来寻找着石头:“你快跑!”
杨二妮扭头又跑,但随即就发出一声惊叫,人也消失了,
“二妮?”杨福来朝杨二妮消失的地方看去,但只见杨二妮正顺着土坎子滚下沟去,“二妮——!”
杨福来喊叫着,又看见张发家和张发财就快要追上来了,只得一个人朝着山上跑了去。
张发家和张发财仍在后面紧紧地追赶着。
18
这是在喜鹊家的窑洞中。
油灯下,二十四五岁的马华昏迷不醒地仰卧在土炕上。
20岁上下、一身学生装束,留着齐耳短发的姜玫和40多岁的寡妇喜鹊娘,借着油灯的光亮,正在给马华喂水和擦拭着脸上的伤痕。
马华胸部的枪伤尤为明显。
外面有狗叫声隐隐地传来。
“八成是喜鹊回来了吧?俺去看看。”喜鹊娘阴沉着脸说着,起身向外走去。
外面,夜幕中依稀可见,这是一处靠近山边土崖的院子,前面,紧挨着凋敞的沟底沙土路,是杖子围着的园子也即是院子,中间是两间土屋,接下来是小小的后院连接着土崖,放置着一些柴草、大缸、和农具等杂物,其间夹着一个茅房。
喜鹊娘走出窑洞,回手用树枝等掩好窑洞口,朝四周看了看,又故意进了一趟茅房,站在茅房中朝四下里偷偷地看着一会儿,然后一边咳嗽着走出来,朝前面的房子里走去。
19
喜鹊家的屋子里。
喜鹊娘从后门走进屋子。听见里屋没什么异样,才进了里屋。
里屋,陈设极为简单,两节落了漆的红柜摆在对着屋门的山墙前,柜子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炕上,靠炕梢垛着被子,炕当中放着炕桌。
喜鹊正站在炕沿前,端着炕桌上的茶壶嘴对嘴地喝水。
“咋样,喜鹊;找着杨先生了没?”喜鹊娘一边从灯窝里端出油灯来,划火点亮,问喜鹊道。
喜鹊没有吱声,缓缓地把茶壶放在炕桌上。
“你咋地啦,喜鹊?娘问你呢,找到杨先生了吗,你没听见吗?”喜鹊娘一边晃灭手里的火柴杆,把油灯放在炕桌上,诧异地问道。
喜鹊像是憋着一股劲儿:“你让俺咋说?”
喜鹊娘:“啥咋说?找着就是找着了,没找着就是没找着!你还能给俺说出个啥花样儿来?”
喜鹊矜持了一会儿:“杨先生他……死了。”
“你说啥?”喜鹊娘声音一下子提高了许多。
喜鹊不安地回避开喜鹊娘的目光:“是被人……给打死了。”
喜鹊娘傻了似的立在那里,目光也僵住了。
20
山野中。
杨福来一边回头看着,一边慌不择路地奔跑着。
张发家和张发财一前一后地追赶着;张发财落在后面,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渐渐地停下来,猫着腰,两手使劲地掐着肚子,又艰难地向张发家的背影伸着手,干咽着唾沫,道:“三、三……哥……”
张发财才也说不出话来,踉跄着向着张发家的背影追去。
21
险峻的山沟里,狭窄和崎岖不平的土道上,停着一辆军用摩托车;驾驶摩托车的日本兵正仰躺在车斗里抱着大枪睡觉。
离着摩托车很远的山崖前,日本军人团山曹长正手握着手电和地质锤,照看着崖壁上的石头。照看到不同山岩纹理处,他还把地质锤夹在腋下,掏出放大镜来,仔细地查看。
远处传来的枪声,令团山朝远处看了看,但并没有完全吸引他的注意力。他换了个位置,继续查看着崖壁上的石头。
突然,山崖上传来杨福来和杨二妮的声音,再次吸引了团山。
团山仰头朝崖顶上看着。
睡觉的日本兵也醒了过来,警觉地朝四处看,继而,又端着大枪,向着团山的身边走来来。
淡淡的暮色中,随着一些石块的滚落,杨二妮掉了下来;被摔晕在一旁。
团山诧异地走到杨二妮的身边,用手电照看着杨二妮。
渐渐地,杨二妮脖子上挂着的一块玉佩,吸引了团山。
22
山上,杨福来慌不择路地在草丛和矮树丛中奔跑着,抹着眼泪。
杨福来跑过一片墓地,猛然停住,渐渐地又走回到墓地前。
几座高大的坟茔拱卫着一座更加高大的坟堆,高大的坟堆前竖立着挺拔的墓碑,夜幕中,墓碑上的字依稀可辨:杨氏宗祖
渐渐地,杨福来跪倒在坟茔前,深深地磕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