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7
杨俊家的屋子里。
杜保长的目光再一次的与周凤兰的目光错开,掩饰地掏出香烟来。
周凤兰也垂下了目光,嘴角蔑视地一笑,微微地摇摇头,又拿起毛笔来,在砚台上荡着,道:“杜大爷口干了吧?就不喝点儿茶水吗?”
杜保长怔了下,强硬地一扭脖子,道:“不喝!”
周凤兰:“那你要不要再来点儿咸的,也好更有滋味儿呢?”
杜保长刚刚划燃了火柴,想要点烟,又诧异住,看着周凤兰,叼在嘴上的香烟一颤一颤地,道:“你……啥意思?”
燃着的火柴忽然烧到杜保长的手指,杜保长赶紧抖落着扔掉在炕上,又捡起来,扔到地上,然后,依旧疑惑地看着周凤兰。
杨大妮也诧异地看着周凤兰。
外间屋子里的杨大憨,也警觉地打起了精神。
里屋,周凤兰霍地生气地把毛笔扔在炕桌上,一拍炕桌,威严地道:“我看你是给脸不要脸!”
杜保长的身子禁不住一震,愕然了。
杨大妮站了起来,看着炕上的两个人。
“哥”目光蔑视着杜保长。
外屋的杨大憨也身子一震,马上又充满了怒气,向前够了一步,把菜刀抄在手里,嘴里喊着:
“****娘的,俺****的娘啊!”就要冲进屋子里去;但又被“哥”岿然不动的身子挡在了门外,急得不住的跺脚,“……俺****的娘!你就真个看着俺东家没人了吗?……你躲开!看俺劈了他!”
里屋,杜保长已经彻底地慌了,想要向外拽枪,瞥了眼男子,又没敢,直傻傻地看着周凤兰。
“你慌什么?……我们杨家,还不会做出那种下作的事,又何况你是个保长呢?”周凤兰蔑视地又道,“……咱们有事论事,杜先生。……我且问你,你知道我们杨家有多少地、有多少钱吗?我公公他就是再倒不开手,也至于的欠了你二百块都快半年了也没还吗?……你也能等到了今天才想起来要吗?……我再问你,我公公他,到底是哪一天,欠下的你二百块现大洋?”
杜保长:“那、那、那欠据上……写着呢!”
周凤兰拿出欠据:“是啊,这上面是写着呢!可你确定,就是这个日子欠下的吗?”
杜保长:“差、差不离儿吧!”
周凤兰:“我是在问你,是不是确定?”
杜保长:“确、确定,确定!是杨先生……当着俺的面写下的。”
周凤兰:“那好。……你确定,你当时看过了吗?……你确认了,这个日子吗?”
杜保长:“确、确认,确认。……俺看过了,看过了!”
周凤兰:“那你,没觉得这个日子,有什么问题吗?”
杜保长惊诧了一会儿,道:“啥、啥问题?”
周凤兰:“你说呢?”
杜保长愕然着,想了想,道:“那、那拿过来,俺再看看,再看看。”
周凤兰把欠据又夹回到炕桌上的账簿里,蔑视地背诵道:“民国二十七年腊月初八。……难道这你也记不清了吗?”
杜保长愕然着,想着,纳闷地道:“这……也没啥……疑惑吧?……就、就是那天,对,就是那天,俺记得真真的,还下了雪了呢!杨先生说他冻手,俺还给他暖手了呢!”
周凤兰无奈地摇摇头:“你……真的是要不见棺材不落泪,自作自受吗,杜先生?……那你也给我看一看这一张欠据,看看上面的日子写的是哪一天?!”
周凤兰从账簿里拿出另一张欠据,朝着杜保长扔去。
杜保长迫不及待地拿起来,看着,渐渐地,身子软了下去。
周凤兰:“看清了吗?……民国二十八年腊月初八,欠朝阳城商铺郑掌柜大车轱辘钱大洋三块,一个月内奉还,如违期,加倍奉还?”
杜保长忽然跪在炕上,一边抽打着自己的嘴巴,赖叽叽地道:“俺、俺不是人呢俺!俺不该来骗大少奶奶啊俺!……俺、俺甘愿受罚,甘愿受罚,你就饶了俺吧,大少奶奶……大少奶奶!”
杨大妮气不过,哇地一声哭了,抓起炕上的笤帚,劈头盖脸地朝着杜保长打去:“俺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258
日军军营的治疗室内。
杨二妮委在病床上,抹着眼泪,啜泣着。
翻译官站在一旁,颇为为难和无助地陪着杨二妮。
259
杨俊家正房东屋。
一张纸上清晰地写着:今因讹骗杨俊先生家属实,自愿赔付杨俊家现大洋二百块,已赔付六十块,余一百四十块三日内送到,逾期加倍。如若不还,杨家执此据报官为凭!
在立约人和日期的字迹上面,一只手指正按在上面。
站在地上的杜保长把手指从炕桌上的文书上面拿开,看着手指上的红墨发了一会儿呆,把文书拿起来,交到一旁坐着的周凤兰的手里。
周凤兰拿着文书看了一会儿,递给杨大妮,道:“你收好吧,姐姐;既然杜先生认罚啦,你也就消消气儿,别再追究啦,好吗?……大憨,你也去告诉厨房一声,给杜先生准备点儿酒菜,再给杜先生烫上一壶好酒……”
“不必了,不必了,大少奶奶。……俺家去吃,俺家去吃。只求你们,就别……给俺……张扬,张扬!”杜保长连连地拱着手,挨个做了个揖,狼狈地走了。
260
在日军军营竹内的办公室内。
竹内缓缓地踱着步子。
团山颇有些不满地在一旁站立着。
竹内一边沉思着,用日语道:“……你的,应该明白的,团山君;我的,这次行动,正是为了很好的,配合你实现你的蓝图的。……你应该看到的,我借保安队的手,杀了张家人的,是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如果你要的东西,在张家的手里,他们有这次的教训的,就会乖乖地,把东西交出来。倘若没在他们手里的,而在杨家人的手里,皇军给杨家抱了仇的,杨家,也会感激涕零的。”
团山机械地立正,仍有些不服地道:“哈依!”
竹内瞥了团山一眼,继续用日语道“……就是再退一步说,中国人的,老百姓的,就是一盘散沙的,只要是给了他们杀一儆百的教训,或者说是,给了领头的人,一些小小的好处,他们就会像狗一样的,转过来拥护我们的。而最最令人头疼的,却是那些有组织的人!像共产党,八路军,很难对付的,就先不说了。……权且就说这个镇子上的保安队吧,自从皇军进了镇子以来,他们就很不配合的!……虽然,他们还没有完全的觉醒,来反抗我们,我们还没有抓住他们的把柄,来收拾他们,可他们,终归是我们这支小股部队的,很强大的对手。……这一次,他们杀了他们的乡民,自然的,他们也就成了,乡民的对头。……那就让他们相互的,狗咬狗去吧!……你说,对吗?”
团山想了一会儿,忽然一个立正,用日语道:“哈依!我似乎已经看到了,竹内大尉的高明!”
竹内点点头,依旧用日语道:“嗯,很好。下一步的,我们还要继续的,保守住这个秘密,否则,中国人要是知道了我们的企图的,那个宝贝,我们将再也无法得到。……老实说,我也很欣赏你的,团山曹长,团山君!……我们大日本帝国皇军已经靠武力征服了满洲,……是你的,提醒了我,对于支那人,我们的统制不仅仅的只有武力,还要有经济的,资源的,文化的,政治的,外交的,……等等等等的手段,全面的,来蚕食的。我已经把你的意见,向参谋本部的作了汇报,参谋本部已经采纳了你的意见。你的,前途的,将会大大的,不可限量的!”
团山“啪”地一下立正,挺直了身子,用日语道:“哈依!……感谢竹内的欣赏,为了大日本帝国的荣耀,我将不遗余力;对于那些亲善的中国人,我们的采取怀柔的政策,但对于那些顽固的、不肯配合的敌对分子,依然要采取,强硬的措施。”
竹内用日语道:“是的。大日本帝国的利益,是至高无上的,皇军的威严,是不可以侵犯的。但是,我们这支负有特殊使命的部队,小股在外,能够保护自己,还应是第一要务的。……你的,去吧,团山君,继续的,完成你的蓝图。”
“哈依!”团山立正敬礼,然后向外走去。
261
日军军营院子里。
团山从一栋房子里出来,豪迈地迈着步子,走着。
“怕……怕!……怕怕!”团山嘴里出声地默念着,总感到不如意,便掏出日记本来,看了看上面记着的什么,又出声地用中文和日语默念道:“怕……怕!怕怕!……父亲的意思。……怕……怕!怕怕!”
然后,团山又停顿住,看了一番日记本,又用中文和日语道:“去……见!去见!……玉制品的意思。……去……见!去见!去见!”
团山就这样自言自语地叨咕着,一直走到另一栋房子前,开门走了进去。
262
团山穿过一段走廊,进了治疗室。
治疗室中,杨二妮还在抹着眼泪,看见团山,立即抱着打着石膏的伤腿,想要下地:“瞎咕噜叔叔,俺要回家,俺要去找俺哥,俺大姐,还有俺弟弟,瞎咕噜叔叔!”
团山笑吟吟地看着杨二妮,用日语道:“哦,你的,在说什么,二小姐?”
翻译官赶忙在一旁用日语向团山道:“哦,团山曹长,二小姐她是说,她想要回家,去见她的家人!”
团山把杨二妮的身子扶正在病床上,用日语道:“唔,不可以的,二小姐,你的伤还没有好。……不过,我的可以的告诉你,皇军的,已经给你的……怕……怕,……报了仇的,让他们的,二命顶一命的,你的,明白吗?”
“你又在瞎咕噜啥呀?”杨二妮不满意地嘟起了嘴唇,看着翻译官。
翻译官用中文向杨二妮道:“哦,团山太君是说,你的伤还没好,还不可以离开这里。太君已经给你的父亲报了仇,已经杀死了两个……杀你父亲的人。”
杨二妮又高兴起来:“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瞎咕噜叔叔?”
不等翻译官翻译,团山就哈哈大笑着用日语道:“你高兴了,二小姐?你能留下来继续的治疗,我也很高兴。我的,和你的,……怕……怕的,……是朋友的。大日本皇军的朋友,不可以不恭敬的!”
杨二妮一头雾水地看着翻译官:“他又在瞎咕噜啥呀?你让他说咱们的话,不成吗?”
“哦,这个……这个……”翻译官为难地把手插进帽子里摸了摸头皮,又道:“哦,团山太君是说,你能留下来养伤,他很高兴,很高兴!”
杨二妮又嘟起了嘴,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可俺,就得搁这儿……养到啥时候呀?”
团山也马上收了笑脸,疑惑地看着翻译官。
翻译官一时没明白团山的意思,也疑惑地看着团山。
263
喜鹊家的窑洞里。
“你们,真的没瞒着我什么?”马华疑惑地看着喜鹊娘,又转向姜玫。
姜玫拉了喜鹊娘的手,着急地辩解道:“哎呀,没有,没有。我和大婶都说了好几遍了,你还瞎猜疑什么啊?……你说,是吧大婶,咱们真的……什么也没做?”
马华依旧疑惑道:“可我总觉得,那个杨大憨他匆匆忙忙地来这里,一定是听到,或是发现了什么?”
姜玫:“他能发现什么啊,我和大婶什么也没做?”
马华:“那好吧,但愿是我多疑了。……喜鹊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哦,他下地做活儿去了,也该来家了吧?……俺去看看去。”喜鹊娘道,一边起身向着窑洞外走去。
“那你先躺着吧,我也该去帮着大婶做饭啦!”姜玫也起身,跟在喜鹊娘的身后,向窑洞外走去。
窑洞里就剩下了马华一个人,他调整了一下身子的姿势,思索着。
264
喜鹊娘和姜玫出了窑洞,姜玫把窑洞前的柴捆整理好,追上还在等着她的喜鹊娘,道:“怎么办啊,大婶?……他好像也发现啦?”
“咱……是莽撞了点儿,咋就也……杀了咱……中国的人呢?”喜鹊娘艮迟儿了一下,像是突然又拿定了主意,道:“……唉,俺又可惜他啥呢,是他先杀了杨先生!……管他呢!反正咱嘴严着点儿,就是不说出来,他又能咋着呢?”
说罢,喜鹊娘向着前院走去。
姜玫跟在后面。
265
金沟村。
村街上。
张晋家的大门前。
不多的几个人在帮忙,整理着出殡要用的东西。
男人甲在村街上点起了冥纸,把一些尚未折叠的冥纸一起都扔进火里,转身向院子里走着,与刚从张晋家院子里走出来的男人乙遇在一起,道:“棺材就还没回来吗?”
男人乙:“三嫂已经带人去镇子里的棺材铺儿了,也该抬回来了吧?”
男人甲:“咋她去了呢?他男人和张老四不是来家了吗?”
男人乙:“老三不知道躲哪儿去啦,老四起不来炕儿了。”
男人甲:“也是。这儿要搁谁儿,也都得吓地尿裤兜子。……嗳,对了,那,他家老爷子,咋样?没啥事儿吧?”
男人乙:“俺没敢去看。……怕是也够呛了吧?……你想啊,他这儿四个儿子一下子说没就没了,两房儿媳妇也带着孩子走啦,这儿个家,说散就这么散啦,他还能咋样?就还能挺得住?……也说不准,今格儿埋了他的儿子,明格儿……也就该埋他了吧!”
“唉!……这都是图意儿啥啊!”男人甲摇着头,又去干别的事了。
266
杨俊家的院子里。
杨大憨拿着土扫帚正在扫着院子。
葫芦、葫芦家的和山菊等正在里里外外地搬着桌椅板凳和收拾着碗筷。
杨大妮从正房里出来,站在门口,喊道:“葫芦!……你也把大门口的灯笼点上啊,这儿天都黑啦!……还有这儿院子里的!……大憨!……俺弟妹叫你,把门口这儿些东西都给搬屋里去!”
“就去!”葫芦答应着,把刚搬起来的一张桌子又放下,摸着衣兜,向着大门外走了去。
杨大憨也放下土扫帚,向着正房前走去。
杨大妮抱了一床被子,先回屋子里去了。
杨大憨走到正房的门口,看了看装着大洋的箱子,又转向垛着的被子,脱下上衣,把里子冲着垛着的被子盖好,抱了起来,向着屋子走去。
杨大憨进了外屋,正好杨大妮从原先杨俊住的屋子里出来,看见杨大憨犹豫着不知道进哪个屋,道:“哦!这儿个,就先搁俺爹的屋里去吧。”
杨大憨向着东屋里走去。
杨大妮错开杨大憨,向门外走了去。
杨大憨进了屋子,撒麻儿了一番,把被子放在炕上。
屋子里,炕桌上已经点了玻璃罩的油灯。
杨大憨刚想要出去,瞥见炕桌上放着的账簿,禁不住好奇心,又顿住,犹豫着,上前疑惑地翻开账簿。
展现在杨大憨眼前的账簿里,头几页都是白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