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2
杨俊家的院子里。
山菊和葫芦家的站在穿堂屋子前,葫芦家的斜依着墙,两个人都在缝补着什么东西。
正房屋子里,杨大憨急匆匆地出来,后面传来周凤兰叮嘱的声音:“嗳,大憨!……你就还骑驴去吧;啊!”
“嗳!俺知道啦;大少奶奶!”杨大憨回答着,忙三火四地向外走去。
感觉到杨大憨路过身边,山菊赌气地扭过些身去,装作没有看见。
葫芦家的想和杨大憨说句什么,见杨大憨谁也不理的样子走去了,便又打住。继而,她又瞥着山菊,向山菊的身边靠了靠,道:“嗳!……大憨这儿一程子……都忙活啥呢,也不着个家?”
山菊回头撩了葫芦家的一眼,没有吱声,依旧缝补着手里的东西。
葫芦家的又向山菊的身边靠了靠,道:“那……你也不……管管?”
山菊用异样的目光盯着葫芦家的。
葫芦家的以为自己的身上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低头撒抹着,又道:“就……咋地啦,你这儿样的瞅俺?”
山菊向一旁躲了躲,轻蔑地道:“俺就咋管?大少奶奶都护着他!……你是想看着俺公姥俩个打架吗?”
葫芦家的一怔,继而又笑道:“哎呦,瞧你说的,俺咋就……”
不等葫芦家的说完,山菊甩赍子向着正房的方向走了去。
葫芦家的一个人愣在了那里。
463
红山镇。
街道上人来人往。
路边,张发财手里拿着一条扁担,扁担上的一头上缠着绳子,望着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行人,焦急地期待着有人能来雇他。
张晋破衣啦撒地扶着棍子,坐在街道边的马路牙子上,身前放着一个要钱的大碗。一旁,张浩紧挨着张晋没精打采地坐着。
不远处的一的小店里,蛾子正在给人缝补着一件衣服,不时地撩眼看一眼街道上的张晋和张浩。
忽然,有人站到了张发财的身前,挑剔地上下打量了张发财一番,道:“中啦;就是你吧!……跟俺去搬一天货物去,三个大子!”
“没问题,没问题;保证干好,保证干好!”张发财掩不住惊喜,点头哈腰,回手又招来张浩,“……可就是,俺得带着他去?他是俺的儿子。”
找张发财的人欲走又停住,回头打量着张浩,道:“俺要个孩子干啥?又不是去吃饭?你也忒会加楔儿吧?”
张发财哀求道:“你行行好,就权当是管顿饭吧,不要工钱;孩子都……两天……没吃饱饭了?”
找张发财的人又思量了一番,道:“这儿可是你说的啊,俺就是管饭,不给工钱?……那也便宜了你,一天的饭钱,就得多少钱呢?……走吧!”
“多谢开恩,多谢开恩!”张发财又点头哈腰着,回头拽了张浩一把,生怕被甩了似的,跟在了找他的人身后;张浩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张晋,张晋无奈地冲张浩摆着手;爷两个跟着那个人远去了。
一旁的小店里,蛾子已经忘了缝补衣服,专心地看着外面,这时候总算是松了口气,想要继续缝补衣服,却又被针扎了手,咝哈着把手放在嘴里,裹着。
464
街道上。
杨大憨骑着毛驴,很有做派地疾步走了来。
进入了红山镇的街道,行人渐渐地多了起来,杨大憨紧抓着毛驴的缰绳,让毛驴慢下来,在人流中穿行着,一边左顾右看着。
曾经看中了杨大憨的烟口袋的日本兵小泉喝醉了酒,不知从哪里忽然冒了出来,手里拎着一个酒瓶子,一边走一边喝着,在街道上摇摇摆摆、横冲直闯着;路上的行人远远地见了,都躲闪开他。
几位行人从张晋的面前走过,把几枚硬币或纸币扔进或放进张晋面前的大碗中。
张晋抱着棍子,双手连连地作着揖。
日本兵小泉忽然走到了张晋的面前,拌蒜的腿蓦地踢在大碗上。
大碗滚出去好远,里面的钱币散落了一地。
日本兵小泉迟钝地反应着,低头看见了张晋。
此时的张晋已经半站起了身,拉住了日本兵小泉的衣服:“你赔俺,你赔俺!”
日本兵小泉听不懂张晋在说什么,又灌了一口酒,身子晃动着,厌恶地甩脱开张晋,把张晋甩了个跟头,愈要继续走去。
可是张晋却又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扑到小泉的身后,抱住了小泉的大腿:“你赔俺,你赔俺……”
路过的人们都停了下来,远远地看着。
小店里的蛾子忽然看到张晋在和日本兵小泉纠缠,大惊失色,放下正在缝补着的衣服就跑了出来。
“巴嘎!……巴嘎亚路的!”此时的小泉,身子来回地歪斜着,连连地踢着张晋,想要摆脱开张晋。
“爹!爹……”蛾子跑过来,扯开小泉,抱住张晋。
事发突然,小泉一下子失了手,手里的酒瓶子落到地上,摔碎了,里面的酒渐渐地流去。
“巴嘎!”小泉突然震怒,上前扯住蛾子。
蛾子回手一甩,把小泉又甩了个趔趄,然后怒视着小泉:“你还叫个人吗?你的家里就没有老人吗?”
小泉听不明白蛾子的话,却看中了蛾子的美色,手指放在嘴边上,似咬非咬着一会儿,用日语道:“漂亮的,花姑娘的,玩玩儿的!”
小泉说着,就强行凑上前来,和蛾子动手动脚。
蛾子左右抵挡着。
张晋也在一旁哀求道:“俺不要啦,俺不要啦;你不能,你不能啊,老总……!”
小泉更加肆无忌惮。
周围看热闹的人瞬间围了好多,却都敢怒不敢言。
杨大憨赶到了这里,骑在毛驴上,在人群的后面向里巴望了一会儿,见是蛾子和张晋,想了想,便赶忙的下了毛驴,分开众人,走了进来:“劳驾!……劳驾劳驾!……嗳!……太君!……太君,你还认得俺吗?”
杨大憨一手牵着毛驴,一只手搭在了小泉的肩膀上。
小泉甩了甩,没有甩开,便回头看着杨大憨。
杨大憨又笑道:“咋?你就不认得俺啦?……俺是杨大憨!”
小泉正了身子,莫名其妙地看着杨大憨。
“哦!”杨大憨也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衣兜里掏出了他的绣花烟口袋,在小泉的面前晃着,“……这儿个的,你还认得吗?”
小泉目光直了似的盯着烟口袋,近乎是抢似的,眉开眼笑地扑上去,把烟口袋抓在了手里,惊喜不已地欣赏着。
杨大憨又拍着小泉的肩膀:“咱们的,回你住的地儿,去唠唠!”
小泉忘了刚才的一切,一边欣赏着烟口袋,被杨大憨搂着肩膀,随着杨大憨牵着毛驴,走去了。
杨大憨的身后,人们都用各种神情望着杨大憨:“这儿是啥人呢?咋就还能和日本人搭咕上话儿?”
“啥人?反正不是好人!……啊呸!”有人愤愤地道,又朝着地上啐了一口。
蛾子扶着张晋,也在纳闷地看着杨大憨的背影。
465
喜鹊家的屋子里。
喜鹊娘伸展着胳膊平端着手枪,对准着窗户。
姜玫在一旁纠正道:“胳膊不要伸得笔直,枪响的时候有后坐力,曲臂可以缓冲后坐力,以免造成自己身体的损伤。”
喜鹊娘又瞄了一会儿,泄气地放下胳膊,道:“行了吧,俺的小姑奶奶,你一会儿这儿么着,一会儿那么着,吵得俺这头都大啦!……俺不练啦!”
姜玫用手背抹着额头上的汗,道:“那哪儿行呢?训练,就是要从严,不然,将来一旦打起来啦,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喜鹊娘:“那俺也不练了!……俺天生就不是打架的那块料儿。这儿打打杀杀的,俺可是学不来!”
姜玫:“可谁又愿意打打杀杀的呢?不是人家都欺负到咱的家门口上了吗?咱要是再不反抗,不就成了亡国奴啦?……我的好大婶,你还是接着练吧,啊;好大婶啦!……你看大憨,这一阵子,连马同志都说,他进步挺快的,不但学会了用枪,还学会了对敌斗争的方式和方法!”
喜鹊娘:“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家,笨手粗脚的,俺哪就能跟他比呢?……不练啦不练啦,说不练就不练啦!”
姜玫见喜鹊娘已经坐在炕上,便又一窜,坐在喜鹊娘的身边,道:“我也知道,是大婶累啦!要不,咱就先歇会儿?”
喜鹊娘抹着头上的汗:“歇会儿歇会儿!……嗳!……俺说你这儿丫头?你恁么……绕……你怎么就绕起你大婶来了呢?”
“好大婶了么!”姜玫得意地笑了,顺手搂住了喜鹊娘肩膀,杠荡着。
466
日军军营前。
杨大憨等在军营的外面,一面和站岗的两个日本兵说笑打闹着,目光时不时地看着军营的里面。
毛驴在一旁静静地吃着黄豆。
军营里面,拿了杨大憨烟口袋的日本兵小泉领着翻译官走了来。
快到了木制的栏杆前,翻译官看见了杨大憨,快步地跑出来。
“回见,回见!”杨大憨也向两个站岗的日本兵摆着手,向着翻译官迎去。
两名站岗的日本兵笑嘻嘻地踱开了去。
拿了杨大憨烟口袋的日本兵小泉也欣赏着烟口袋,脚底下依然不利索,扭头回去了。
翻译官:“你咋又来了呢?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团山太君他已经走啦,不在这里啦?”
杨大憨嬉笑着:“俺……哪就知道你说话是在当真?……俺来,就还是想……接了俺的二姑奶奶……家去;你就帮帮忙吧,老兄!”
翻译官:“得得!……你也少跟我称兄道弟的。……这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杨大憨:“不称兄道弟的也中!那你咋也得帮俺这儿个忙吧?……要不俺,家去啦,真的是……不好跟俺的大少奶奶交代!”
翻译官:“哎呀,我说你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和你说了吗,团山太君已经不在这儿啦?……得,那我就再和你说一遍,团山他……真的是已经不在这儿啦,已经走啦,去了别的地方!”
杨大憨:“真的走啦?”
翻译官:“嗯!……这我还糊弄你干什么?有这个必要吗?”
杨大憨:“那,俺的二姑奶奶呢?”
翻译官:“也跟着走啦!”
杨大憨:“去哪儿啦?”
翻译官哭笑不得,原地转了个圈:“……你就当我是谁啊,你?……你以为我是皇军的司令官吗?他们去了哪儿,就能告诉我?”
杨大憨倍感失落:“那……咋就把俺……二姑奶奶……也给带走了呢?”
翻译官一边朝军营里面望着:“我是真的不知道!……也行啦,你!……没啥事儿,你也快走吧!往后也少来这里。……你以为我在这里是个啥?我也只就是混碗饭吃!……日本人从一开始就不信任咱们中国人,现在更是越来越信不过我了。说不定,咱们在这里说话,竹内就在里面瞅着呢!……你快走吧,啊!我可是得赶快的回去了,不看时间长了……”
翻译官说着,有些不舍地向着里面走了去。
杨大憨极为失望,木木地向着毛驴走去;牵了毛驴欲走。
一站岗的日本兵笑着向杨大憨告别,用日语道:“慢慢走好的,样……大……汉!”
杨大憨老半天才反应过来,勉强地笑着,扬起了手:“哦哦,回见,回见!”
走出去几步,杨大憨又突地返回来,道:“您,您是说,让俺给牲口拿着点儿草料吧?……哈哈,这儿您要是不说啊,俺倒还真的给忘啦呢!”
杨大憨走到刚才毛驴呆着的地方,脱了上衣,铺在地上,把小桶里的黄豆倒在上衣上,包了起来,甩手背到肩膀上,一手牵了毛驴,无所顾忌地走去。
路过一名站岗的日本兵的身边,日本兵笑着在杨大憨的肩上拍了拍,用中文很别扭地道:“小……扣儿……的!”
杨大憨带懂不懂的,也嬉笑着,用中文来了句:“****个娘的!”
日本兵怔了一下,随后哈哈哈地大笑着,向杨大憨伸起了大拇指头,用日语道:“好!很好的!”
467
街道上似乎更加繁华了。人们熙来攘往,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
杨大憨背着黄豆,牵着毛驴走过来。
张晋还在原来的地方坐着,两手抱着棍子守着大碗,不断地向行人们作着揖。
杨大憨路过一个卖豆腐脑的摊子,想了想,把掌勺的拉到一边,嘀咕了一阵儿什么,然后,把背着的黄豆给了掌勺的,穿上上衣,骑上驴去,一边和掌勺的招着手,打着毛驴快速地离了去。
掌勺的回头向着一个大碗里盛着豆腐脑,盛了多半碗,狠了狠心,又多加上一勺,端着,浇了卤儿,向张晋走了去。
蛾子在一旁的小店里看见掌勺的走近张晋,先是纳闷,继而,赶紧离开小店,向着张晋的身边跑了去。
“……你,就恁么不明不白的,俺……可真是承受不起呀,掌柜的!”张晋正和掌勺的推托着。
“爹,咋回事儿,爹?”蛾子跑上来,道。
张晋:“是他,他,平白无故的,就要给俺……豆腐脑吃,俺……咋就敢,承受呢?”
蛾子警惕地看着掌勺的。
掌勺的着急着,喝了一大口碗里的豆腐脑,向着蛾子解释道:“哎呀,难道俺还要害你不成?……喏;这儿回信了吧;这儿里面没毒!……就是才刚儿,有一位客官,给俺十几斤的豆子,要俺招呼着老爷子这儿几天吃饭。要不俺,凭啥就送你呢?”
蛾子:“那,那儿位客官他人呢?”
掌勺的:“走啦啊!骑着毛驴!”
蛾子向着远处的街道上望了望。
街道上,人来人往,分不清谁是哪个。
蛾子沉思了一下,接过了豆腐脑:“那,也谢谢你了啊,大哥!”
“不谢,不谢;俺也是做了个顺水的人情,就谢啥呢!吃完了想着把碗给俺拿回来,俺也就阿弥陀佛啦!”掌勺的用围裙擦着手,走回到摊子去。
“放心吧,大哥,错不了。”蛾子回头,蹲到张晋的面前,一手端着碗,一手抓了袖口,用衣袖给张晋擦了擦脸,道:“爹,既然是人家施舍咱啦,你也就别再挑剔啦,就快趁热吃了吧!啊!”
张晋接了碗:“好人,好人呢!……可咱吃了人家的,还不知道人家叫啥,这儿……合适吗?”
“等咱……再慢慢地……打听吧!”蛾子沉吟了一会儿,缓缓地站起身来,向着小店走了去。
468
傍晚。
喜鹊家。
外面电闪雷鸣,下着大雨。
喜鹊娘和姜玫站在外间屋子里,望着门外。
喜鹊从里屋出来,道:“娘,俺饿啦?”
喜鹊娘眼睛看着屋外:“再旧一会儿,等着马同志回来!”
姜玫着急地拍着大腿道:“这人,他就上哪儿去啦?怎么还不回来?”
喜鹊泄气地回屋子里去了。
喜鹊娘回头想对着喜鹊说话,见喜鹊已经进了屋子,就隔着墙道:“……哎?……喜鹊,他就没和你说吗,他去了哪儿?”
喜鹊在屋子里道:“他没说给俺!……就说要出去走走。”
姜玫:“哎呀,可他的伤,还没全好呢?”
喜鹊娘不免的也着了急:“不是……就走远啦,找不回来了吧?”
姜玫担心地和喜鹊娘对视着。
469
山野中,雨猛烈地下着。
电闪雷鸣中,马华艰难地行走着。
不经意间,马华的一只脚踩进了泥坑中,抬起脚来时,鞋子被留在了泥沼中。
马华弯腰从泥沼中拽出鞋子,穿好,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抬眼透过雨幕看去,喜鹊家的房子已经就在土涯的下面,从里面透出微弱的灯光。
马华靠近土涯,不小心滑倒,顺着陡坡向下滑去。
470
喜鹊家。
喜鹊娘还趴在外屋的门口向外巴望着。
院子里忽然传来狗咬声。
姜玫从里屋一下子蹿出来:“是他回来了吗,大婶?”
“哎呀你吓俺一跳,你!……没,俺还没看清呢!”喜鹊娘回头抢白了姜玫一句,目光又紧盯着门外。
霍地,马华浑身透湿地跑进了屋子里:“这雨,下得好大!”
姜玫厉声斥责道:“你还知道回来?不知道就该把人给急死了吗?”
喜鹊娘紧着去屋子里拿了毛巾出来:“行啦行啦!来家了就好,来家了就好!……给,快擦擦!”
姜玫得理不饶人地又道:“我看他就是故意的要别扭咱!……待会儿,看你的伤口要是再疼了可怎么办?”
马华一边用毛巾擦着脸,打趣道:“哎呦,你要是不说,我倒是还真没想起来,这不,还真疼上了!……哎呦呦呦!”
喜鹊娘回头瞥着马华,进了西屋去。
姜玫一下子又被马华那装出来的疼痛的样子给逗乐了,扬手打了马华一下:“去你的吧,你还装,你!”
马华把毛巾递给姜玫,一边向下脱着湿漉漉的上衣:“好啦,咱们进屋,边吃饭边说,怎么样?”
喜鹊娘从西屋里出来,手里拿着几件干衣服:“给,你就去先把衣服换上,不看,再伤了风!”
“你家还有男人的衣服?”马华接了衣服,道。
喜鹊娘:“瞧你说的,俺往前也是有过男人的!……也再说啦,那杨先生有时候来,也扔下过一件儿两件儿的!”
马华拿了衣服,先进屋子里去了。
姜玫和喜鹊娘站在外屋地上,先还对视着,不知道说什么,继而,姜玫忽地扑到了喜鹊娘的怀里:“大婶……”
“哎呦,你,你这儿就是咋地啦?”喜鹊娘被吓了一跳。
“嗯嗯!大婶……”姜玫把头埋在喜鹊娘的怀里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