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华也向腰间别着手枪,出现在伤疤脸的面前:“是啊,恐怕她还没有死,你就先死了吧?……不过,你的身手也的确够敏捷的,是个经过特殊训练的军人!……说吧,为什么要跟踪我们的姜同志?”
喜鹊娘也用伤疤脸的枪逼着伤疤脸:“说!不说俺就打死你!”
伤疤脸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谁,把手渐渐地放下来,若无其事地道:“误会!……都是自己人!”
喜鹊娘:“谁儿和你是自己人?俺们是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
伤疤脸瞥了喜鹊娘一眼,笑着道:“还不是一样,都归国民政府蒋委员长领导?……其实呢,我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问问,这位姑娘,你是不是……姓杨?”
几个人都诧异地相互看着。
姜玫:“你问这个干什么?和你有关系吗?”
马华:“她姓姜,叫姜玫。……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伤疤脸也诧异地:“那你……可是杨俊的儿媳妇?”
姜玫疑惑地看着马华,马华纳闷地看向喜鹊娘。
喜鹊娘:“嗳?……俺说你这儿个人,咋瞎猜呢?……不是!她还不定是谁儿的儿媳妇呢!她就叫姜玫!”
马华微转了身,咳嗽了一声。
姜玫也道:“大婶!……说啥呢?”
但伤疤脸却还在盯着姜玫:“那你手里的这把枪,是从哪来的?”
几个人更加疑惑了,都看着姜玫手里的枪。
喜鹊娘:“难不成……你就……认得……这儿颗枪?”
伤疤脸有口难言地摇着头:“唉!……也真是一言难尽啊!”
喜鹊娘:“那你……能不能……就说说?”
伤疤脸心潮起伏地仰起了头,陷入了往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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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密的树林中,不断地响着枪声。
伤疤脸提着盒子枪,拽着树枝,从一道陡坡上滑下来,跳进一道沟坎中,蹲在了地上,捂住了脚踝。
接着,杨俊也从陡坡上下来,跳进了沟坎中,向后观察着。
远处,继续传来零星的枪声,手电光中,日军的身影不时地闪现,伴着哇啦哇啦的用日语的喊话声。
继而,又有一个穿着一半中国人衣服的人,扬着脖子道:“乱匪你们听着,皇军已经看见你们啦,你们跑不了啦,快出来吧!”
杨俊回头冲着蹲在地上的伤疤脸道:“快走。……这儿里还不能久留!”
伤疤脸:“我的脚崴啦!……恐怕是……走不了了。……你先走吧!”
杨俊:“那哪中?俺不能眼见着你被抓了去!……扯他妈个蛋的,咋就偏赶上这儿个时候崴了脚呢?……要不俺背你走?”
伤疤脸:“不行!……那样,咱们俩就谁都走不了了!还是你先走吧,大不了,我就和他们拼了!”
杨俊又向刚才看过的地方观察着。
但只见几名日军正在小心谨慎地一步步地逼近。
杨俊果断地冲着伤疤脸道:“把你的枪给俺!……俺去引开他们!”
伤疤脸:“不行!……你还没怎么学会使枪!”
“你快给俺!”杨俊抢似的把伤疤脸手里的枪拿过来,取下自己肩上的钱褡子,披在伤疤脸的肩上,又从腰间拿出烟袋,插在伤疤脸的嘴里,“……俺把你扶到那边的小道上去,你就搁那儿歇着!这儿一带的山里面俺熟,转几个圈儿就跑出去了。”
说罢,杨俊连扶带扛地把伤疤脸弄了起来。
不远处,几名日本兵和穿着一半中国人衣服的人正在走过来。
穿着一半中国人衣服的人用手电晃着,突然发现了刀疤脸,惊叫道:“搁、搁那儿呢,太君!”
日本兵愣了,都拿着手电照着穿着一半中国人衣服的人。
这时,听着好像是在不远处,响了两枪,接着,传来杨俊哑着嗓子的声音:“你奶奶的,俺和你们拼啦!”
接着,又是两声枪响。
几名日本兵晃着手电,冲着枪响的地方追过了去。
穿着一半中国人衣服的人用手电照着伤疤脸。
伤疤脸的身边放着钱褡子,嘴里叼着烟袋,像走累了睡着了似的靠在一棵树干上,口里流着口水。
穿着一半中国人衣服的人疑惑地朝着日军追去的方向走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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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鹊家的屋子里。
马华和姜玫及喜鹊娘和伤疤脸围坐在炕桌前。
伤疤脸从回忆中渐渐地挣脱出来,摇着头,道:“唉……!不说了,不说了,说多了,也都是眼泪!”
姜玫看着手里拿着的枪,若有所思,道:“那你是说,当年,就是你和杨先生两个人,在这一带打鬼子?”
伤疤脸:“也可以就这么说吧!……当年,杨先生找到了我,我们是一拍即合,所以,也就那么干了。”
喜鹊娘:“那你后来,咋就又跟了张老三了呢?”
伤疤脸喝了口水,道:“这儿话,要说起来,可就又长了。……我这也是后来才知道,就是张发财,打死了杨先生!……当年,杨先生不是出事儿了吗?可我的枪还在杨先生的手里。你们也知道,杨先生做事一向稳妥,枪被他藏在了哪里,那没人知道!……我那时候还在税警团作特务长,是后勤方面的副官。我们税警团,先先后后的,也和鬼子打了几仗,都把小鬼子打了个够呛。可我们呢,也就算是没占到多大的便宜,也死了好多的弟兄;最惨的,就是我们的营长姜涛。有一回……”
姜玫插话道:“哎,你先等等,你说的姜涛,他可是奉天人?”
伤疤脸:“是啊,他是我们的第三任营长;长得白白净净的,就像个学生,可一和鬼子交上了火儿,他就是条汉子,俺佩服!”
姜玫:“他,那他……后来呢,就怎么样?去了哪里?”
伤疤脸:“咋?你们认识?”
姜玫:“他……是我的哥哥。”
“你哥哥?”伤疤脸和喜鹊娘同时看着姜玫。
“是,他就是我的哥哥!”姜玫因激动愈要站起来,“那他后来呢?就去了哪儿了?”
伤疤脸悲痛的躲避着姜玫的目光,许久也不吱声。
姜玫:“你倒是快说啊?”
喜鹊娘也道:“是啊,你就开言透雨地快说吧,就别让俺们着急啦?”
伤疤脸叹了口气,惋惜地道:“唉!……他……死啦;可他也死得好壮烈!他是抱着一棵手榴弹同着好几个鬼子一起死的。鬼子后来……也佩服他是条汉子,就用棺材……装了,埋了他。”
“哥哥!”姜玫痛叫了一声,身子趴在炕上,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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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鹊家的屋子里。
听说姜玫的哥哥牺牲了消息。
“咋,咋就会……这儿样呢?”喜鹊娘惊得目瞪口呆。
“姜玫!”马华愈要去扶起姜玫,觉得不妥,又停住,干张着嘴道:“……你,你还要节哀啊,姜玫。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我们……是不会忘记为祖国和民族的独立和自由而牺牲的先烈们的。”
伤疤脸也摇撼着脑袋,继续痛苦地道:“是啊,我们也都是为着这事,都……憋气啊!……所以呢,杨先生先前一找到俺,我们也就那么干上了。……我们税警团那时候纪律特别的严,这你们都知道吧?……我丢了枪,那哪儿还了得呢?所以,俺也就只好偷着跑了。……临跑之前,我也没忘了要给杨先生报仇。我就找了一杆鸟枪,搁金沟村村口的山上,猫了好几天,才傍了张家人的影子,我就一洋炮搂出去,一下子就打倒了他们两个兄弟!”
“等等,等等;你就在说啥?”喜鹊娘连忙制止伤疤脸,“……你是说,当年搁村子口,张家那哥俩儿个,是你用洋炮打死的?”
姜玫也诧异地坐起来,看着伤疤脸。
伤疤脸挨个注视了一番众人,道:“啊!……是我打死的?怎么,你们还不信?”
喜鹊娘诧异地看着姜玫,姜玫也看着喜鹊娘。
“呃……”俄顷,姜玫忽地感到恶心,身子一挺,趴到炕沿上,呕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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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鹊家。
伤疤脸揭开了当年在金沟村村口打死张家两个哥们儿的谜底。
喜鹊娘也一拍大腿,冲着呕吐着的姜玫道:“嗨,俺就说吗,你哪儿就有那么轻巧?”
“怎、你们这都是怎么啦?”伤疤脸莫名其妙地看着马华。
马华憋着笑,道:“没、没什么。你继续说,继续说。”
伤疤脸:“可我看着你们……你就让我还说什么?我刚才说到哪啦?”
马华:“你就接着说,你后来,又是怎么参加了****的呢?”
伤疤脸:“我……,唉,这也说来话长。……你赶等俺跑出了咱这县城去呢,挨饿,吃不上饭;没法子,也就只好又去投靠了****。在****里面,我们就还是和日本人打。就这么打着打着呢,也就认识了张发家。……要说起那时候的张发家,那也真是一条地地道道的汉子!……那是我们在锦州的时候吧?张发家来到的****。我们就伙着沈阳保安处的,一起和日本人打。我呢,没事儿闲唠嗑的时候知道了张发家的家底儿,就还提防着他,这儿小子可别背地后儿的对俺下黑手!要是实在不行,我也准备着要先和他下手。可那时候,张发家是光了膀子的和鬼子干,有一仗下来,他一个人,就撂倒了六个小鬼子,而且,自己连个皮儿也没伤;那叫我们那个佩服!……后来,就这么着,一来二去的,他就熬上了个连长,也拎哒着我给他做了副官;那也真是真刀真枪地干出来的呢!我也就死了朝他下黑手的心思。……可就不管怎么说吧,他那个人,眼界不宽,叫我不宾服!……你也就说今天这事吧,……咱没外人,俺也和你们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你说这……国共两党和不到一处……这不明摆着的吗?将来就非得平分天下不可!……这谁接收的鬼子占着的地盘呢,将来不就得归谁?……可他就是看不出来!还怕一旦要是打起来了,就伤到弟兄们,就让给了你们!……他啊,也就是眼窝里的那点儿尿儿吧!……不说了,不说了!说多了,甭说是你们,就是我自己,也烦!”
喜鹊娘和姜玫都松了口气,看着马华。
马华沉思着,在想着该如何做好伤疤脸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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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沟村的村街上。
张发家心潮起伏地站在张晋家的大门前,看着门楼沉思着。
张浩从院子里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出来扔在门口旁边扔了一堆的垃圾上,看见张发家,怔住了:“你……要做啥,老总?这儿房子……你们还想着要占吗?可俺爷爷……”
张发家看着张浩,许久闷声道:“你……是谁儿;是张浩吗?”
“你……?”张浩倒退了几步,险些没被大门槛子绊倒,“……你咋就知道……俺叫张浩?”
张发家嗫喏着:“俺是……;俺就是你的……”
张浩木然地看着张发家,有好久,蓦地转过身去,进了院子,“砰”地一声关了大门。
大门外,张发家木木地看着关上的大门。
大门里,张浩靠在大门上,痴傻了一般。
院子里,正在垂头丧气地收拾着杂乱东西的张发财诧异地停住,看着张浩。
渐渐地,张发财疑惑地走到大门前,又疑惑地奔开张浩,开了大门。
张发家默默地站在大门的外面。
张发财向后退着:“你……想干啥?找人吗?”
“就是……三儿……家来了吗?”张晋颤颤微微地拄着棍子,从屋子里出来,站在了门口,嘴唇哆嗦着。
张发家突地分开张发财,跟头把式地跑着进了院子,到张晋的跟前,急刹车似的停住,看着张晋,身子软软地跪了下去:“爹……是俺呢,爹……”
随后,抱着张晋的大腿,呜呜滔滔地哭了起来。
张晋身子摇晃着,像是站不稳,就要倒下的样子,手里的棍子胡乱地颤抖着。
张发财突地也跑上前,跪下,爬着,抱住了张发家:“三哥……”
张浩合不上嘴地在一旁看着。
大门口,有人向里探了一下头,又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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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俊家正房西屋。
周凤兰怀里抱着装着大公鸡的大筐,闭着眼睛晃动着。
外屋里忽然传来一阵杂沓的响声,接着,传来了葫芦家的声音:“大少奶奶不好了,不好啦,大少奶奶,张家,张家的老三回来了,就当了好大的一个官儿,还挎着小枪呢,大少奶奶!”
周凤兰倏地睁开了眼睛,颇有些吃惊。但随即又镇定下来,重新又闭上了眼睛,晃动着怀里的大筐,似乎懒洋洋地道:“有什么大不了呢?……人往高处走,做了官,也说明了他上进;做为乡邻,咱们也应该跟着感到荣光才是。”
外面传来葫芦家的声音:“可他……要是报复咱……”
周凤兰依旧闭着眼睛,道:“是你多虑了吧?……先不说,是他张家欠下了我杨家的一条人命,我们杨家并没有把他们家赶尽杀绝。就是他做了官,在德性上,这么多年,也该有所长进了吧?……你去忙你的吧。”
“可是……是,俺知道了,大少奶奶!”外屋,葫芦家的低着头,离去了。
西屋里,周凤兰停止了晃动大筐,睁开了眼睛,不免也有些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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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晋家。
张晋耷拉着两腿,怀里抱着棍子,坐在炕沿上,大张着嘴,好似在“啊啊”地哭着,不时地抹着眼睛。
张发家和张发财都面向着张晋跪在地上,张发财抱着张发家的半拉肩膀子。
一旁,张浩手里拿着张发家的军帽,茫然地站在屋子的门口。
炕桌上无聊地亮着油灯。
张发财搂着张发家的半拉肩膀,一直拍打着张发家的后背,哭出了声来:“……三哥,……三哥!恁么些年啊三哥!……俺和爹能活过来,不容易啊三哥!……杨家逼着咱家,要五百块的赔命钱,……爹去要饭,俺去给人扛大个儿,攒钱,……不容易啊三哥啊,三哥……”
张发家抹了把眼泪,把张发财推开一些,又拍着张发财的手,道:“俺知道,俺知道啦,老四!咱是有过错,可他杨家也不该就这儿样的逼咱。……爹,俺这儿些年,搁外面从来就没拿自格儿的这儿条命当命,和小鬼子拼杀,当上了这儿个连长,多少的也攒下了俩钱儿。俺这儿次回来,就没打算着再走。你就等俺缓出工夫来,把咱这院子里的房子都平喽,起上它一溜儿一丈高的新瓦房,完后再把咱地里的金子给挖出来,过流水儿不断的好日子!至于杨家,哼,他们就等着吧,看是俺手里的枪硬,还是他们的骨头硬?!”
张晋老迈无力地拿着棍子,一下一下地在张发家和张发财的肩上打着,哭着,流着泪,却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