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亲子家教书立方4-颜氏家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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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名实第十

曹阿瞒的人生目标:不能流芳千古,也要遗臭万年,可见青史留名对一个人的吸引力有多大!其实名实之分,颜之推看得比较清楚。名是别人对你的评价,吹嘘求名只会贻笑大方,一心求名可能适得其反,为人处世留有余地,能常常筑室树果恩泽后代,不去求名,名自会来。

原文

名之与实,犹形之与影也。德艺周厚,则名必善焉;容色姝丽,则影必美焉。今不修身而求令名于世者,犹貌甚恶而责妍影于镜也。上士忘名,中士立名,下士窃名。忘名者,体道合德,享鬼神之福祐,非所以求名也;立名者,修身慎行,惧荣观之不显,非所以让名也;窃名者,厚貌深奸,干浮华之虚称,非所以得名也。

译文

名誉与实际之间,好比身体与影子。德才周全深厚的人,名誉必然是好的;容貌秀丽漂亮的人,他的形象也必然是美的。现在有的人不修身养性,却希望在世上得到好名誉,就像长得丑陋的人却要求照起镜子来出现漂亮的形象一样。品德高的人不刻意追求名誉,品德一般的人到处求名,品德差的人窃取名誉。不刻意追求名誉的人,能够认识客观事物的规律,其言行符合道德要求,所以得到鬼神的赐福保佑,不刻意追求名誉而得到名誉;而到处树立名声的人,修身养性小心行事,担心自己的名誉得不到显扬,他们是不会谦让名誉的;那些盗取名誉的人,看似忠厚,实则奸诈,追求浮华的虚名,他们不能获得真正的名誉。

原文

人足所履,不过数寸,然而咫尺之途,必颠蹶于崖岸,拱把之梁,每沉溺于川谷者,何哉?为其旁无余地故也。君子之立己,抑亦如之。至诚之言,人未能信,至洁之行,物或致疑,皆由言行声名,无余地也。吾每为人所毁,常以此自责。若能开方轨之路,广造舟之航,则仲由之言信,重于登坛之盟,赵熹之降城,贤于折冲之将矣。

译文

两只脚的宽度,就是几寸而已,然而在一尺宽的小路上行走,却常常会失足掉下山崖,经过两手合抱粗细的独木桥,也往往会掉进河里。为什么呢?因为这些地方旁边没有空余的地方。君子为人处世和这个差不多。最真诚的话别人不一定就会相信;最纯洁的行为可能会引人怀疑,这都是因为其言行品德没有余地。当我被人诋毁时就常常以此来自我反省。如果在立身处世上做到像走在平坦大道、宽广的浮桥上一样广有余地,那么你所说的话就和子路说过的一样,那就强过诸侯会盟的誓言;你所做的事和赵熹劝降一样,比冲锋破敌的大将军还厉害了。

原文

有一士族,读书不过二三百卷,天才钝拙,而家世殷厚,雅自矜持,多以酒犊珍玩,交诸名士,甘其饵者,递共吹嘘。朝廷以为文华,亦尝出境聘。东莱王韩晋明笃好文学,疑彼制作,多非机杼,遂设宴言,面相讨试。竟日欢谐,辞人满席,属音赋韵,命笔为诗,彼造次即成,了非向韵。众客各自沉吟,遂无觉者。韩退叹曰:“果如所量!”韩又尝问曰:“玉珽杼上终葵首,当作何形?”乃答云:“珽头曲圜,势如葵叶耳。”韩既有学,忍笑为吾说之。

译文

有个世家子弟,读过的书不超过二三百卷,天生笨钝拙劣,只不过家财万贯,所以骄傲自负,天天请名士来喝酒吃肉,动不动送人家珍宝古玩,那些得了他好处的人就争先恐后吹捧他,连朝廷也真以为他多有文采,曾经派他出使外国。东莱王韩晋明非常喜欢文学,他怀疑这个人的文章未必是他亲自写的,想当面试一试他,就特地请他吃饭。那天酒席上的气氛非常热闹,文人墨客齐聚一堂,吟诗连韵,信笔成诗。这个人倒也提笔一挥而成,但读起来完全没有以前作品的韵味。大家都沉吟写诗,没有人发觉破绽。韩晋明退席后感叹说:“真的就是我想的那样啊!”他还曾经问那人:“玉珽杼上安装的终葵首,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他回答说:“玉珽的头部又弯又圆,就像葵花一样。”韩晋明学问高深,忍着笑告诉我这件事。

原文

邺下有一少年,出为襄国令,颇自勉笃。公事经怀,每加抚恤,以求声誉。凡遣兵役,握手送离,或赍梨枣饼饵,人人赠别,云:“上命相烦,情所不忍;道路饥渴,以此见思。”民庶称之,不容于口。及迁为泗州别驾,此费日广,不可常周,一有伪情,触涂难继,功绩遂损败矣。

译文

邺城有一个年轻人出任襄国县令,十分勤奋,处理公务非常认真,对手下关怀备至,他想以此获取声誉。每次有人去服兵役时,他都要和那些人一一握手送别,还常常赠给他们梨、枣、大饼等食物,还要跟每个人告别说明一番:“我没办法,要执行上司的命令,从内心说不想麻烦你们。一路上若有饥渴,这点东西算是我的一片心意吧!”老百姓都对他交口称赞。后来他升迁为泗州别驾,要送的东西就更多了,不可能次次都去一个个赠物留言,时间长了就开始虚情假意地掩饰,最后就难以为继,声誉也因此而败坏了。

原文

或问曰:“夫神灭形消,遗声余价,亦犹蝉壳蛇皮,兽鸟迹耳,何预于死者,而圣人以为名教乎?”对曰:“劝也,劝其立名,则获其实。且劝一伯夷,而千万人立清风矣;劝一季札,而千万人立仁风矣;劝一柳下惠,而千万人立贞风矣;劝一史鱼,而千万人立直风矣。故圣人欲其鱼鳞凤翼,杂沓参差,不绝于世,岂不弘哉?四海悠悠,皆慕名者,盖因其情而致其善耳。抑又论之,祖考之嘉名美誉,亦子孙之冕服墙宇也,自古及今,获其庇荫者亦众矣。夫修善立名者,亦犹筑室树果,生则获其利,死则遗其泽。世之汲汲者,不达此意,若其与魂爽俱升,松柏偕茂者,惑矣哉!”

译文

有人问:“人死之后,形神俱消,遗留在世上的名声就如蝉蜕之壳,蛇蜕之皮和鸟兽留下的足迹一样,对死者有什么影响,而圣贤却用此来教化老百姓?”我回答说:“那是为了劝勉大家,劝勉一个人树立好的名声,就可以得到实际效果。我们劝勉大家学习伯夷,在千万人中可以树立清廉之风;劝勉大家学习季札,在千万人中可以树立仁爱之气;劝勉大家学习柳下惠,在千万人中可以树立坚贞之风;劝勉大家学习史鱼,在千万人中可以树立刚正之风。所以圣贤希望这众多的名誉不绝如缕,流传在世上,这意义不是很大吗?四海之内,没有不爱慕名誉的,大概因为人的本性会引导他们追求至善。也许可以这样理解:祖先美好的名声和荣誉,对于子孙们来说好比是冠冕服饰和高墙大厦,从古到今,得到它照顾的人太多了。那些广结善事、树立名誉的人,如同建房栽树,自己活着能有收益,自己死了可以恩泽后代。而那些追名逐利之辈是不会明白这个道理的。他们一死,刻意求来的名誉若能和灵魂一起升华,和松柏长盛不衰,那就奇怪了!”